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報?
劉健聽到這兩個字,卻是顯得錯愕。
這太子殿下近來在做什麽,作為內閣首輔,劉健日理萬機,並不關注。
畢竟這朝廷內外,有太多事要處置。
劉健默然的看著那書吏,此時,李東陽和謝遷二人也聽到了動靜,都自隔壁的公房裏過來。
謝遷是急性子,便問:“有何喜事?”
這書吏就道:“說是水稻試種成功了,所以來傳喜。”
水稻……成功……
水稻在京裏,種植的雖然不多,可依然還是有的。
隻是種稻子,有何成功的?
劉健一時之間,竟是恍惚,呐呐的道:“就這?”
這書吏便連忙又道:“說是西山研究所和屯田衛一起研製的,在西山開辟了數千畝的試驗田,為的就是尋出最佳的水稻種植方法,而今這一批水稻已經收獲了,其中有一處稻田,大獲成功,已經準備收割了,說是產量極高。”
聽到產量極高四字,劉健與謝遷,李東陽三人終於表情很不一樣,盡都動容了。
這些日子所發生的,對他們而言,是極煎熬的事。
方繼藩似乎上癮了,到處贈送儒生,似乎是從奧斯曼那兒得來了靈感,聽說近來還在和三佛齊,蘇門答臘等國進行接洽,據說還聯絡了木骨都束人,這木骨都束乃是當初三寶太監下西洋的終點站哪,不但遠在天邊,據說那兒的人,渾身漆黑,隻有牙是白的,此後徐經下西洋,第一次就是抵達了那裏,因而那木骨都束也派出了使節,抵達了京師。
隻是……朝廷對於這木骨都束人,曆來不看重罷了。
現在這士林已是遭受了重創,可謂是怨聲載道。
聽聞還需有一批儒生去木骨都束,嚇得再沒有人敢自稱是儒生了。
這些讀書人,心裏滿是怨憤,又心懷恐懼,哪怕是劉健,此前雖被士林各種抨擊,可現在卻不免對他們心懷同情了。
朝中也不乏有敢言之士,上書極委婉的提出了齊國公對讀書人的苛刻,當然,語氣是極委婉的。
可現在……卻聽說水稻成功了。
這真的是烏雲蓋日裏突然冒出的旭光。
“怎麽,這稻田,莫非還能長出五百斤的糧來?”謝遷在一旁,打起了精神,語氣裏有著期待。
農乃根本,沒有糧食,一切都是空談。
若是沒有足夠的糧食,這大量的流民如何安置?
若是這糧產能達到五百斤,那麽……這是何等恐怖的地步啊。
尤其是稻米和麥子,這兩樣東西,乃是主食,甚至是紅薯和土豆,都不可替代的。
李東陽則道:“現在已準備收割了?”
“是,現在在預備收割,已經請了許多人去,不少人去都在試驗田那兒候著呢,說是選擇吉時當場收割,而後稱斤。那齊國公,還說要在西山,弄一個豐收節,有篝火,有肉,有酒,還說要收門票呢。”
“……”
劉健看了書吏一眼,不禁帶著懷疑道:“這……怎麽瞧著,像是他的經商手段,先用這消息吸引人,而後……”
李東陽卻顯得慎重了起來:“無論如何,也要一探究竟,或許……當真能提高產量呢,若是如此,這便是國家之幸了。”
這話倒是實際……
劉健就點頭,而後道:“陛下那兒,知道了嗎?”
…………
片刻之後,劉健三人便匆匆趕至奉天殿。
弘治皇帝聽了三人的奏報,顯出點意外,皺眉道:“為何朕竟不知情?”
說著,他不禁看向了蕭敬。
蕭敬立即道:“陛下,奴婢今早也得了廠衛的奏報,可是……太子和齊國公在西山賣門票,說什麽慶祝豐收,又有什麽老天爺保佑之類的話,奴婢覺得……覺得……”
後麵說不下去了……
不過弘治皇帝明白了,定是蕭敬認為,這是太子和齊國公在聯手為這豐收節造勢,提高西山的客流。
弘治皇帝撫案,意味不明的道:“繼藩的鬼主意,真的很多啊,他還想造一個節日來嗎?就這……也能掙銀子?”
蕭敬顯得尷尬:“的確是挺掙銀子的,今日的門票,格外的高,此前又傳出各種神奇的傳聞,因而不少人想一瞧究竟,聽說……這門票賣的極好,今日的門票,都已銷售一空了,除了門票,西山那兒又有許多的商鋪,還有許多的活動,人隻要進了裏頭,有的是掙銀子的方法……”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有點不高興了。
這一次,方繼藩這家夥,居然沒有叫上朕……
但是細細想來,搞出這麽大動靜,這套路……
所謂的水稻畝產,莫不是個噱頭?
可是……
弘治皇帝看了劉健等人一眼:“諸卿怎麽看?”
李東陽此時苦笑道:“無論是否是商家的手段,說實話,他們這般一鼓噪,臣……還真勾起了好奇心,臣竟也想去瞧瞧了。”
不得不說,這就是方繼藩的厲害之處啊,有時候明知道這家夥是在套路,也明知道他想掙你的銀子,可這般一鼓噪,你還是忍不住想要拿銀子出來。
聽了李東陽的話,弘治皇帝點頭,其實,這也是他的想法。
他手撫案牘,口裏道:“想知道真正的狀況,去瞧瞧去,朕也想瞧瞧這豐收節,是個什麽樣子的。”
………………
今兒的西山,特別的熱鬧特別的擁擠,可謂是人滿為患。
人們成群結隊,何況今日又是沐休日,此前西山就放出了消息,什麽豐年到了,什麽老天爺賜下神奇的稻種,要慶祝豐收……種種的傳聞……煞有介事,還聽說有什麽新奇的東西,將人的胃口釣足了。
這些年來,西山的客流量一直不小,無論是京裏人,還是來京的客商,都想來西山看看。
西山這兒,有專門的商業街,也有許多有特色的東西,甚至客棧也都齊備。
人們可以坐上飛球,一覽飛球下的美景。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專門用混凝土貼上瓷磚的水上遊樂場,有專門在暖棚裏摘梅子和各種蔬果的地方。
隨著京師商業的繁華,大量的人有了餘錢,再加上這遠近聞名的西山書院就在附近,更有不少人想去見識一下這眼下大明的最高學府是什麽樣子的。
西山書院有一處專門的牌樓,裏頭銘刻著無數傑出生員的成績,遊人最喜歡做的,就是到那看看,仿佛去了那裏,就能沾上喜氣一般。
可今日的客流,真真是出奇的多。
畢竟這豐收節的造勢太厲害,人都是容易被情緒影響的,現在情緒調動了起來,票已經買了,等人到了,看著眼前的場麵,卻傻了眼。
人山人海啊。
人們揮汗如雨,好不容易才擠進了一丁點,可前頭依舊是擺上了長龍。
江文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個讀書人,雖然現在已經有些害怕自稱是讀書人了,就仿佛這讀書人成了過街老鼠一般。
他自是對那齊國公,對那太子,心裏頗有怨憤,對於西山的一切,都懷著抵觸,可架不住家裏的夫人和孩子對此熱衷,他是被人拉扯來的。
這一路,心裏憋屈的他,便不停的咒罵:“這麽貴的門票,這就是搶銀子,這是搶啊,你看看,你們瞧瞧……”
他口裏絮絮叨叨個不停,可其夫人和兒子在旁,卻隻好忍受著。
現在風氣開了,不少女子開始做工,哪怕是大家閨秀,也開始嚐試著學醫,甚至有女子學習算數。
雖是風氣不易改變。
可一旦有了苗頭,慢慢的,也就一切變得順理成章了。
江文就極厭惡女人拋頭露麵,認為這是敗壞門風。
可家裏的夫人,卻已越來越不遵守三從四德,口裏說著皇後尚且如此,誰家誰家的女子照樣出門,以往人們所認為有辱家風的事,反而成了時尚。
江文的兒子,自也開始幫腔,口裏說著什麽裹腳便是罪孽之類的詞,反反複複,絮絮叨叨。
每一次,都氣得江文想要吐血。
此番夫人周氏,一定要來這西山看看,說是許多人家的夫人都去瞧了,隻要有自己的夫君陪著,能有什麽大礙,男女大妨,總不能將人囚在家裏。
江文自是大怒,可惜大怒沒有效果,兒子已將票買了,周氏的態度又堅決得很。
江文心裏帶著氣,就一路排隊,一路在咒罵:“看看,看看,這麽多拋頭露麵的女子,這像話嗎?這裏這麽多人,除了人,還有什麽可看的,一路都在排隊,老夫腳酸的很。誤國誤民啊,哎……人心不古啦……”
足足排了一個時辰,才好不容易進入了西山。
驗過了票。
這門後,竟是一個茶攤子。
“賣茶,賣茶,菊花茶,清熱敗火了。”
“你看……”江文又是氣得要跺腳:“眼裏都隻有銀子了,人心敗壞到這個地步,咱們花了銀子買了票的,進了門,就聽這俗言惡語。”
江文一邊罵,一邊覺得……好像自己這一路是排隊,還有一路的咒罵,好渴啊。
這茶攤的生意極好,已是人滿為患了。
江文罵罵咧咧的湊上前,拿出了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