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榮一張精巧的小臉委委屈屈的,隻是張皇後聽到從女兒口中輕吐出一個“哥”字,臉上就更不好看了。
“……”張皇後的目光,瞬間淩厲地落在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一臉懵逼,連忙道:“不是我啊,我沒有,我近來沒惹她啊,母後,你別聽她瞎說。”
張皇後氣咻咻地道:“難怪你父皇隔三差五打你,虧得本宮還處處對你維護,自家妹子你也欺負,你還是人嗎?豬狗不如的東西,滾!”
“噢。”朱厚照慫了,乖乖的溜了出去。
而方繼藩也是在清早入宮,比命婦們早一些,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剛過了金水橋,朱厚照便已在那興衝衝的等了。
他一見到方繼藩,便朝方繼藩招手:“來來來,老方,跟你說一件可氣的事。”
“不聽,我是來祝壽的。”方繼藩很老實的樣子,他今日打算做一回老實人,可千萬別在祝壽時出什麽意外才好:“我是來拜壽的,心裏該懷著對太皇太後娘娘無限的感激,還有發自內心的喜悅去萬壽宮,殿下別壞了臣的心情,臣正在醞釀情緒。”
朱厚照便齜牙道:“說出來你都不信,我那妹子的腦疾肯定犯了,她犯病了啊,你不能不管。”
“噢……”方繼藩隻平靜的點頭。
方繼藩比誰都清楚,腦疾,那是騙人的,所以……不操這個心。
朱厚照則是瞪大眼睛道:“你怎麽一丁點都不上心,你是她的大夫啊。”
方繼藩便駐足,上下打量著朱厚照:“殿下,臣倒是覺得殿下也有腦疾之症。”
朱厚照竟是樂了:“這敢情好啊,本宮若是得了腦疾,就威風了,哼,誰敢不順本宮的心,本宮就犯病!”
這樣一想,朱厚照竟身軀一震,眼裏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這一天皇宮自然是熱鬧,可最熱鬧的自然是宮裏的萬壽宮。
弘治皇帝早早就到這裏了,陪著太皇太後說著話。
太皇太後笑吟吟的,左右四顧,突得想起什麽,朝弘治皇帝道:“這方繼藩,道學如此精湛,實是令人意想不到,哀家向來聽說悟道、悟道,可見悟道不分先後,哀家讀了一輩子的經,說來慚愧,隻曉得讀,卻難通其意,這方繼藩怎的還未來?哀家倒是很想見見他。”
她頓了頓,眉頭輕皺,又道:“上一次倒是難為了他,差一些,哀家便有不察,倒是對他有所誤會。你是皇帝,哀家也曉得你對學道之人,多少有些不滿,這是你父皇的錯,他哪裏是癡迷道學,他滿門心思都想著去長生,做那修仙不老的迷夢去了,可這非道家的錯,先皇帝,就是昏聵。”
說到那兒子,太皇太後可一丁點客氣都沒有:“他昏聵,自然會有不少假道人投其所好,給他煉什麽丹藥。可這老莊之學,卻沒有錯啊。”
弘治皇帝從不忤逆自己的祖母,隻連連點頭:“祖母說的是。”
太皇太後笑了。
“這方繼藩,有如此才識,平時聽人說他這人愛胡鬧,哀家不信,一個胡鬧的人,會如此精通道學嗎?能寫出那樣的經注,可見他在這上頭是花了心思,是有極高造詣的。哀家先前說,你是皇帝,知臣莫若君,他平時都在幹些什麽,你可知道?”
“……”
弘治皇帝有點蒙了。
他很不願把血淋淋的真相的告訴太皇太後,弘治皇帝並非隻是坐在宮裏的皇帝,即便成日在宮中,卻也有足夠的渠道了解宮外的事。
比如這個方繼藩,這些日子……大抵的生活就在跑去詹事府和太子賊兮兮的關起門來不知在密商什麽,或者在西山折騰他的暖棚,更多時候,就是四處招惹一點是非。
當然,有些話,弘治皇帝不知該不該說,修道……不存在的,這家夥天知道從哪兒學來的道學,可弘治皇帝可以對天發誓,方繼藩這廝倘若當真勤奮的看過一本道書,他可以將自己的頭顱砍下來給人當球踢。
深吸一口氣,還是得哄著老太太啊,弘治皇帝笑吟吟地道:“是呢,他平時除了為朝廷盡忠職守,就是關在家裏讀書。”
“讀的是道書吧。”太皇太後讚許地點著頭,眼裏盡是欣賞之色。
不錯,她就知道不可能是一個混賬的敗家子能精通道學的。
因此她娥眉一挑,淡淡笑道。
“可見人言可畏,外頭那些長舌婦,最是愛說人是非,此等人,最是可恨。”
“是……是啊……”弘治皇帝隻有尷尬的點頭。
正說著,卻聽宦官上前道:“稟娘娘,陛下,太子殿下與方百戶到了。”
“請來說話。”太皇太後喜出望外,鳳眸微轉,期盼地往外看去。
弘治皇帝的臉已拉了下來,他有點心裏發虛,這可是彌天大謊啊。
他畢竟是不善於撒謊的人,身為天子,其實也沒有撒謊的必要,因而,難得弘治皇帝老臉竟騰地一下紅了。
沒多久,朱厚照和方繼藩便聯袂而來,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孫臣見過曾祖母。”
方繼藩抬眸,見太皇太後和藹地看著自己,深吸一口氣,恭謹地上前道:“臣方繼藩,見過太皇太後,娘娘身子康健,一丁點都不像是七十大壽的樣子……”
“……”
這一次,輪到弘治皇帝和朱厚照兩個人有點發蒙了,祝壽就祝壽吧,怎麽就你話最多?
隻見方繼藩很認真地道:“若臣的娘還在世,怕也是娘娘這個模樣。”
“……”
“不要臉……”朱厚照心裏罵。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犯下了一個不可寬恕的錯誤,千不該萬不該,方才竟在祖母麵前說那一些違心的話。
可是……方繼藩接著道:“臣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日月昌明、鬆鶴長春。大明上下,無不稱頌娘娘寬宏仁德,今日娘娘大壽,普天同慶,僧俗百姓,亦是歡喜鼓舞,真比自家老太太過壽,還要樂嗬一些。”
呼……
伸手不打笑臉人,方繼藩說句實話,多少對太皇太後有點忌憚。
那沒法兒,隻好將你捧到天上再說,到時你臉皮再厚,也不好對我痛下殺手了吧。
這一手,是兩世為人之後,方繼藩苦心總結出來的,嗯,看起來……效果顯著。
太皇太後果然沒有惱,笑盈盈地招手道:“你近一些來,哀家有話要問你。”
方繼藩倒不客氣,直接的上前:“臣聆聽太皇太後教誨。”
反正,這人都可以做自己奶奶的媽了,尊老乃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所以……方繼藩沒啥心理壓力。
太皇太後上下打量方繼藩:“真俊俏……”
“……”
噢,女人果然是先看臉的啊。
太皇太後繼續道:“聽說,你成日在家讀書?”
“……”
方繼藩頓時心裏翻江倒海了,這誰造的謠,我喜歡啊。
於是抬眸,見坐在一旁的弘治皇帝正殺氣騰騰地看著他。
方繼藩心裏明白了什麽,一臉謙和地道:“說來慚愧,臣打小就喜歡讀書,讀書使臣快樂!”
一旁,弘治皇帝那兒,傳來了拚命的咳嗽聲,像是患了癆病一般。
朱厚照徹底的服了,對老方,他是徹底服氣的,這臉皮可謂比紫禁城的城牆還厚。
太皇太後卻是笑了:“小孩子胡亂說話,哀家聽說,你竟和普濟真人,乃是同門師兄弟?”
方繼藩道:“臣此前也不知臣和師兄有這樣的緣分。”
是呢,龍泉觀那萬頃良田,就是自己和師兄的紅繩啊,這輩子賴定他了。
太皇太後又頷首。
“可見人間的事,上天都是注定好了的。你精通道學,又受賢師危大有指點,一身道骨。龍泉觀那兒已懇請禮部將你錄入道籍,自此之後,便列入龍泉觀中了,不過普濟真人修了書,向哀家講明,說是你雖有道家的機緣,可畢竟在朝為官,乃南和伯世子,南和伯也隻你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你能承襲爵位,因而希望哀家能夠準允,既予你道籍,又令你在朝中修道,並不列入方外,哀家看哪,你是可惜了,既有此機緣,何不上山專心修道,將來或許可以有大成就,何故要在這俗世中走一遭呢?”
“……”
虧得方繼藩穩住了,他心裏猛地打了個激靈,就怕太皇太後一拍大腿,就你了,直接就將他當真送進龍泉觀去,做一輩子臭道士……
他想了想,便忙道:“臣的師父指點了臣之後說……呃……臣說出來,有些怪不好意思的……他說,臣是注定了要匡扶明君的人,塵緣未盡,因此……這個……師命不可違。”
太皇太後眉頭微挑,方繼藩的話……她竟真信了。
老太太嘛,無論地位多高,身份多麽尊貴,在上一世,你不還得跳著廣場舞扭著秧歌嗎?這說明啥,說明心眼實在。
太皇太後笑了,側目看了弘治皇帝一眼:“皇帝,這話,你也得記著,那危大有賢師,可是方外高人,他的箴言,料來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