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弘治皇帝已來不及責問百官了。

?說實話,這世上真正懂這裏頭門道的人並不多。

弘治皇帝很有目標性的看向方繼藩,沉聲道:“方卿家,你是如何知道三日之內,這逆賊會卷款而逃的。”

此話一出,許多人都忍不住眼眸猛張,皆是看向方繼藩,心裏也生出了一個疑問。

對呀,且不說了,這姓陳的平日極有信用,哪怕是你方繼藩看出他的個騙子,又如何確保三日之內,人一定會跑呢?

方繼藩看著無數狐疑的目光,他道:“陛下,首先如意錢莊的分紅,是極不合理的,雖說每月分這麽高的分紅,極有可能其中也不乏有暴利存在,可要知道,任何的投入,都會有其風險,姓陳的無論如何也無法確保能夠一直掌控這樣的風險,因而……兒臣可以斷言,此人的手法,十之八九,乃是拆東牆補西牆,他先是利用信譽,不斷的吸入大量的銀子,而每月的分紅,則利用新吸引的銀子去兌付,如此一來,許多嚐試的人,每月得了銀子,便自覺得此人信用良好,因而會想盡辦法籌措更多的本銀投入如意錢莊。”

方繼藩所講的手法,其實非常簡單。

“他所利用的,不過是人的貪欲而已,正因為這等欲壑難填的貪欲,會使人滋生出不勞而獲的心思。當然,這也怪不得別人,人都有貪心,兒臣也有。”

許多人聽著,心裏不由生出慚愧之心。

別看這朝中,人人都自詡自己是聖人門下,可是聖人門下,也是要吃飯的。

此時,方繼藩咳嗽一聲,繼續道:“兒臣既然明白此人是個大盜,那麽,若是放任他繼續如此下去,就意味著會有更多人受害。可若直接讓人大動幹戈,在此人的行跡沒有暴露之前,貿然使用武力,這不但會使其他許多的商貿遭受打擊,而且……隻恐這無數將銀子投入進錢莊的人,也無法答應。”

騙局之所以是騙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將自己包裝有了商業屬性。

就如同西山錢莊照樣也會吸儲放貸一般,西山錢莊可以如此,難道如意錢莊不可以嗎?在卷款而逃之前,誰也無法判斷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騙子。

若隻因為人家給予的分紅比其他的錢莊多一些,便直接查封,那麽這不啻對許多的商貿行為,赤裸裸的進行了打臉。

因而,要打擊,最大的困難,是甄別。

人家吸了銀子,按時給予了分紅,一分不少,你能奈何?

何況受害者這麽多,這些人可等著領取分紅呢,那姓陳的不跑,你怎麽就言之鑿鑿,人家會跑呢?

麵對這樣的情況,動用武力,恰好給了這些大盜們借口,你看,不是我不履行約定,而是有人貪婪我的財物,侵門踏戶,我已成了階下囚,你們若是取不回自己的銀子了,也怪不得我。

如此一來,這萬千人的怒火,便自然而然會轉移到方繼藩的身上了。

弘治皇帝認真的聽著,邊頷首點頭,可他還是不明白,為何就是三天之內,此人就暴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和方繼藩料預料的一模一樣。

方繼藩也看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他便微笑道:“既然兒臣已經認定了這個事實,因此,想要讓此人收手,便少不得要動用一點手段,於是,兒臣請了一個人協助。”

一個人……

方繼藩的話才落下,朝臣之中,便有人徐徐踱步而出。

是王不仕。

王不仕行禮道:“陛下……”

隻見方繼藩繼續道:“正是因為王學士,兒臣請他拿出一大筆銀子,在三日之前,也投入了如意錢莊之中。”

弘治皇帝不禁皺眉。

明知道這如意錢莊是騙子,居然……王不仕竟拿了大筆的銀子投了進去。

“投入的銀子不少,有五百萬兩。”

五百萬……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可是一筆巨款啊。

普天之下,想來也隻內帑、方家,還有這王不仕拿得出吧。

王不仕卻是微笑,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

他的臉上寫著,老夫有錢,五百萬……而已。

眾同僚們看著王不仕,眼裏冒著綠光。

不過……

似乎又有新的疑問了。

方繼藩則是鎮定自若的道:“此時陛下一定在想,為何要拿五百萬兩銀子投入進去,其實……理由很簡單,姓陳的人,一直都在拆東牆補西牆,人的貪欲是無窮的,他吸入的銀子越來越多,可要將這些銀子徹底變成自己的私財,就必須卷款而逃。可人心,哪裏肯知足,賬麵上有十萬兩銀子的時候,他會想著,或許明日會有二十萬兩銀子入賬,有二十萬兩銀子的時候,他會想著一百萬兩。”

“可是……當這五百萬兩真金白銀突然入賬的時候,他立即會明白,時機到了,全天下,再也不會有人可以一下子拿出如此巨款的,此時,他若是不走,接下來的分紅,也將會壓垮他。而且,他根本無法保證,未來……還會有如此巨大的銀款入賬。兒臣計算過,這個數目,恰恰是他逃之夭夭的最好時機,若是錯過去,到了下個月,單單他每個月應付這五百萬兩銀子的分紅,就足以讓他焦頭爛額了。所以,他必須得立即收手,卷款而逃。”

所有人都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真是大手筆啊。

可細細想來。

確實是這麽一回事。

一個拆東牆補西牆的人,突然來了這麽一筆巨款,若是繼續留下去,在無法保證未來還有沒有這樣巨款的情況之下,卷款而逃,可謂是他的最佳選擇了。

隻是……

弘治皇帝不免同情的看了一眼王不仕。

王不仕麵上卻依舊顯得很淡然。

弘治皇帝目光幽幽的道:“當初,真的悔不聽繼藩之言,隻是……現如今無數百姓受害,且此賊子還身攜巨款,不知所蹤,難道就這般放他走?”

“陛下放心。”方繼藩怡然自得的樣子。

說實話,雖然拿出的是王不仕的銀子,可方繼藩,怎麽可能便宜了那姓陳的。

於是方繼藩自信滿滿的道:“此人想逃,哪裏有這般容易,再給兒臣三日,兒臣便將這贓款和巨盜追回來,兒臣願立軍令狀,就請陛下立即前往如意錢莊,暫時先安撫住人心。”

能追回來……

一下子,所有人鬆了口氣,眼眸也霎時恢複了一點點的精神氣。

至少……眼下的問題,可以解決了,至於接下來的事,等人贓並獲之後,再說吧。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又看看王不仕,突然覺得王不仕親切了許多。

這位王學士,舉重若輕,不拘一格,是個人才啊。

弘治皇帝便道:“此事,朕交方卿家和王卿家來辦了,辦妥了,自有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