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與八股有關的書院,開始查抄。
事實上,就算是朝廷不查抄,儒生們也都跑幹淨了。
誰敢留啊。
一夜之間,起了十幾處大火,燒死了不少人。
朝中的不少大臣初初聽聞方繼藩遇刺之事,心裏還暗爽不已,可很快,他們便欲哭無淚起來。
事實上,手持股票和宅邸最多的,就是這些人啊,可突然之間,他們發現自己手中持有的,竟都成了廢紙。
於是他們瘋了似的想要去兜售,可顯然,都已遲了。
因為此時,沒有人再對股票和宅邸問津,哪怕再如何賤價,也不會有人理會了。
緊接著,新城的所有工程,統統停頓下來。
那些此前還擁有數萬數十萬兩紋銀身價的人,轉眼之間,一無所有。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宅邸固然不值一錢,卻還是背負著沉重的貸款。
這些貸款,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在新城外的城隍廟裏,順天府經常發現穿戴著儒杉綸巾的屍首。
許多人傳言,這都是西山書院的生員所為。
在京外的一處莊子,有舉人反對朝廷虢奪他們的功名,並且絕不認可稅吏登門,來和他們算一算今年的糧稅,在說吏被打了出去之後,緊接其後,便出現了一群西山的生員,將這莊子夷為平地了。
甚至一向與人為善的屯田衛,竟也開始在地方上被鼓動起來。
要士紳們繳納稅賦,官府往往力又不逮,因為需重新丈量田地,可這……恰恰是屯田衛最擅長的,他們早將各處的土地算的清清楚楚,直接送到了地方官府,這地方父母官縱想包庇,卻也無可奈何了,不得不下令清繳田稅,稅吏的背後,是屯田衛,屯田衛的背後,是西山書院,他們擅騎射,且尤為殘忍,不隻如此,他們的背後還有鎮國府,也就是太子殿下的支持,太子殿下背後呢……則是皇帝。
陛下已連下數道旨意,禁絕書生言事,要求士紳一體納糧……
其中受害最大的,卻又成了朝中百官。
他們不但有宅邸,家鄉可是還有許多土地的啊。
他們的親族在地方上,仗著他們的關係,早已掌握了不知多少的土地。這可是大片的土地,一旦繳納糧稅,便不知幾何了。
有人開始上書,可很快,京察便登門。
吏部這裏,歐陽誌一個個的簽發公文,罷黜官員。
甚至到了一日罷黜十數人的地步。
歐陽誌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了,好不容易打一會兒盹兒,便夢到了恩師,於是淚目,他雖遲鈍,後知後覺,情感其實最是豐富的,吏部上下,此時此刻,竟無一人敢於頂撞歐陽尚書。
頭七的日子,轉眼即來。
街上已再看不到有人頭戴綸巾儒杉,百業蕭條,西山錢莊,產生了大量的爛賬,為了催收,招募了大量的人大量的沒收宅邸和田產。
王金元忍著悲痛,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隻覺天塌下來了,如行屍走肉一般,恍惚之間,竟不知自己在做什麽,可是……在這最緊迫的時節,他知道……西山錢莊,有方家的一份,少爺還有兩個小少爺,不能在這個時候,將他們的家底敗光了。
於是………必須收賬。
於是他振作起來,他對著一個個的賬目,將這些賬目,一一比對,誰家還不上銀子,抵押的家產幾何,而後再命人拿著賬單派人登門。
而如今,不肯還貸的人,已如過江之鯽。
工部員外郎周濤就是其中一個。
當初,他可算是最樂見於方繼藩遇刺的其中一個。
他還有兒子,寄望在了科舉上頭,他自詡自己是聖人門下,對於新學,有著刻骨的仇恨。
可當宅邸和股價暴跌,且這股聲勢已是無可阻擋,甚至引發了地方上的地價也瘋狂的連跌,此時……他如許多人那般給驚到了,而後想到自己那越來越低廉的宅邸,便不肯再為自己的宅邸還債。
他所住的宅邸,總計七畝,當初花費了近十萬兩銀子,當然……他拿不出十萬兩銀子,隻拿了一萬兩銀子的首付而已,而今已還了一萬多兩,還欠著八萬兩的房貸。
可現在,宅邸的價格毫無預警的暴跌,這樣的宅邸,如今有人掛三萬兩銀子,竟也無人問津了。
這工部員外郎,畢竟是會算賬的,待西山錢莊的人登門開始催收,他沉著臉迎了出去。
周濤心裏對著這催帳的人冷笑,擺出官儀:“何故登門?”
催賬的人便道:“奉錢莊的意思,老爺已三日不曾繳納上月的房貸了。”
“嗬……”周濤臉上冷笑,他在此刻,又何嚐不絕望呢?就因為一個可恨的方繼藩,自己的財富,竟是縮水了一大半。
他帶著怨氣道:“而今這宅邸一錢不值,又算誰的?”
“這……小人可管不著。”前來催帳的人,顯然是身經百戰的,淡定自若的道:“當初借貸的契約,可是明明白白的,每月按時奉還,若有違約,西山錢莊有權將抵押的宅邸和土地收歸。”
“收吧,收吧,都收了,給本官滾!本官現在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們。”
周濤大怒,他已是氣的吐血。
催帳的人便道:“既然周老爺不再奉還貸款,那麽根據當初借貸時,周老爺曾抵押了現下的宅邸,還有在山西老家的九百多畝土地……”
當初向錢莊借貸,都需抵押物,借貸的銀子越高,抵押物越多,此人的意思是,若是不還貸,那麽這周家的宅邸和土地,也就統統沒收了。
那九百多畝地,不是小數目,算起來也有兩萬多兩銀子,可現在……宅邸的暴跌,以及市場的動蕩,連帶著山西那裏也受到了影響。
越是到了危機來臨時,人們越是更願意守著真金白銀,再沒有人敢於購買土地、宅邸、股票了,正因如此……那山西的地,現在也是一錢不值。
那可是周濤的祖地啊。
可現在……白紙黑字,周濤又有什麽法子?
何況西山錢莊背後的西山書院磨刀霍霍,聽說,就因為一個大臣私下裏說了幾句齊國公死的好,當夜便有人衝進了他家去,直接將那大臣拖了出來,生生打死了。
偏偏順天府,竟是偏袒著。
周濤陰沉著臉,想想現在的狀況,這貸款,是絕不能還了。
他定了定神,像是下了大決心,咬牙道:“統統都拿去吧,哈……哈哈……”他本想說,那個賊子,就算是死了還要害人,可這些話,終究在理智的驅使下,被他吞回了肚子裏去。
“既如此,那麽叨擾了,後會有期。”催賬人再沒有說什麽,因為他還急著去下一家。
數不清的房貸,轉換成了無數的房契、地契和田契,每日裝滿數十上百口箱子,進入西山錢莊進行封存,而直接選擇不還貸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西山錢莊,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王金元還是拚命維持著,大明寶鈔的信用,無論如何都不能丟,雖然各處的錢莊已開始引發了擠兌,可王金元依舊咬著牙,調撥了金銀,不斷的在維持著局麵。
王金元比誰都清楚,一旦人們拿著寶鈔在錢莊裏兌不出金銀來,到時的後果,將會更加的可怕。
也幸好這些年,錢莊大量的吸收了金銀,尤其是黃金洲和歐洲鬱金香帶來的金銀,作為存底,因而,倒是勉強可以支撐。
何況大量的大明寶鈔,統統都流入了海外,海外還未開始擠兌,所以暫時可以鬆一口氣。
可即便如此,王金元依舊覺得不輕鬆,現在外間的消息,實在是太雜太亂了。
“少爺啊少爺,你怎麽就去了呢?您平時不是一直都頂聰明的嗎?”王金元禁不住喃喃自語,沒了少爺,就感覺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似的。
若是少爺在,隻要他給別人兩個耳光,就沒有不能解決的事。
可現在……難……真的是太難了。
還有那些壞賬,可怎麽處置?
錢莊收回來了這麽多的宅邸的房契,還有那堆砌如山的地契和田契,現在……這些東西,都已不值一錢了啊,再這樣下去,隻怕它們的價值還要持續不斷的暴跌,錢莊貸出去的真金白銀,換回來的,不過是這些不值一錢的東西,這錢莊……怕是最後也沒有其他的辦法維持了,自己隻怕要對不起亡故的少爺了,少爺在天之靈,不會在夢裏煽自己的耳光吧。
…………
此時,方家上下,已是一片素縞。
朱秀榮縞冠素紕,她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子,聞到了噩耗時,便昏厥了去。
隻是……新津郡王方景隆聽聞了消息之後,頓時身子垮了。
到了此時,朱秀榮方才想起,自己作為兒媳的責任,她強撐著站了起來,在方繼藩幾個弟子的協助之下,開始布置靈堂……
隻可惜……自己的亡夫,竟是臨到死去,竟連完好的屍首都不見留下,這更令朱秀榮悲痛欲絕,俏臉上,像蒙了一層白紗,毫無血色,蒼白的可怕。
………………
第二章送到,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