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隻是讓弘治皇帝身體漸好了一些。

可後續的治療,卻依舊讓人擔心。

方繼藩偷偷的溜進了宮裏幾次。

或許是弘治皇帝此前沒有用過抗生素的緣故,因而藥效極佳。

當然……這肺癆的治療,卻非一朝一夕的事。

可是病情已經控製住,弘治皇帝甚至已經開始可以下地行走,說話,也不至向從前那般拉風箱似的了。

隻是……皇上病重的消息,依舊還是引發了宮外的各種揣測。

弘治皇帝手中拿著,各處來的奏報。

他麵上沒有表情,目光凝視在一封封的奏報上。

弘治皇帝抬頭,看著進宮來覲見的方繼藩,接著,又看了蕭敬一眼,格外認真的問道:“蕭伴伴,安化王的隨從,見了神機營指揮使張然?”

“是,這個消息,倒不是順著安化王那邊傳來的,卻是神機營指揮張然府上,偶然得知,奴婢得了消息,也覺得震驚,張然一向可靠。”

蕭敬說著說著音貝不由越來越小。

“哪裏曾想到,他……”

說到這裏,蕭敬都不敢往下說了,直接吞了一口唾沫,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他臉色還是帶著病容,蠟黃之色,他眸子凝起來,很是嚴肅的注視著蕭敬。

“知道說了什麽?”

蕭敬拚命搖頭:“奴婢不知。”隨後又開口解釋,“本想要安排暗探,又怕打草驚蛇,奴婢不敢輕舉妄動。”

弘治皇帝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手搭在禦案上,手指頭,輕輕的拍著案牘。

“咚咚……”

而後,弘治皇帝停止了動作,很是認真的看向方繼藩,卻還是繼續問蕭敬:“安化王近來還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

“見了不少宗親,還有一些大臣。隻是說……隻是說……”

弘治皇帝皺眉,目光變得淩厲:“說什麽?”

“說陛下將大行……”

大行,便是駕崩的意思。

弘治皇帝沒有作聲,隻是盯著蕭敬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蕭敬不敢看弘治皇帝,而是繼續開口說道:“而太子,對陛下不聞不問,被身邊的小人慫恿,這是國家的不幸。”

“還有……”他頓了頓,而後抬頭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但說無妨。”

蕭敬才點點頭:“還說,太子早年聰慧,而今,成了這個樣子,這是因為,身邊有小人,這個小人,就是……就是齊國公,說是齊國公,推行某些新政,惹來了天怒人怨,又在太子身邊,搬弄是非,太祖高皇帝既定的祖宗成法,而今,已是麵目全非,這方繼藩,便是曹操,將來篡明者,定是方繼藩,為了祖宗江山計,倘太子登基,克繼大統,需除方繼藩,以清君側,如此,可保大明基業。”

方繼藩震驚了。

他心裏想笑,自己居然成了曹操了。

這安化王,還真是……想要整死自己啊。

自己一向愛好和平,從不打打殺殺,見了血,便暈的不得了。

可萬萬想不到,自己對於生活的熱愛,竟是惹來了這彌天之禍。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

“繼藩以為如何。”

方繼藩大笑:“哈哈哈哈,陛下……兒臣很是欣慰。”

弘治皇帝奇怪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麵上依舊帶著笑意,很是耐心的解釋給弘治皇帝聽。

“陛下,安化王狼子野心,他搬弄是非,要除兒臣,正是因為,兒臣乃是他實現野心的絆腳石,說明在他心裏,也知道兒臣對陛下的忠心,乃是他實現野心的最大障礙,因而,他才想給兒臣扣帽子,妄圖將兒臣置之死地,如此,才可以此名義,順利的操縱太子殿下,最終………成他的好事,能成為這樣亂臣賊子的眼中釘,肉中刺,實是莫大的榮耀。”

弘治皇帝點點頭,覺得有理。

方繼藩又道:“再者說了,他將兒臣比作是曹操,甚是可笑,兒臣……有腦疾……曹操也有腦疾嗎?”

方繼藩說的義正言辭。

是啊,自己有腦疾,腦子有問題的人,能做什麽呢?

但凡是篡位的人,要嘛是兵強馬壯,要嘛就如王莽那般,在露出本來麵目之前,擁有極好的名聲。

弘治皇帝道:“朕並非是這個意思,你不必解釋。蕭伴伴,蕭伴伴……”

蕭敬卻是若有所思,仿佛神遊去了。

弘治皇帝看向蕭敬:“蕭伴伴,在想什麽?”

“啊……”蕭敬才反應了過來。

他忙道:“奴婢萬死。”

弘治皇帝道:“朕在問你,你在想什麽。”

“這……”

蕭敬一臉踟躕之色:“奴婢不敢說。”

弘治皇帝道:“說!”

蕭敬才道:“陛下,曹操也有腦疾,戲文裏說了的,曹操患有腦疾,時常疼痛難忍,所以請了華佗,為他醫治。”

方繼藩:“……”

這……

蕭敬對自己很不友好啊,找機會打死他才好。

蕭敬隨即道:“當然,奴婢隻是隨口一想,這不恰好,提到了曹操嘛?奴婢萬死,不該將曹操和齊國公聯想起來……”

弘治皇帝咳嗽一聲:“說正經事。”

蕭敬忙是肅容:“陛下,是不是,立即命廠衛,預備拿人。”

弘治皇帝看向蕭敬:“你預備要拿誰呢?”

“當然是……”

“不要急。”弘治皇帝淡淡道:“事到如今,誰知到底誰忠誰奸呢,又有多少人,正在觀望風向,朕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與這安化王有關,廠衛所能查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現在看來……事情的發展,已經越來越有意思了,朕現在,甚至有些後怕,倘若朕當真即將大行,這些人,到底會做出何等大逆不道的事呢?”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雙目掠過了幾分悲哀之色:“繼藩……朕聽說……你的族親們,都已動身了,竟有數萬戶之多,齊聚於天津衛?”

“是。”方繼藩道:“回稟陛下,方家沒有一個孬種,為了陛下開疆拓土,方氏隨時聽從陛下的調遣,上刀山,下油鍋,也絕不皺一皺眉頭,兒臣已經打算好了,哪怕兒臣的族親們,統統都葬身魚腹,也絕無抱憾,能為陛下而死,為大明萬世基業而死,這是莫大的榮幸啊。“

弘治皇帝感歎:“真忠門也。”

方繼藩搖頭:“陛下萬萬不可這樣說,這是為人臣者,應該做的事,我們方家,感覺到榮幸才是。”

弘治皇帝道:“他們的艦船,夠不夠。”

“準備分幾批走,艦船應當夠了,走的是既有的較為安全的航路,現在大明添置了不少的新船……”

弘治皇帝一字一字的說道:“沿途的補給,萬萬不可鬆懈。”說著,弘治皇帝竟是麵露愧色,“繼藩你該去送送他們。“

方繼藩詫異道:“陛下……兒臣……”

弘治皇帝隨即道:“帶朕的旨意去,朕希望好好褒獎他們一番。”

方繼藩隻好道:“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站起來,背著手,麵上露出了深思之色:“太子那裏,讓他安心製藥,不要輕舉妄動,萬萬不要讓人瞧出什麽破綻。蕭伴伴,明日,召英國公,就說,朕身子欠安,希望命人,祭祀太廟,以祈禱祖宗們平安,借此機會,見一見英國公,朕有安排。“

蕭敬忙點頭:“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舒了口氣,隻是目中,卻多了幾分冷然。

方繼藩告退出去,心裏痛罵安化王不識好歹,居然將自己……當成了清君側的對象,當初……自己怎麽就沒有整這狗東西呢……

方繼藩說著,便回到了家中。

陛下還在‘重病’,朱秀榮很是擔憂。

方繼藩安慰她,隻能告訴她實情,讓她萬萬不可泄露出去。

這倒不是方繼藩大嘴巴,方繼藩又不是大傻,什麽事,都對人說。

隻是………朱秀榮身懷六甲,萬萬不可因此動了胎氣。

朱秀榮聽罷,不禁驚喜,壓低聲音:“當真……父皇好了。“

“當然,神醫出手,藥到病除。”方繼藩拍著胸脯,傲然的道:“莫說隻是一個肺癆,哪怕陛下有腦疾,那也不是什麽事。”

朱秀榮呼出了一口氣,她對方繼藩卻是完全信任的,這個世上好像還沒什麽事情難道他的,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很詫異的問道:“隻是為何,父皇他不露聲色?”

“因為……有人想要借機作亂。”方繼藩冷冷笑著:“若是此時,陛下身體無礙了,他們還敢作亂嘛?陛下這是欲擒故縱,借此機會,等他們露出真麵目,到時……”

方繼藩握起拳頭:“到時將他們一網打盡,此時萬萬不可和人說,哪怕是皇後娘娘,也不可泄露,陛下現在隻在奉天殿裏,暗中運籌帷幄,這消息是絕不可透露的。”

朱秀榮頷首:“我曉得的。”

“明日,我要去天津衛一趟。”方繼藩歎了口氣:“我的族親們,即將要登船了,我應該去送送,這都是我的至親啊,一千年前,是一家。親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