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懋一時更加為難。

此時齊誌遠趁機道:“國公,學生人等,含冤待雪,還請國公為之做主啊。”

其他人紛紛叩首:“懇請國公做主。”

戶部尚書劉義坐在一旁,心裏鬆了口氣,心知……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是報去了朝廷,那西山錢莊,也決計沒有好果子吃了。

張懋心裏則左右為難起來,這事兒,他還真做不了主。

於是,他索性便不做聲了。

卻在此時,外頭有人道:“欽差到了,欽差到了……”

張懋起身,肅然道:“我等先迎欽差。”

欽差犯了天大的罪,代表的也是天子,現在他自孝陵下來,在朝廷沒有加罪之前,他依舊還是欽差的身份,哪怕是英國公,也需表現出恭謹。

於是劉義等人便也都起身,他們心裏想笑,這欽差已是大難臨頭了,今日之事,國朝為未有,一個人,既有欽差的身份,又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囚,這劉義的內心裏倒是懷著期待,很想見一見這欽差。

齊誌遠人等,也都起身,此時他們心裏一鬆,已知道到了這個份上,大局已定。

那曹裳聽到欽差二字,驟然臉色變了,這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於是咬牙切齒的冷笑。

…………

一輛馬車,在大量兵士的扈從之下,徐徐而來。

車中,弘治皇帝顯得冷靜,他不知南京城裏發生了什麽,隻知道英國公張懋已是到了,坐在他的對麵,則是方繼藩,方繼藩昏昏欲睡的樣子,這令弘治皇帝很是擔心這個女婿的身體。

年青人每日日上三竿才起來,這半夜裏,隻怕殫精竭慮,哎……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但凡是起的早一些,便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這樣可如何是好?

此時,弘治皇帝一咳嗽,方繼藩才打起精神,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隨即尷尬道:“兒臣……方才又睡了?”

弘治皇帝道:“已經入城了,不久就可抵達都督府。”

方繼藩敬畏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誅那曹元,給方繼藩極深的印象,這陛下,想不到也是一個狠人,還是小心為妙。

此時,馬車停下,在這車馬外頭,英國公張懋為首,領著南京六部諸官,以及齊誌遠、曹元人等,外圍則是一幹軍士,此後……又是烏壓壓的士紳和讀書人。

車馬未到時,這裏已是議論不休,都想知道,殺曹元的欽差,是什麽真容。

待這馬車停下,所有人鴉雀無聲起來。

卻見車門一開,隨即……便有人率先下車。

人一出現,頓時嘩然。

先是那曹裳悲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是此人,就是他殺了家父,這賊子……這狗賊……”

說著,曹裳便滔滔大哭,一副要衝上前去,為父報仇的樣子,此刻他麵目猙獰,恨不得要將下馬車的人撕成碎片。

曹裳這麽一吼,齊誌遠等士紳見此機會,紛紛喧嘩起來。

“殺人償命。”

“這是萬死之罪……不可放過他。”

那戶部尚書劉義人等,麵帶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可是……當看到來人時……劉義的臉色微微一愣。

眼前這個人……竟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

卻見這欽差,氣度非凡,麵對無數人指摘,卻隻是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臉色又恢複如初,左右顧盼自雄,一副完全沒有將那喧嘩之人看在眼裏的樣子。

隨後下車的,自是方繼藩。

方繼藩下了馬車,不禁伸了個懶腰,想打哈哈,卻又崩住了臉,嗯,他是有頭有臉的人,要注意形象。

那曹裳先是衝破了護衛的阻攔,竟是徑直衝上前來,一副發瘋的樣子大喊道:“便是你殺我父嗎?”

弘治皇帝隻看了曹裳一眼,說實話,曹裳和曹元長得頗像的,可見……這是父子,且還是親的。

弘治皇帝隻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個字:“是。”

“……”

所有人都會以為,這欽差少不得要狡辯幾句,可哪裏想到,對方竟如此的鎮定。

許多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人好囂張啊。

卻見弘治皇帝看都不多看曹裳一眼,視線卻已落在了張懋的身上。

他竟徐徐踱步,走至張懋的跟前。

張懋此刻……卻已石化了。

這…皇……皇上?

皇上怎麽會在此?這……莫非隻是長的相似?

可是……當皇帝身邊的方繼藩,那化成灰一樣讓他認得出來的模樣出現在張懋麵前時,張懋便明白,眼前的,就是皇上無疑了。

可是……

皇上……竟是欽差?

張懋張大了眼睛,整個人,竟是渾身僵硬起來,心裏的震撼,可想而知。

麵對跟前之人表露出來的驚愕之色,弘治皇帝不以為意,隻是隨意的看了張懋一眼,便道:“這裏何故有這麽多人?”

張懋繼續發懵……

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有人……有人想要狀告……狀告西山錢莊……還有……還有……”

總算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的……

弘治皇帝則微微皺眉道:“還有誰?”

“欽差……不,不,是狀告……”

張懋方才還如猛虎,現在卻已成了小貓,溫順的不像話,他正待繼續說下去……

弘治皇帝卻不禁笑了,這笑聲,很是輕蔑:“狀告欽差,何罪?”

張懋道:“勾結西山錢莊,殺人……”

弘治皇帝卻是一臉疑惑:“勾結西山錢莊?這可就是誣告了,殺人是有的,可是勾結西山錢莊,卻分明是栽贓陷害。”

弘治皇帝麵色更加凝重。

他萬萬料不到,這麽多士紳和讀書人來此喧鬧。

甚至……已開始栽贓自己勾結西山錢莊了。

見欽差對於勾結西山錢莊矢口否認……

齊誌遠自然不容罷休,趁機道:“人證都在此,還想抵賴嗎?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可實在看不下去了,古人雲,不平則鳴,事到如今,你還不思悔改,真是膽大包天,爾俸爾祿,皆自民脂民膏……”

弘治皇帝是認得齊誌遠的,當初齊誌遠親自招徠過他呢!

張懋聽到這齊誌遠的話,頓時就炸了,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瘋了……瘋了……

他此時,才真正的反應了過來……

卻又聽齊誌遠等人紛紛道:“殺人償命!到了今日,還不思悔改,十惡不赦……”

啪嗒……

張懋就是個大老粗,他思維很直接,所以……

已拜下了。

他內心萬分的惶恐。

陛下聽了這些話,還不知如何震怒呢,自己和這些人,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的啊。

張懋口裏道:“臣……臣萬死之罪……”

他這一跪……

驟然讓劉義等人醒悟過來。

其他人可能沒有麵聖,可各部的部堂,卻都曾有過麵聖的機會。

雖然麵聖的時候,內心極為惶恐,不敢直視陛下的麵容。

可一直都覺得,弘治皇帝麵熟的很。

現在張懋一句臣萬死之罪……驟然讓他們瞬間明白了什麽。

是皇上……皇上在這裏……

劉義等人再不敢遲疑,連忙隨之拜倒道:“臣……迎駕來遲,萬死……”

先是劉義等人拜倒,此後……是其他諸官。

無數的官兵在此,麵麵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隨即……這排山倒海一般,眾人紛紛拜下道:“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那齊誌遠一愣……

陛下……

猛地……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隨即……打了個冷顫……

他眼珠子都直了……

身邊卻已有士紳,猛地癱了下去。

弘治皇帝陰沉著臉,卻道:“朕來南京,已有一些日子了,所見所聞,真是一言難盡,朕來了這裏,不但遭遇了刺客,還成了殺人的凶徒,甚至還成了勾結西山錢莊的賊子……看來這南京,當初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地,藏龍臥虎,很是不簡單哪。”

這一番話,真是誅心之極。

劉義等人,內心已是翻江倒海,他們猛地想起,欽差此前遇刺之事,這……

不正是有人刺駕嗎?再想到……自己袒護齊誌遠人等,任由他們胡鬧,劉義內心的惶恐不安更甚。

那曹裳的麵上,先是憤怒,而後惶恐,卻猛地打了個激靈……直接身如篩糠,瑟瑟作抖起來。

“朕現在既被人狀告,狀告者乃是何人?”

弘治皇帝說話之間,竟是目光落在了齊誌遠的身上:“可是你嗎?”

齊誌遠可謂是嚇得魂不附體,隻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沒有……沒……沒有……”

“不是你……”弘治皇帝似笑非笑,背著手看著他,聲音略帶清冷的道:“難道是別人?”

聲音並不大,可此言一出……

齊誌遠身邊的士紳們都嚇懵了。

有人立即道:“就是齊誌遠,就是他……陛下明察秋毫哪,這……這都是齊誌遠唆使,草民人等……不過……不過是……來看看熱鬧……”

弘治皇帝不禁笑了:“看來,這是有人欺君罔上了……當著朕的麵,也不敢說實話嗎,齊誌遠!”

弘治皇帝大喝:“朕再問一次,可是你狀告朕嗎?”

齊誌遠麵如死灰,此時,已是無法抵賴了:“草民……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