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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發現,對於弘治皇帝而言,實在是太震撼了。

若當真如此,那麽……這一切也就再清晰不過了。

文武百官之中,多的是聰明人。

怎麽可能放縱一個如意錢莊,在京裏大張旗鼓的吸儲了一年之久。

此前,沒有一份關於此事的奏報。

有的人,不知道也就罷了。

比如方繼藩,那是事後方才知情。

也有人,可能是訊息的偏差,對這些事,並不關心。

當然,也就不乏有一些早就關注了的達官貴人,對此滋生興趣了。

可是……當真沒有一個人看出點什麽嗎?

他們不是沒看出來,而是早看出來了,卻發現這其中有利可圖,所以將計就計。

偏偏,方繼藩將這如意錢莊提前引爆,徹底的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也正因為如此,有一群人對於方繼藩的不滿,想來並非隻是方繼藩隻發放了他們六成銀子這樣簡單。

而在於,方繼藩破壞了他們圖利的計劃,他們的損失不隻這四成的本金,而是他們原以為勢在必得的巨大收益。

他們才是如意錢莊,最大的幫凶。

而偏偏……在事情爆發之後,他們依舊可以堂而皇之的對如意錢莊,對方繼藩,進行彈劾和批判。

弘治皇帝繃著臉,臉色蠟黃,渾身透著冷意。

這個發現,對於他而言,不啻是巨大的震撼。

這是背叛。

朕對士人,哪怕是近年來推行新政,偏離了他們的初衷,可對他們也多有偏愛。

可是現在……

江府的管事見弘治皇帝不做聲。

方繼藩人等,似乎也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都不吭聲了。

這管事的眼珠子略略的轉了轉,便繼續道:“這都是孩子話……哈哈……哈哈……”

“是啊。”弘治皇帝突然開口。

他竟是硬生生的,將這股怒氣壓了下去。

現在震怒,已是於事無補。

弘治皇帝慢慢的露出微笑:“我等來此,是奉西山錢莊之命核實一下贓款退還的情況,江禦史家,固然是沒有投錢,不過聽說有許多達官貴人,都是暗中投了錢的,因而來問問,免得生出什麽疏漏。”

管事立即搖頭道:“不不不,江府並不曾和如意錢莊有任何的瓜葛,小孩子都是胡說。”

“沒有嗎?”弘治皇帝微笑著,看著這管事:“既如此,那麽就叨擾了。”

他站了起來:“我等隻是來核實,你們說沒有,那麽自然是沒有,叨擾了。”

說著,舉步就走。

這管事總算鬆了口氣,有點擔心,可細細想來,畢竟隻是一些錢莊跑腿之人,似乎也不必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

弘治皇帝領著人,已出了江府。

他一直不吭聲,身後的朱厚照和方繼藩,也自不敢上前去觸他的黴頭。

朱厚照隻扯著方繼藩的袖子,拉著方繼藩的袖子翻啊翻。

方繼藩惱怒,低聲嗬斥道:“找什麽,沒錢。”

朱厚照嘟著嘴嘀咕:“方才還見了很多。”

“我是有良心的人,我全給了那老卒了。”方繼藩耿直道:“現在沒了。”

朱厚照一臉幽怨起來:“我比老卒還慘,我還欠著債。”

“厚照,繼藩。”

弘治皇帝突然開口。

一聽陛下召喚,朱厚照連忙罷手,和方繼藩不約而同的打起了精神,連忙上前道:“陛下……”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沉聲道:“從那江府管事的話音來看,此人……想來是知道內情的,記下這個人,到時有用。”

方繼藩自是明白弘治皇帝話裏的意思了,隻是道:“何時動手?”

朱厚照也顯得很是興奮:“不如兒臣現在就去……”

“不急。”弘治皇帝麵無表情。

他嚐到的是背叛的滋味。

你可以無能,可以迂腐,甚至可以胡言亂語,但是不可以背叛,不可以將皇帝當做傻子。

弘治皇帝看著前方,目光悠遠,慢悠悠的道:“這件事,不隻是一個人,所以不必打草驚蛇。”

方繼藩很習以為常的隨口便道:“陛下真實明察秋毫啊……”

“住口。”弘治皇帝收回視線,落到方繼藩的身上,嗬斥道:“自始至終,朕就是最愚蠢的那個……虧得你還說的出口這樣的話。”

方繼藩一腳踢到了鐵板上,頓時有些尷尬,嘿嘿一笑:“古來的天子,都自以為聰明,於是剛愎自用,而陛下且以愚蠢自居,時不時的三省吾身,這令兒臣很是佩服,兒臣心裏想,若論聰明,誰及得上諸葛孔明呢,諸葛孔明在戲文裏,可謂是多智而近妖。可是人都有其缺陷,總會有失察之處,昏聵的君主,愚笨而不自知。賢明的君主,有了一些成績,也自會沾沾自喜。唯有陛下,文成武德,卻依舊還能反躬自省,這才是陛下最令人佩服之處。兒臣一定要向陛下多多學習。”

一直安靜跟著的蕭敬,麵上抽了抽。

本來聽到弘治皇帝斥責方繼藩,他心裏還頗有幾分歡喜的,你看,倒黴了吧。

可現在又聽方繼藩的一席話,他雖是爭寵的心思淡了,心裏卻還是免不得咯噔了一下,臥槽,這方繼藩不隻勝在急智,還勝在皮厚,咱真真不如也。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卻不禁苦笑。

還能說點什麽呢?

弘治皇帝苦歎道:“朕想知道有多少似江言這樣的人。所以……”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才接著道:“西山錢莊,要好好的查一查賬目,達官貴人裏,到底有多少人暗暗投了銀子,這是錢莊的事,定要有所憑據,切切不可有什麽疏漏。”

方繼藩連忙點頭應道:“兒臣明白。”

弘治皇帝歎息道:“宮裏,朕不想回去了,在那宮中,真如瞎子聾子一般,處處被人所蒙蔽,朕……突然想喝酒了。”

朱厚照頓時就眼睛一亮,興致勃勃的道:“喝酒好,父皇,兒臣那兒有……”’

方繼藩立即打斷道:“陛下,別聽太子胡言,兒臣和太子都不愛喝酒的,不過父皇若是想喝,兒臣去想想辦法。”

…………

西山有的是酒。

畢竟,屯田所的駐地就在此,數不清試驗田的糧食,堆積如山,其中相當一部分,就是用來釀酒。

溫豔生天天閑來無事,偶爾也會琢磨著釀酒。

因而,當他從地窖裏抱來了一壇酒的時候,弘治皇帝見他麵熟,想了一下,不由道:“可是當初的寧波知府,溫豔生。”

溫豔生行禮後,笑吟吟的道:“正是草民。”

弘治皇帝奇怪的看著溫豔生:“卿本為朝廷命官,何以在此,甘居一個區區的廚子?”

溫豔生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他表現得很平靜。

畢竟……一個人若是對功名利祿沒有了興趣,自然也就無欲無求,無欲則剛,因而,哪怕是見了皇帝,也不至過於激動和惶恐。

溫豔生道:“因為……自在。”

“自在……”弘治皇帝念著這兩個字,露出了迷茫之色。

溫豔生笑道:“這世上,人人都想求功名利祿,可謂是千軍萬馬過那獨木橋,為了在廟堂上有一席之地,因而挖空了心思,每日都猶如烈火灼心。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麽好處呢?可草民不同,天下人都不想做廚子,對這庖廚的事,可謂是敬而遠之,天下的英才都去做官了,草民不才,比不得這些英才,與其挖空心思去做官,不如舒舒服服的做一個廚子,這……有何不可呢?”

弘治皇帝一愣,似乎……覺得有一些道理。

至少,眼前的溫豔生,便是一臉富態,整個人,很是滋潤的模樣。

自己雖貴為天子,卻是白發早生……

弘治皇帝歎口氣,道:“卿此言也有道理,可惜……朕承祖宗基業,便是想要做一個廚子,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怕也不能如願。來……卿家也坐下,你來陪酒。”

隨即,弘治皇帝瞪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朱厚照:“你坐開。”

朱厚照本是美滋滋的樣子。

他喜歡溫豔生,因為溫豔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誠如自己想做一個大將軍,或者做一個最頂尖的紡工,又或者,做一個大夫,再不濟,還可以做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科學家,隻是可惜……他做不成。

讓自己父皇多聽聽溫先生的話,也好。

說不定會願意放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呢。

誰料到……

在弘治皇帝的目光下,他隻好乖乖的坐在下頭去,將自己的位置讓給溫豔生。

溫豔生倒是不畏這些繁文縟節,很自在的樣子,坐在弘治皇帝的身邊,溫和笑道:“陛下,這是草民所釀的酒,用的是蒸餾之法,所用的糧食,統統都是屯田所試驗田所產……此酒,卻是非同一般,辣口的很,就怕陛下喝了不習慣。”

弘治皇帝微微笑著:“這麽好的糧食,拿去釀酒,是不是太浪費了。”

他終究……還是沒有脫離了自己作為天子的職責,在他看來,一個好的皇帝,是不能縱容喝酒和釀酒的,畢竟……酒水在這個時候,是奢侈之物,是用糧食釀成的,糧食……是國家的根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