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麵上沒有表情,接受了百官的跪拜。

隨即他輕描淡寫的道:“方卿家,王卿家,隨朕在此走走。”

這所謂的走走,都是預先準備好了的。

除了說這麽幾句,他自始至終沒有對百官說其他話,背著手,默默的帶著人離開了百官們的視線。

弘治皇帝一宿未睡,眼裏布滿了血絲,精神卻還算不錯。

到了一處殿角,在這裏,蕭敬早已預備好了車馬,更挑選了數十個力士,有這些人,再加上王守仁,足以保證弘治皇帝和方繼藩的安全。

弘治皇帝上了車,卻招呼方繼藩一道上來。

方繼藩登車,行了個禮:“陛下……”

弘治皇帝卻是自顧自的道:“朕昨夜看著太祖高皇帝的神位,一直在問,這八股取士,乃太祖高皇帝所創,而今已百五十年,今八股已妨礙了國家,於社稷已沒有了好處,朕有心改弦更張,不知太祖高皇帝是否會見怪。”

方繼藩聽他這樣說,頓覺得陰風陣陣,這話挺滲人的啊!

方繼藩道:“那麽……”

不待方繼藩把話說下去,弘治皇帝就又道:“可是高皇帝沒有任何的回音。”

方繼藩:“……”

方繼藩鬆了口氣,他就怕聽弘治皇帝說太祖高皇帝開口說話啊。

若是陛下這樣說,要嘛,這是太祖高皇帝從棺材裏爬了出來,這是棺材板壓不住的節奏啊。要嘛……就是太祖高皇帝依舊還在天上,而弘治皇帝瘋了。

無論是任何一種結果,都是方繼藩不樂於看到的。

弘治皇帝自是不知道方繼藩活躍的心思,手指頭拍打著沙發,口裏道:“太祖高皇帝既然沒有回音,那麽……就是他已默認了。”

“對,對,對……”方繼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倘若太祖高皇帝不肯,定要反對,他老人家既是優哉遊哉,可見是樂觀其成的,陛下真是聖明哪,兒臣……”

弘治皇帝擺擺手:“太祖高皇帝畢竟是朕的祖先,朕做什麽事,無論是他喜不喜,隻要他在天有靈,自會庇佑。朕唯一擔心的是……此舉是否必要……且先去了廬州,再做決定吧。”

方繼藩點頭,心裏不禁想,這廬州說是現在學風鼎盛,知府教化有方,百官稱頌,卻也不知真假。

很快,車馬便至廬州的地界,畢竟這裏距離鳳陽並不遠。

弘治皇帝等人,先至府城。

這府城之內,倒還井然有序。

弘治皇帝下了車,左右張望,蕭敬連忙上前道:“陛下,是否通知廬州知府。”

弘治皇帝早有打算,搖頭道:“暫且不必,朕來此,隻是聽一聽讀書聲。隻是不知這裏可有書院?”

“想來是有的吧。”蕭敬話裏猶豫,顯得不太自信。

方繼藩便道:“何必要尋書院呢,哪一個書院裏沒有讀書人?不妨就一家家的走走,且看有幾個讀書的。”

這……

蕭敬忍不住幽怨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這家夥就是成天出餿主意啊,還總習慣給他找麻煩。

一家家的走,對於蕭敬而言,安防的壓力極大,而且何時能走完?這不是存心給他找不自在嗎?

弘治皇帝聽罷,竟是認可起來,頷首點頭:“卿家所言不是沒有道理,都說這廬州,處處都是朗朗讀書聲,隻需一個個去問問,便是了。”

弘治皇帝帶著微笑,竟是來了興趣。

他現在對新學的思想了解得很深刻,深諳深入民間的道理。

於是弘治皇帝朝蕭敬道:“可帶來了廬州的輿圖?”

“帶,帶了。”

弘治皇帝接過輿圖,隻大抵的辨明了街坊,手隨意一點:“去看看。”

弘治皇帝當頭尋到了此處,一麵對方繼藩道:“此乃府城之地,最是熱鬧,能居城中者,雖非都是富戶,卻也勉強是殷實人家,且此乃江南之地,本就學風鼎盛,朕倒要看看,這些讀書人平時如何讀書,讀什麽書。”

弘治皇帝興致盎然,他樂於見到讀書人,也喜歡深入民間,去聽一聽那些讀書人對自己的看法。

弘治皇帝所指的街道是在城隍廟附近,任何一處城市的城隍廟,都是三教九流混居之所,那裏所居住的人,雖不是什麽富貴人,卻因為地處城中繁華,卻也不算落魄。

一排排的屋宇連綿,迎麵而來的就是一個孩子,赤著足,正把手指伸進口裏,口水自是流出來,雖是半大,卻還不知羞羞的穿著一個肚兜,光著腿。

弘治皇帝徐步走過去,瞧了孩子一眼,便駐足。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你家住哪兒?”

孩子不情願的將手指頭從口裏拔出來,朝弘治皇帝凶巴巴道:“你橫個?我一板覺給你聳屁的了。”

弘治皇帝麵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此地,距離中都鳳陽很近。

老朱家作為天子,因而這官話,乃是鳳陽官話,弘治皇帝對這孩子所說的話,真是再熟悉不過了,雖然有些口音不同,卻也相近。

這話的意思是……我一腳把你踹死。

方繼藩也聽得明白,口裏道:“咦,你怎麽可以罵人,你這沒家教的孩子,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我……”

呃,有點說不下去了……方繼藩這時猛地想到,自己像這孩子這般大的時候,好像也不咋地。

這孩子聽方繼藩訓斥他,卻是抬腿踹了方繼藩的腳板,不等方繼藩反應,卻是一溜煙,赤足狂奔……跑了。

“這狗東西!”方繼藩罵罵咧咧道:“我和你沒完了,你等著罷,君子報仇,一日都嫌早,我若是不打死你,我方字倒過來寫。”

蕭敬笑吟吟的道:“齊國公,隻是個孩子嘛。”

弘治皇帝竟是無言,似乎……確實不能將那孩子怎麽樣。

隻是……好像這廬州給他的印象……

他索性,讓人敲開了第一家的家門。

開門的是個婦人,吊著眼,隻看了一眼敲門的蕭敬:“誰呀?”

蕭敬細聲細語道:“我乃書館裏的先生,不知舍中……可有人讀書嗎?”

“沒有……”婦人依舊上下打量蕭敬。

蕭敬回頭看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已走到第二家去了。

這不問不知道,一問……卻連敲了十幾家人,竟沒一個讀書的。

到了第十五家,門打開,聽說是讀書人來拜訪,主人的眼睛卻是亮了:“有,有,有,有讀書人的,我表叔的遠方外甥,聽說就是個讀書人,他家有七百多畝地哩,遠近聞名,連縣裏的縣丞也去他家喝酒。我絕不騙你,若是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李家莊的李二爺,那可是遠近知名的人。”

弘治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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