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見著弘治皇帝的時候,自是淚流滿麵,以至於連方繼藩在一旁,都不禁唏噓。

總算找著了蕭敬,弘治皇帝自然高興,他踏實的在南京留了一些日子,而西山錢莊接收了土地,做好了一係列的安排後,開始掛牌免租。

江南雖是魚米之鄉,卻也是人多地少,不似北方那般,可以每戶人家租種三五十畝,能有個十畝八畝便不錯了。

現在百姓們紛紛搶租,卻也鬧出了不少笑話和亂子。

杭州府奏報,說是因為某村嫌棄自己所租種的田不及鄰村,居然發起了械鬥,死了兩個壯丁。又有人抱怨自己的地太少,錢莊隻以戶來租佃,可是每戶人口多少不一,自是不公。

這樣的鬧劇,或許一個府一個縣隻有一兩起,可積少成多,報到了弘治皇帝這兒來的時候,可就不少了。

弘治皇帝見了奏報,也不禁苦笑起來。

好端端的善政,也未必能人人如意啊。

他叫來了方繼藩,方繼藩見陛下愁眉不展的樣子,便道:“陛下,這畢竟隻是少數,世上哪裏有什麽事,是可以盡善盡美的呢。這裏頭,自是有人無理取鬧,可也有的,確實是西山錢莊的疏失,好生改過便是,隻要大體沒有亂子,便是好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也隻好如此,繼藩,太子在京中做了什麽,你可知道?”

這話題轉的不是一般的快,可是……

方繼藩一臉詫異,隨即心裏一緊,不會燒了我的宅子吧?

”陛下,太子咋了?“方繼藩的聲音都帶著一絲絲的緊張。

弘治皇帝就繃著臉道:“朕還在問你,你還問起朕來,朕正是因為沒有消息,這奏報之中,也無隻言片語,所以才來問你。“

方繼藩總算鬆了口氣,原來沒有出事,沒有出事便好。

心情猛然又舒展開來了,於是方繼藩堆笑:”陛下,太子殿下機智過人,愛民如子,今陛下遠行,殿下監國,照舊還是四海升平,這無事,便是最大的善政,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便是如此。“

弘治皇帝聽罷笑了,道:”左右都是你有道理,隻是朕離京這麽多日子,心裏……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江南這裏,總算是除去了隱患了,朕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說著,他繼續打起精神:”過幾日,回京吧,傳旨南京諸部,告訴他們……朕此去,不必相送,也不必擾民。“

方繼藩也覺得在理,自是一一應下。

而後他告辭出來,卻正好迎麵見英國公張懋走來,張懋老了,頭上的銀發,肉眼可見,宛如遲暮的英雄一般,雖還帶著神采,可依舊無法抵禦歲月的侵蝕。

見了方繼藩,英國公將手狠狠拍在方繼藩的肩上:”魏國公已到了南京,他見了老夫一麵,說是……此次多虧了你,若沒有你在陛下麵前美言……“

張懋沒有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微笑:“美言是美言了,還說的口幹舌燥呢,可沒有法子,畢竟……小侄是有良心的。”

“你呀。”張懋搖頭道:“也不懂得謙虛,你瞧瞧我,謹慎甚微,這才是為臣,為子弟之道。別看老夫並沒有伴駕在陛下左右,可這一次,陛下想要再祭孝陵,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老夫。”

方繼藩立即就道:“我又不打算成日去祭祀。”

說著,很機靈的一溜煙跑了,張懋想追,卻悲哀的發現,當初龍精虎猛的自己,總能一把將這小滑頭提起來,是何等的眼明手快,這個小子,如何能逃得過自己的五指山。可現在……他的腰腿,卻好似已經遲鈍了。

於是,他隻好不斷的苦笑搖頭:“老了啊,老了啊,年輕的時候,他怎麽跑的掉。”

緊接著,他努力的打起精神,朝著弘治皇帝的行在方向而去。

…………

三日之後,天氣已經寒了,江南的寒風,雖不似京師那般如刀割一般,卻也冷的格外的別致,那濕潤中的寒冽,總是無孔不入,弘治皇帝懷念起了京師的暖氣了。

當然,在這個大清早,弘治皇帝早起。

行在這裏,早已忙碌好了,魏國公和英國公早早的拜在外頭伺候,蕭敬也頂著清晨的寒風,站在了長廊之下。

一隊隊的禁衛,旗甲鮮明,依舊精神奕奕,早已默然無聲的在外等候。

弘治皇帝出來,上了馬車後,馬車徐徐而行,過了片刻,弘治皇帝命方繼藩同車,方繼藩進了車裏。

今日……該擺駕回京。

在這江南盤桓了這麽久,弘治皇帝已經歸心似箭。

馬車裏暖嗬嗬的,方繼藩陪侍著弘治皇帝,在車裏給弘治皇帝斟了一杯茶。

弘治皇帝點頭,端起了茶盞,他淡淡道:“每一年的冬天,被冷風一吹,朕便愈發覺得,朕已勞了,精力總是不如從前,每日清早起來,卻依舊犯困,若是小憩片刻,這精神也無法持久。”

方繼藩道:“兒臣偶爾起來,也會腰酸背痛,陛下,這是常有的事,兒臣以為,陛下不必擔憂,等回了京師,多喝一些魚油,身子也就硬朗了。”

弘治皇帝奇怪的看著方繼藩:“繼藩年紀輕輕,就已腰酸背痛了?”

“這……”

見方繼藩為難的樣子,弘治皇帝哂然一笑,並沒有繼續細究下去,他便自顧自道:“昨夜,又鬧出了一些亂子,這免租分田之事,畢竟是利益攸關,百姓們鬧起來,倒有其道理。”

雖是表示體諒,弘治皇帝卻顯得悶悶不樂。

方繼藩是能體諒弘治皇帝的感受的。

明明是一件善政,百姓們能從中得到好處,甚至將來,可以大大的緩解饑餓,可謂是開曆史之先河,可百姓們,依舊隻看著眼前之利,鬧哄哄的,陛下是什麽人,見了此情此景,怎麽高興的起來?

方繼藩索性便沒有作聲,弘治皇帝似乎又是困乏了,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半躺在沙發上,蓋了一張薄被,便闔目養神。

這一路,馬車的車軲轆轉動,隻有偶爾馬蹄和哈氣的聲音,此時畢竟還早,不過卯時而已,外頭的天色,依舊伸手不見五指,弘治皇帝小憩片刻後起來後,迷迷糊糊的道:“到哪兒了。”

“陛下,還未出城。”

弘治皇帝奇怪的道:“該卯時三刻了吧,這個時候,車馬外頭,為何不見燈火。”

這是極奇怪的事。

弘治皇帝素來愛早起,有時也會登樓遠望,南京非比尋常,乃是舊都所在,人口眾多,繁華無比,按理來說,這個時候,哪怕沒有萬家燈火,也總會有許多的燈火,弘治皇帝的馬車,開著車簾,玻璃窗外,卻是幾乎不見任何燈火,仿佛子夜時一般,死一般的沉寂。

方繼藩也弄不出什麽名堂,清早的事,問他可就問錯人了。

弘治皇帝已恢複了精神:“這裏是哪裏?”

方繼藩沒有頭緒,耿直的搖搖頭。

弘治皇帝歎道:“你也住了不少日子,豈會不知呢,魏國公府右拐,就是貢院,此後是夫子廟,再之後,便是永清巷,沿著永清巷……罷了,朕在此,昏昏沉沉的,下車走走,隻怕這時候,就要出城了。“

弘治皇帝命馬車停車,走下車來,蕭敬在馬車外頭陪著,立即攙扶他,弘治皇帝腳一落地,借著星光,卻見蕭敬一臉古怪的樣子。

弘治皇帝皺眉,左右張望,隨即,卻是驚呆了。

這黑暗之中,沿途的街道,竟烏壓壓的都是人,人們跪在了道旁,沒有發出任何的聲息,這沿途的宅院和街巷,沒有一丁點的火光,寒風一吹,弘治皇帝打了個戰栗,哪怕是身上的厚重的衣料,都無法抵禦這寒風,可黑暗之中,這跪在道旁的人影卻是紋絲不動。

弘治皇帝皺眉,看向蕭敬:“誰布置的?”

“這……這……”蕭敬搖頭:“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便又皺眉,他看到道旁,有一個蜷縮起來,小小的身軀,這是一個小丫頭,七八歲大的樣子,也懵裏懵懂的跪在道旁,小手抓在雨花石鋪就的路上,雖是看不清,弘治皇帝卻仿佛能看到,這小手已經凍得青紫了。

弘治皇帝疾步上前,到了小丫頭旁,道:“起來。”

丫頭仰起凍得紅撲撲的臉,看看弘治皇帝,再看看身邊自己的家長,搖搖頭:“阿爺說不能起。“

“你阿爺讓你來的?”

丫頭點點頭。

“來做什麽?”

“送皇帝啊……皇帝來了江南,給咱們免租了土地,讓咱們有飯吃,有衣穿,阿爺說,我們要感激,不然便是畜生不如,皇帝老子今日要走,我們清早便來送送,阿爺還說,皇帝年紀大了,這麽早起來,肯定困的厲害,不可攪了他的困覺,還吩咐我娘,天亮之前不許掌燈呢,可是這裏黑布隆冬的,我怕的緊。”

弘治皇帝看著這孩子,他身後有許多的人,也分不清誰是他的阿爺,可在這一刻,弘治皇帝愣住了。

………………

今天國慶,先祝祖國七十周年快樂,同時祝大家國慶假期愉快,老虎今天也過國慶,更新耽誤了一些,萬死。待會兒晚一點,還會有一章,不過可能會比較晚,因為現在晚飯還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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