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們拜倒的為數不少。
絕大多數人自然是知道,當他們踏出玉門關的一刻,便再也回不去了。
沿途上,蘇萊曼禮賢下士,對他們格外的敬重。
蘇萊曼這個態度,對於許多的儒生很是受用,但是他們的心裏已明白,他們的前程,將維係在眼前這位叫蘇萊曼的君主身上。
固然也有一些偏執的人,心裏還盼著能夠有朝一日能夠回鄉,可此時此刻,身在他鄉,他們也不得不做出選擇。
蘇萊曼配著一柄彎刀,手不禁按在了刀柄上,他麵上的喜怒不易察覺。
卻是緩緩的到了廳中的毯子上,席地而坐。
卡夏和將軍們,麵麵相覷,嚴重透著幾許茫然,對此依舊是大惑不解。
他們不知這一趟,這一位新君主在東方經曆了什麽,也不知道帶回來的這些穿著奇怪袍子的人,到底在做什麽。
帶著疑惑,其中一人緩步走上前。
此人叫易普拉欣,曾是一位奴隸,卻自幼曾隨蘇萊曼前往軍事學校學習而與蘇萊曼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因為如此,易普拉欣成為了蘇萊曼的副手,易普拉欣是個精幹的人,因為與蘇萊曼的關係,也很快自奧斯曼宮廷脫穎而出,現在雖隻是侍從官,卻在奧斯曼之中,被認為是蘇萊曼成為新君之後最有前途的人。
易普拉欣步到了蘇萊曼的近前,與坐在毯子上的蘇萊曼幾乎咫尺之遙。
他見了蘇萊曼西歸,自是歡喜的不得了,見到故人,雖覺得透著些古怪,心中卻有許多話想要說。
因此,如往常一樣,他默默的走上壇子,而後席地而坐,坐在了蘇萊曼身邊,想要詢問蘇萊曼這一段東方之旅的經曆。
可就當他靠近蘇萊曼的時候,先前那率先拜下的李誌卻是突然大義凜然的攔住了易普拉欣的去路。
李誌麵色一正,厲聲用漢話道:“此乃上天之子,九五之尊,爾何人也,敢冒犯聖顏,退下!”
易普拉欣一愣,皺著眉頭,他無法理解。
這些話,在旁側的蘇萊曼卻是聽得懂的,蘇萊曼看著這個兒時的夥伴,心裏也頗有幾分激動,可在這一刻,他卻端坐在毛毯上紋絲不動,自他的眼睛,誰也無法猜測他的內心,他正襟危坐,不發一言,不置可否,眼中透不出一點的情緒。
一旁的通譯,忙是將李誌的話轉述給易普拉欣。
易普拉欣聽了,麵色頓時變了,心裏駭然。
於是詢問式的看向蘇萊曼。
蘇萊曼抿著唇,凝視著他,帶著帝王的威嚴。
隻見李誌又朗聲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爾等如此,此為大不敬,今新君在此,豈不聞君臣有別嗎?還不快退後,跪下!”
廳中的氣氛,仿佛凝固了。
那些卡夏和將軍,封臣們,竟一時嘩然。
他們無法理解這是在做什麽?
誰也沒有想到,蘇萊曼離鄉多日,回到了這裏,首先做的,就是讓他幼時的夥伴,最好的朋友難堪。
易普拉欣更是一副不可置信之色,他臉色一片慘然。
可是他久久看著他的摯愛的朋友,這位摯友迄今卻依舊不發一言,任這李誌對自己咆哮。
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麵上帶著幾分的不甘,卻漸漸有了變化。
最終,他麵上掠過了順服之色,於是徐徐的後退了數步。
此時,李誌厲聲道:“跪下!”
“跪下!”本是不安的通譯有了底氣,也隨之喝聲。
易普拉欣最後看了蘇萊曼一眼。
他見到蘇萊曼的麵上,依舊隻有冷漠。
易普拉欣眼睛不禁濕潤了,帶著期盼,又看了看蘇萊曼,卻終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您忠實的奴仆易普拉欣,見過偉大的蘇丹。”
卡夏和將軍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蘇萊曼卻是淡淡道:“嗯。”
他的回應如他臉上的表情一樣冷淡。
卻隨即又道:“我此去東方,知道一個學問,帶回來了許多寶貴的使者,他們此次隨我來此,是要確定新的法度。”
蘇萊曼在曆史上,被稱之為奧斯曼偉大的立法者。
而他雖是剛剛登基,卻因為他的父親早早殺死了他的叔伯和兄弟,甚至連他的兄妹都沒有放過,因此,蘇萊曼很早就已確定了儲君的地位,在宮廷中的地位極為穩固。
他說完這番話,淡然的自毛毯起身,下意識的用漢話道:“我已乏了,需要休息,你們退下。”
卡夏們一時聽不懂蘇萊曼的話,好在通譯及時開口,易普拉欣等人才誠惶誠恐的告退出去。
可是……儒生們卻留下了。
這群得了新寵的儒生,不禁讓人生出妒忌之心。
進入廳中的儒生有數十人,還有兩千多人在外靜候。
有閹人給蘇萊曼遞來了茶水,蘇萊曼隻輕輕的抿了一口,親昵的招呼儒生李誌和陳靜業這些親近和飽學的儒生道:“你們過來,我有話要交代。”
李誌和陳靜業等人麵麵相覷,對視了一眼,李誌昂首道:”君上乃是萬乘之君,臣等豈敢輕易上前冒犯,請君上示下。“
蘇萊曼便道:“我要製定新的禮法,不知你們可有什麽建議。“
李誌麵上平穩:”禮法為何,自是君上作主,臣等不敢擅專,隻是……臣於此,所見君上之國,陋俗頗多,因此,倒有一些建言。其一,君上為蘇丹,在臣看來,實為不妥,普天之下,以皇帝為尊,臣以為,陛下當以皇帝為號,建元改製,此為曆法。其二,陛下理應設官學,弘揚四書五經,好教人知道君臣之禮。其三,四書五經,出自漢言,陛下雖為奧斯曼人,可奧斯曼之君入華夏則為華夏,又有何不可,不妨陛下將漢語,漢文,立為雅言,命人推廣,唯有如此,這禮法之道,方才可以深入人心。臣來時,還聽聞,奧斯曼國內,語言不一,度量單位不一,曆法不一,所信奉的神祗,亦是不一,長此以往,臣恐非社稷之福也,確定雅言,統一度量單位,建立鴻臚寺,對不同的神祗進行管理,各個軍隊,需要派出官員,將軍們往往懷有野心,隻有學習了禮法之人,才值得信任……“
他開始侃侃而談。
其中許多的建言,蘇萊曼在沿途上,都是有過考量的。
奧斯曼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征服的民族不同,本族的人口,本就不多,各族混居一起,管理多由不便,單單國內確定的語言,就有數十種之多。
隻是……他眉一挑,道:“可以做到嗎?”
“這隻在於陛下是否有決心了,有恒心者,事竟成。陛下有鴻鵠之誌,改弦更張,確定新製,固難,卻是奧斯曼長久之道,隻要陛下決心已定,有何不可?”
蘇萊曼站了起來,在這廳中來回的踱步。
他的腦海裏,浮想著那些卡夏和將軍們的姿態,下意識的再回頭,看了一眼恭順無比的儒生。
他臉色拉了下來:”你們先製定新法,送我過目,此後頒布天下,除此之外……“
他冷漠的道:”趁著我剛剛成為蘇丹,將進行一場典禮,召所有的卡夏和豐臣們前來觀禮……“
他深深的看了李誌等人一眼,聲音裏透著冷冽:”不順從者,殺無赦!“
蘇萊曼溫柔的外表之下,骨子裏卻帶著祖先的桀驁。
他的目中,已掠過了殺機。
此時……奧斯曼禁衛軍的布置,以及各處軍隊的駐紮,此刻,都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儒生們此時,心裏狂喜。
看看吧,看看吧。
牆內開花,牆外香。
大明的皇帝,還有太子殿下,都不要我們了,可又如何,在這奧斯曼,同樣是一個擁有萬裏之地的王朝裏,我們一樣可以登上天子堂。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
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時候,交易所裏,一個叫八方商行的股票,開始上市了。
商行的股本不小,建立時,宮中出了大部分,而方家出了小部分。
隻是……當它募資上市時,卻幾乎沒有人關注。
雖然在招股書中,裏頭對於自己的生意範圍,未來的遠景,都做了詳細的介紹,可大多數人都無動於衷,近來市場火熱,有許多擁有穩健收益的股票,何須去冒險嚐試購買這樣的新股呢。
對此,方繼藩似乎不為所動。
陛下出了五百萬兩,而自己出了三百萬,現在隻是要籌集兩百萬而已。
而且……現在商行隻是草創,還處於,沿途構架商業點的時期,還不需大量的資金注入。
唯一讓方繼藩有些壓力的,就是陛下了。
陛下投了這麽多銀子,雖然自己已是再三保證,可這門生意,終究隻能長線,這是五百萬兩銀子啊,一旦方繼藩描繪的藍圖沒有實現,五百萬兩,就算徹底的砸手裏了,方繼藩已經可以想象,陛下會如何收拾自己。
當然,方繼藩現在關心的,並非是如此。
因為……快報已傳來,父親的船隊,已抵達了泉州,不日……將至天津衛。
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