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回到了宮中。

這一路,他裝著心事,卻是精神奕奕起來。

太子那個渾小子……這真是瞌睡正好送來了個枕頭哪。

到了奉天殿,弘治皇帝才坐定,就立即召了劉健等人覲見。

劉健三人來到行了禮,此時天色要晚了,差不多到下值的時候,此時陛下突然召喚,倒是讓他們覺得有些蹊蹺。

弘治皇帝看了他們一眼,突然失笑道:“諸卿可聽說過十全大補露?”

劉健三人麵麵相覷。

這話題,問的有些突然。

可說起這個……他們有些心虛了。

因為三人雖還算是兩袖清風,卻也絕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比如平常的禮尚往來,卻還是有的,畢竟……這麽多的門生故吏,你總不好板起臉來,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

這十全大補露,三家的府上,簡直是太多了,都是別人巧立名目送的。

劉健三人也萬萬想不到,陛下居然特意提起這東西。

劉健帶著些尷尬,咳嗽一聲道:“陛下……”

弘治皇帝卻是壓壓手,不希望劉健打斷自己說話,他淡淡的道:“卿家可知太子與方卿家營建作坊出售十全大補露,每年可獲利幾何?”

劉健三人又麵麵相覷。

陛下這是魔怔了?

隻是小小一個作坊,陛下竟也關心?

弘治皇帝帶著一抹別具深意的笑意道:“朕已替他們算過了,這歲入,乃是三千至五千萬兩紋銀……”

三千和五千不算什麽,可後頭加了一個萬字,就完全不同了。

劉健頓時瞳孔收縮,整個人打了個顫,竟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李東陽則是一臉恍惚,癡了。

而謝遷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弘治皇帝,一言不發。

新的稅製開始逐漸的試點,國庫的收入不斷的攀高,去歲的年入,已達到了三千六百多萬兩銀子,當然……這還隻是真正的稅製沒有鋪開,今年的增長,多半也是喜人,隻怕還要再漲不少。

可即便如此……這隻是一個小小作坊,是怎麽漲到這個地步的?

眼紅耳熱啊。

老夫若是有這麽多銀子,在這宰輔任上可以辦多少事?要成為一代賢相,還不是輕而易舉?

可為啥……偏偏這銀子就像是自己長了腿腳一般,都奔著太子和方繼藩那狗東西去呢?

三人抿著唇,悶不做聲。

雖是心裏熱得不得了,卻也知道,這銀子和自己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也不過是聽聽,然後發出一聲驚歎,最後努力不去多想罷了。

弘治皇帝似乎看出了三人的心思,微笑道:“朕和太子打了個賭,朕若是能經營好那作坊,這作坊便交給朝廷,朕想好了,得了這個作坊,一半歸內帑,一半呢,下轄在戶部,得銀,都用來充實國庫和內帑,三位卿家以為如何?”

劉健立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起來。

這樣說來……豈不是……豈不是……國庫每年的歲入,可額外增加一兩千萬兩銀子?

這……無異於是天降大喜啊。

劉健激動的道:“隻是經營?”

“不錯。”弘治皇帝笑著頷首:“隻是經營!”

“隻需要經營這麽一個區區的小作坊?陛下,不知這作坊有多少人工?”

“千餘人罷了。”弘治皇帝道。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

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到狂喜。

劉健就像整個人一下子多了幾分活力,露出笑容道:“隻千餘人,就太簡單了。陛下………老臣並非是自誇,莫說是千人,便是禦萬人,乃至十萬人,也不過是爾爾之事,這賭局,陛下與臣等贏定了。”

謝遷也道:“老臣也非自誇,當年治河,老臣奉旨禦七萬匠人和民夫,區區千人的作坊,算什麽?”

連李東陽心裏都不禁想。

這太子殿下,分明是在送銀子啊,這背後卻不知有什麽居心。

弘治皇帝抖擻精神:“是啊,朕也以為區區小作坊,不過爾爾,朕還真不忍心虢奪了他們的作坊,可太子性子過於張狂,朕若是不磨礪磨礪他,他是不知教訓的。朕已想好了,這兩日,朕與劉卿、李卿便去,謝卿家在此當值吧。李卿家乃是戶部尚書,錢糧的事最擅長,劉卿家呢,乃朕的首輔,最擅定奪。朕居中坐鎮,這作坊……誌在必得。”

謝遷聽說自己得留在內閣裏當值,不禁鬱悶。

可細細一想,這殺一隻雞,都用了三把牛刀了,還差自己這一把嗎?

自己在內閣之中,等著好消息就是。

有了銀子就是好啊,那邊的土人叛亂,需加派餉銀,今年關中又是大荒……

君臣四人,個個眉飛色舞起來,一群加起來,足足有兩百多歲的人,此刻,麵上竟都洋溢著爭強好勝,頗有返老還童的樣子。

…………

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剛上值,戶部左侍郎陳彤便莫名其妙的被喊了去。

接著,他在宮中見到了皇帝。

皇帝一身便服,劉健和李東陽二人也大抵如此,都是一襲儒杉。

這讓不明狀況的陳彤覺得很不同尋常。

李東陽見了陳彤來,不等陳彤行禮,便對弘治皇帝道:“陛下,此為戶部左侍郎,在戶部很有擔當,乃是經濟之才,是臣的左膀右臂,臣為穩妥起見,認為還是召此人同往最好。”

弘治皇帝便細細打量了陳彤幾眼,點了點頭。

他忍俊不禁的道:“卿家……終是謹慎啊,不過謹慎也是好的,本來朕還想召翰林院的王不仕來,可這王不仕不過是一屆翰林,雖懂商貿之道,可此等事,畢竟用不上。再者朕與諸卿就足夠了,人再多,反而顯得朕在欺負那小子。”

陳彤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和兩位內閣閣老,總覺得他們有一種竊喜的樣子。

咋……啥好事啊?

很快,他就明白咋回事了。

陛下帶著三人出宮,李東陽密告他賭約之事。

陳彤聽罷,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世上還真有天上掉餡餅之事,下官……下官……哈哈……”

四人心情愉快的到了作坊。

按照規矩,彼此之間,身份都是保密的。

弘治皇帝與幾個大臣,這些日子就住在這作坊裏。

半個月內,完全靠弘治皇帝四人經營,對外就宣稱,這裏換了主人,半個月之內,若是營收上漲,自算是弘治皇帝贏了。

可若是營收下降,便算弘治皇帝輸了。

方繼藩很是體貼,他似乎生怕弘治皇帝和李東陽和劉健等人對於十全大補露一無所知,所以特意帶著他們到各處的工棚都轉悠了一圈,美滋滋的指點這一道工序是做什麽,那一道工序是做什麽的。

劉健等人看得應接不暇,也看得傻了眼。

十全大補露……

就是這麽製造出來的?

這狗東西……

可現在正事要緊。

李東陽和陳彤一合計,在場的四人都是天下絕頂聰明之人,一點即通,立即就明白這作坊怎麽回事了。

因而,陳彤給予了李東陽一個堅定的眼神,仿佛是在說,瞧好了吧。

緊接著,朱厚照開始和弘治皇帝進行交割,弘治皇帝急著上任,雖覺得此事荒唐,卻又覺得,掙來了這麽多銀子,放在太子的身上,不知他又會如何揮霍,還是放在朕和國庫這裏為好,有益於天下嘛。

於是乎,他鄭重其事,便連這作坊主的印也一並接了。

此後,朱厚照和方繼藩便直接逃之夭夭,不見了蹤影。

弘治皇帝卻是精神奕奕,渾身透著自信。

他心情澎湃的坐在了寬敞的公房裏,裏頭竟還奢侈的配了舒服的沙發。

不隻如此,這公房一旁,還有幾個仆從在隔壁伺候,生活起居之物,無一不是奢侈。

弘治皇帝甚至還看到了一份菜單。

這都是供應朱厚照的,裏頭各種菜肴,觸目驚心。

弘治皇帝笑起來,道:“看看,看看朕的兒子,小小年紀就如此崇奢,所用的東西,都是價值不菲,這些可都是算在營收裏的,這些銀子,都被他揮霍去了。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將這些無用之處,統統裁減,吃用粗茶淡飯即可,所謂經營之道,無非就是開源節流,這節流……就從朕開始,如此一來,每日便可節省紋銀百兩以上,可別小看區區百兩,這半個月,就是一千五百兩了。”

劉健等人聽到了此處,無一不心潮澎湃。

劉健拜下,心悅誠服的樣子叩首道:“陛下聖明哪,陛下先行此舉,率先節流,雖隻節餘了千五百兩,可這作坊上下有陛下帶了頭,所節省的用度,隻怕驚人,但憑此,這營收和利潤所得,就更加喜人了。”

陳彤也感動莫名。

他心裏知道,此次是李東陽抬舉自己,自己能有機會在陛下麵前表現,實是天賜良機。

自己曾在邊關管理過馬場,還曾做過兩任地方父母官,又在戶部做了這麽多年,這些寶貴的經驗,今日完全可以在陛下麵前施展出來。

於是他道:“陛下辦的第一件事,便切中了利害,如此,何愁這作坊不興?”

………………

第二章求月票,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