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曄見蘇萊曼皇帝已有了主意,心裏便鬆了口氣。

他們是背井離鄉而來,這一路可謂是千裏迢迢,不知吃盡了多少苦。

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回到自己的故鄉了。

儒家講究的乃是入仕,與老莊的清靜無為南轅北轍,每一個讀書人,心裏都有一個大抱負。

在大明,他們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

可在奧斯曼,他們卻找到了機會。

隻是……作為一群外來者,他們很清楚,他們現在所倚賴就是蘇萊曼皇帝。

而想要在此站住腳,就必須在此推行教化,這才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道理十分簡單,隻有推行了教化,使這奧斯曼人上上下下推崇儒學,那麽是誰掌握了奧斯曼的儒學,誰才是奧斯曼儒學的正宗,誰擁有評判儒學的權力,誰就擁有了一切。

基於這一點,兩三千個讀書人,不約而同的抱起團來。

他們以聖人門下為紐帶,相互稱兄道弟,再迅速以同窗、同年、師生的關係,迅速的凝聚成為了一個整體。

雖然滿口仁義,可哪怕是陳曄這樣不起眼的人都明白,此時,若是不虢奪舊貴們的權力,他們永無出頭之日。

此次誅殺阿克約爾,本質乃是慫恿蘇萊曼皇帝與舊貴們決裂。

唯有決裂,儒生們才可趁此機會,占據更多津要的位置。

蘇萊曼已是主意已定,他看了陳曄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朕誅阿克約爾滿門,你定是心中暗喜吧。”

陳曄看了一眼,同時心裏咯噔了一下,忙是皇城惶恐的拜倒道:“學生不敢。”

蘇萊曼皇帝露出微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大明以讀書人為官,打壓功勳貴族,這確實是一大創舉,這些功勳貴族仗著軍功,耀武揚威,容留私兵,朕的列祖列宗又何嚐不想鏟除,是以,才招募各族為禁衛,製衡他們。此後又從禁衛軍之中挑選出優秀的人,任命他們為卡夏,都督各方,如此,這奧斯曼之內,禁衛與舊貴犬牙交錯,勢均力敵。”

“可是……”蘇萊曼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眼睛看著一個地方,似乎目光悠遠,口裏繼續道:“此非長久之計,舊貴們被禁衛軍所打壓製衡,一旦他們覆滅,那麽禁衛軍便是一群新的舊貴,若是天下有朕這樣的執掌,禁衛軍固然不敢造次,可倘使一旦君主昏暗不明,這些禁衛軍,遲早會成為飼養大的老虎,是老虎,都要吃人的,朕用爾等,就是要革除這養虎為患的局麵。朕至大明一行,已知道,朕要的是什麽了。所以,你不必惶恐,也不必不安。”

蘇萊曼凝視了陳曄一眼,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他隨即又道:“你可知道,為何奧斯曼之內,各族林立,雖已曆經了兩百年,各族之間的隔閡依舊極深,他們說著不一的語言,有不同的風俗,信奉不同的神明,這是為何嗎?”

陳曄其實來此已有數月,對於奧斯曼的情況,是大抵了解的,可是他沒有假裝聰明,表現出什麽,而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態道:“學生不知。”

這一句不知,卻讓蘇萊曼皇帝哈哈大笑,他喜歡這種感覺,愉悅的道:“這是因為這些人都是老虎,若是大一統,隻會養出一頭更大的老虎,因而,朕的先祖們,放任他們有各自的傳統,如此,方可一盤散沙,有任何人敢於叛亂,則召各族平滅之,如此,列祖列宗們便可借此平衡各族。”

“可這樣的後果……卻是我奧斯曼國土雖大,士卒雖是多不勝數,卻無法形成合力的原因,而一旦出現危機,勢必要土崩瓦解,因此朕欲借卿等一統,鏟除這些猛虎,使我奧斯曼,猶如大明一般,進入極盛,到時,就真正能團結一心的百萬軍馬,橫掃佛朗機,以承祖宗之烈。”

陳曄聽到此處,放下了心。

其實想來……這奧斯曼國,對於他們而言,實在有太多的發揮空間,各族林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益,永遠無法形成合力,迫使蘇萊曼拋棄自己和西歸的儒生。

禁衛軍暫時還牢牢掌控在奧斯曼皇帝手裏,而許多的卡夏,既有舊貴,卻也有不少來源於禁衛軍,或者是其他的族人。

當然……當今蘇萊曼皇帝,雄才大略,以鐵腕治天下,若是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是斷然不可能有儒生們發揮的空間的。

“吾皇聖明。”

蘇萊曼皇帝臉上依舊帶笑,話鋒一轉,道:“聽說,大明的商隊已經啟程,不久之後,將抵達安卡拉了,這些商隊,朕會好好款待,那大明的太子……我亦是傾慕,至於那位齊國公,更是人傑,齊國公以兄弟待朕,朕雖唯我獨尊於四海,卻也承他的情麵,陳靜業此人,是個飽學詩書的人才,讓他去負責接洽這些商隊吧,傳朕旨意,對待這些商隊,當以兄弟之國國使之禮待之。此外……你替朕修一封書信,命商隊返程時帶回,朕欲問候齊國公,以及齊國公父母子女。”

陳曄聽到齊國公三字,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嘴角,對於這個人,他的內心很是複雜,隻是細細一想,現在又有什麽關係呢,齊國公已經距離自己太遙遠了,何況那家夥就是個腦疾啊,好吧,陳曄決心原諒這個狗東西。

“齊國公為人坦率,確實是真性情之人。”

蘇萊曼皇帝頷首點頭,臉上笑容更濃了幾分。

似乎……殘酷的宮廷生活之中,突然多了這麽一個稱兄道弟之人,這溫和的外表之下,那鋼鐵一般的心髒,似乎也多了幾分柔情。

真是難得啊,竟還可以在東方遇到這麽一個天真爛漫之人。

他禁不住莞爾笑了。

……………………

被蘇萊曼皇帝念叨的人……齊國公方繼藩,這幾日很難得的都在忙活。

店麵已經租下了,乃是新城裏最好的地段。

雖說是租,可當然是左手倒右手。

那一大片的店麵,本就是方家的,卻是承租給興國商號,所以得公事公辦才好,不能讓太子揩了自己的油。

隨即,便是進行裝飾,裝飾當然是以簡便為主。

因為這是一個示範的店鋪,是為了給其他的渠道商進行模仿用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降低這鋪子的成本,為了讓這些渠道商們能掙到銀子,方繼藩可謂是操碎了心,店鋪的每一個開支,都需小心的算計,生恐將來其他的商人們開啟同樣的鋪麵時,多花銀子。

緊接著便是打製貨架,布置鋪麵的倉儲位置,每一個布置都是以簡便為主。

這一番忙碌下來,足足花費了七八天的時間。

大抵上,總算是完工了。

緊接著,便是進貨,不隻那些已經聯絡好了的供應商,其他的貨物,也可暫時統統擺上。

這十年來,京師和保定的商貿發展的極快,這也誕生了一批新的工薪階層,這一批人,每月有薪俸,收入雖不多,可衣食住行,都需采買,因而,也誕生了許多商品。

若是十年之前,方繼藩不敢保證自己這個買賣能夠做的起來。

可是十年之後,隨著商業的繁茂,隨著手工業和其他作坊生產增長,似乎……眼下時機已經成熟了。

一切準備妥當,接下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朱厚照在另一邊等著消息,焦急的不得了,等方繼藩終於尋到自己,他方才激動起來:“辦妥了?”

“都辦妥當了。”方繼藩信誓旦旦道:“殿下放心,眼下就等開業了,開業之後,殿下就多準備幾個宅子,來囤積寶鈔吧。”

用宅子來囤寶鈔……

朱厚照麵容一正,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

這算不算是……浮誇呢?

不管怎麽說,朱厚照還是很窮。

作坊裏掙來的利潤,統統都砸了進去,以至於現在,他還沒有達到富裕的程度。

現在……就看今日了。

“有什麽本宮需要幫忙的?”朱厚照興衝衝的道

“當然需要!”方繼藩帶著燦爛的笑容道:“已選了吉時開業,現在最緊要的,就是人越多越好,殿下不妨下個帖子,除了許多合作的商賈,還得多請一些達官貴人們來。”

朱厚照連忙點頭道:“這個好辦,要不,請本宮皇祖母來,她老人家來了……”

方繼藩臉色頓時不好了,忙擺手:“不必,不必,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這樣的年紀,就千萬不要來湊這個熱鬧了,若是出了什麽意外,你我都擔待不起。”

“不過……”方繼藩又笑嘻嘻起來,道:“臣倒是有一個主意,保準能盡快的吸引天下人的目光。”

“嗯?”朱厚照看著方繼藩,想再問一問方繼藩究竟有什麽主意,卻見這個家夥,一臉賊兮兮的樣子。

這一下子……朱厚照總算放心了。

朱厚照雖有些時候有些沒心沒肺,可對方繼藩還是有幾分了解的。方繼藩這家夥一旦這樣的表情,十之**,一定是有什麽損招,而且是極損的那種,那這事兒肯定就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