朱厚照看著方繼藩,極認真的道:“老方,幾十斤重的刀,隻怕耍的不痛快,不妨帶個火銃,會不會更顯得聰明一點。”
方繼藩幹笑。
他知道朱厚照這廝,是真正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於是忙打哈哈:“玩笑而已,殿下不必放在心上,不過……”說到這裏,方繼藩臉板起來:”這件事,皆因那播州楊氏而起,這楊氏占據了播州數百上千年,有地有糧,還有本部的軍馬,一向低調,現在突然發難,顯然……是很看不起殿下啊,若非是他們,怎會惹來這樣的爭議?我久聞楊氏在唐時,便遷徙到了雲桂一帶,他們的適應能力很強,那時候的雲桂,尚還處在蠻荒之地,他們不但站穩了腳跟,竟還開枝散葉,而今……已到了不容小覷的地步。殿下,憑良心說,臣堅信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的道理,這楊家先祖們有這般的本事,他們的子孫,丟下了這老祖宗的手藝,實在是可惜了,不將他們送去黃金洲,臣便覺得橫豎都睡不著。“
朱厚照背著手,吹著他蓄起的小胡子,眯著眼:”可是這播州楊氏,未必好惹,他們畢竟……是有軍馬的,播州有軍萬人,且這播州上下,楊氏子孫遍布,那個地方,崇山峻嶺,乃是天然的屏障。自唐朝開始,到而今大明,便連太祖高皇帝都得捏著鼻子承認他們在播州的世襲地位,可見……想要讓他們就範,實屬不易,就算是貿然開打,花費也是驚人,肯定是不值當的。“
哪怕是昏了頭的朱厚照,尚且知道逼反播州楊氏沒有絲毫的好處。
畢竟播州楊氏,並沒有威脅到朝廷,這些年來,也堪稱是安安分分。
雖然這是一枚釘子,甚是礙眼。可總比翻起臉來,朝廷固然能平滅楊氏,可付出的代價呢?
方繼藩心頭卻是火熱。
楊氏這麽多人口啊。
這都是黃金洲需要的人才!
雖然黃金洲對人才的下限比較低,倘若能四肢健全自是再好不過,倘若隻是瘸了一隻腳,少了一個胳膊,哪怕隻有生育的能力,那也是可在人才之列的。
方繼藩在某些時候也是一個很固執的人,這麽容易就讓他放棄了嗎?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握著拳頭,就道:”殿下啊殿下,這楊氏就是沒有將殿下放在眼裏,這才上書,他明裏暗裏,都是在則責怪太子殿下殘害士紳!是可忍熟不可忍,臣與殿下,既為君臣,又為密友,臣實在看不下去了,不將這些狗一樣的東西送去黃金洲,臣就寢食難安。何況對付他們,未必就要大動幹戈,臣隻需一人,便可讓那播州楊氏束手就擒。何況這播州楊氏敢招惹太子殿下,能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嗎?太子殿下,此事交給臣便是,臣隻需一人,便可搞定這件事。“
”噢?“朱厚照一愣,卻是有些好奇起來。
方繼藩笑容可掬,緩緩的開口:”穀大用!“
穀大用乃是朱厚照身邊的伴伴,自打劉瑾負責四海商行,穀大用便隨時在朱厚照一側作伴了,他幾乎取代了劉瑾的職責。
這個家夥,不像劉瑾那般愛蹦躂,也不似其他人那般作死,總是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當然……能在朱厚照身邊當差,肯定也不可能是個老實人。
這個時候,穀大用就在一旁陪侍呢,起先見齊國公忽悠太子殿下,他就在一旁傻樂。
他深諳太子殿下的脾氣,曉得太子殿下最受不得激將之法。
因而……每一次見齊國公用了這一招的時候,他便咧嘴,憨厚的笑,好像自己要入洞房一樣。
等聽到方繼藩口裏蹦出穀大用三個字時。
這憨厚的笑容還殘存在臉上,眼睛裏,卻已掠過了一絲慌亂。
隨即……眼裏的慌亂開始傳導到了他的麵部肌肉。
他的喉頭,發出了咯咯的聲音,似是想說什麽,偏又說不出口。
他身子卻已如爛泥一般,癱下了。
隨即,癱倒在地的他,發出了哀嚎:”天哪,太子殿下,奴婢……奴婢可不敢去,奴婢不敢啊……“
朱厚照先是一愣,萬萬想不到,老方說的這個人居然是穀大用!
可……
看著哀嚎的穀大用,朱厚照隻有惱火。
這丟人的玩意。
於是忍不住氣咻咻的抬腿要踹穀大用。
穀大用忙抱頭要躲。
朱厚照怒氣衝衝的道:”狗東西,號什麽喪,讓你去便去,老方會坑你嗎?你平日怎麽說的,要為本宮去死,現在不正好有了機會了?怎麽,你敢不忠?你這狗東西……“
穀大用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般一個透明人,居然會被齊國公給惦記上,他眼淚啪嗒落下,聽了朱厚照的話,卻是大氣不敢出。
方繼藩和顏悅色的拉住朱厚照:”殿下,別打,留著他的有用之身嘛,這世上,誰都可以用,就算是阿貓阿狗,哪怕是一張廁紙,也是有用的,別打壞了,給臣一個麵子。穀大用啊,你明日去我那兒,我來給你麵授機宜,接著便準備出發,記著,隻準你一人去,任何人都不得帶,即便是死,也切切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知道了嗎?“
…………
次日,方繼藩耐心的等候著。
穀大用還是委屈巴巴的來了。
眼睛還是腫的,似乎是哭了一夜。
方繼藩倒是很熱絡,拍拍他的肩:”我們的小壯士來了。“
穀大用:“……”
方繼藩拉著他,到了廳裏,請穀大用坐下,又親昵的親自給穀大用斟茶。
穀大用更是嚇尿了,再不敢坐,啪嗒一聲又跪在地上:“齊國公,自己人,自己人哪,奴婢對齊國公,曆來敬仰,齊國公……看在奴婢……看在奴婢……”
方繼藩驟然板起臉來,喝道:“怎麽,敬酒不吃吃罰酒嗎?”
穀大用頓時癟了,臉色慘然:“吃……吃敬酒,隻是……奴婢何德何能……”
方繼藩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他一點都不享受這樣折磨人的樂趣。
必須重申一下,方繼藩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他的骨子裏,擁有一個現代人應有的美德。
他坐下,慢條斯理的呷了口茶:“你有沒有本事不要緊,於我方繼藩而言,隻要來了興致,你便有用,現在我要用你,你卻推三阻四,這是什麽道理,瞧不起我方繼藩?可別把人惹急了啊,惹急了我,我將你偷偷藏的私錢交給太子殿下,還有你侄子,外甥……統統剁了喂狗。”
穀大用打了個寒顫,忙擺手:“別,奴婢可不敢惹……”
明明是方繼藩惹咱,怎麽說的咱惹了他?
當然,和齊國公,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既然如此,那就乖乖的聽我的話去辦,辦成了,少不得你的好處,辦不成,就當是為太子殿下盡忠吧。”
說著,方繼藩吩咐了一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穀大用隻聽的心驚肉跳,更覺得自己的性命好似不在自己手裏一般。
吩咐完了,方繼藩撫著他的肩,親自將他送到了門口,門口……早已停好了一輛車馬。
方繼藩道:“好好幹,我一向看好你,時候不早,趕緊上路,一路順風。”
穀大用戰戰兢兢的上了車。
啪嗒一下,方繼藩將車門關上。
穀大用驚魂未定,卻發現這車外頭,發出摳摳索索的聲音。
他忙是腦袋探到玻璃窗上看,接著開始拍打車窗的玻璃,大呼道:“怎麽還上鎖呀,齊國公,好端端的,咋還上鎖呀……”
方繼藩拿著鐵索,在車門處將車門鎖死,這才如釋重負,不理會那拍打車廂和哀嚎的聲音,心情愉悅的朝馬車揮手。
恰好此時王金元興手裏拿著一份飛鴿傳來的快報,興衝衝的來,見了此情此景,臉色慘然。
方繼藩背著手,目送著那馬車徐徐而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王金元戰戰兢兢的上前:“少爺……少爺……今日……這……這是做啥?”
方繼藩斬釘截鐵的道:“你家少爺,為了朝廷,真的操碎了心啊。”
王金元更覺得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
方繼藩瞥了他一眼,自知王金元不了解自己。
心裏便歎息。
太子殿下即將的登基。
很快,會有一批東宮舊人雞犬升天。
劉瑾自不必說,這是自己的親孫,而且越來越穩健。
可是穀大用這些人呢?
這些人,留著遲早是禍害。
可不留,皇帝身邊不可能沒有宦官,沒有穀大用,會有張大用,會有李大用。
因而,方繼藩必須得穀大用這些人上一課。
別輕易礙事,礙事的話,有一萬種方法讓你死。
乖乖的聽話,聽了話,為是方繼藩辦事,當然會有你的好處。
這一賞一罰,便是教他們做人。
何況……黃金洲乃是方家的根本,不能不為之謀劃。
而在黃金洲,人口是最重要的問題,不多送一些人去,將來如何發展壯大?
人力,是最寶貴的資源。
有了人,才有一切。
這是一箭雙雕的好事。
更不必說,收拾一下播州楊氏,也可為太子立威,讓人知道,招惹太子殿下的下場,這有益於未來促進朝野的團結。
方繼藩懶得和王金元解釋:“怎麽,有什麽事?”
“少爺,呂宋那兒,有一個消息,小人覺得頗有意思,特來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