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鍋,方繼藩背了。

因為……他真的是個好人。

一個好人,首先要有同理之心。

固然自己已有了榮華富貴,可依舊還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詔書立即送去了內閣。

李東陽在內閣之中值守,聽說太子有詔,倒也不敢怠慢。

他心裏知道,陛下此次留殿下在京,有真正考驗太子的意思。

取了詔書,打開,懵了。

李東陽說不出話來。

遷徙……

這樣的事,明初是有過的。

因為天下戰亂不休,十室九空,因而,朝廷下旨,編列民戶,遷徙到他處去安頓開墾。

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啊。

現在哪兒不是人滿為患呢。

京裏人口,已超過了百萬,就這,還不包括附近的郊縣。

現在突然要大舉自河南布政使司那裏,遷徙災民來,這些災民來了,有土地可以耕種嗎?怎麽安頓?

無數的念頭,湧上了心頭。

直到見這詔書上,寫了內帑支用四字,才使李東陽稍稍安心了一些。

內庫出錢哪。

這……似乎讓李東陽好受了一些。

隻是……

李東陽歎了口氣,他知道太子殿下的詔命難違,隻好一麵命人傳抄詔書,分發各部執行,另一方麵,忙是起草的書信,加急送去山東。

“真是……真是……”

他喃喃念了一句,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

各部堂得了詔命,一下子忙碌起來。

這是天大的事啊。

雖是各部的私下裏,都對這道詔命有所質疑,可現在,誰也不敢造次,在陛下沒有出麵收拾這亂攤子之前,違背太子殿下詔令的後果,顯然是比較嚴重的。

此後,有人飛馬至河南布政使司,河南布政使司各府各縣,也開始動作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西山學院的書生,還有飛球營的校尉,便連屯田衛也抽調了出來。

鎮國府、經府的精銳,傾巢而出。

表麵上是協助災民遷徙,某種程度,也讓這些地方官吏,不敢借這遷徙的機會害民。

國庫的錢糧已經撥發。

在新城五環之外,大量的土地開辟了出來。

西山建業抽調了骨幹,迅速的開始規劃。

無數人開始大興土木。

按照規劃,這裏將布置密密麻麻的小樓,空間狹小,未來將以出租的名義,供應災民。

且租金將進行某種程度的減免。

不隻如此,方繼藩開始四處走動了。

他帶著王金元,開始和各個商行接觸,方繼藩難得的擺出了一副好臉色,笑吟吟的與各商行的東家把酒言歡,所談的,無非是賑濟之事。

希望這商行能夠容納一些災民,多招募一些人力。

西山建業這裏,也已擬出了多擴招五千人力,還有西山煤業,西山鐵作坊。

西山醫學院開始招募一批人手,進行簡單醫學培訓,以應對未來大量災民湧入,大夫供應不足的情況。

蘇月忙昏了頭,他是瞧不上這些簡單培訓之後的大夫的,就這麽學一點兒皮毛功夫,能有什麽用?

可沒法子啊,有總比沒有好,教授他們治療小病小痛的知識,至少可以緩解一些病痛。

緊接其後的,便是天津衛的鐵路直接宣布開始修建。

這也是以工代賑的方法。

一旦開始修建這一條鐵路,勢必需要大量的人力,也可讓許多配套的作坊,不得不進行擴產,應對可能到來的大量的災民。

方繼藩累的氣喘籲籲。

跟著朱厚照跑去了劃出的災民安置地。

這裏還隻是一片不毛之地。

不過道路已經勉強貫通了。

無數的匠人和勞力在此忙碌,內帑裏撥付出了九百多萬兩銀子,便是要將這一大片土地,統統開發出來。

朱厚照瞧著規劃圖紙,檢驗了一番,接著馬不停蹄,便又要趕去見一批商賈。

這些商賈,都是承諾了願意捐納一些銀子,並且願意提供一些崗位,好教災民安頓下來之後,能有一份工錢。

朱厚照忙的昏了頭,不過他樂在其中,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這內閣和六部,個個都傻了眼,看著太子殿下啥事都不顧了,一心折騰這個……個個瞠目結舌。

…………

聖駕徐徐而行,剛到了山東境地。

弘治皇帝沿途而行,一覽這江山,心情便覺得好了不少。

想到即將要封禪,弘治皇帝便覺得異常的激動。

每隔一些時候,便有京裏的奏報來,這些奏報,都會由隨行的劉健和謝遷處置,而後,再報到弘治皇帝這裏來。

弘治皇帝命劉健和謝遷同車,三人在車中,通過玻璃,看著外頭的景色,弘治皇帝低頭看了幾份奏疏,笑吟吟的道:“你們啊,就不必票擬了,這一次,就放下心,跟著朕去泰山一趟,京裏的事,自然有太子,有李卿家,你看,現在不就風平浪靜嗎?”

“我們都老了,是該給年輕人們一些機會,畢竟……這天下,將來是太子的。”

弘治皇帝已經七八日沒有處置過政務了,難得的消停下來,讓他的心情異常的放鬆。

劉健笑吟吟的道:“陛下說的是,老臣也不管了,這一次,就陪著陛下好好走一走,看一看。”

弘治皇帝微笑:“該當如此。”

他靠在沙發上,呷了口茶:“朕就做這幾個月的閑人吧,這輩子,勞碌了半生,也該歇一歇了。孩子長大了,為人父母的……”

說到此處,外頭,有人猛拍禦車:“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皺眉,這顯然是極端的無禮了。

這聲音是蕭敬的。

蕭敬急了,顧不得什麽,在外頭就恨不得拿頭去撞車了。

馬車停了下來。

蕭敬匆匆開了門。

禦車乃是特製,極為寬敞,幾乎相當於一個小廳了。

蕭敬貓著腰登車,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取出一份剛剛急送來的奏報:“這是東廠緊急送來的,請陛下過目。”

弘治皇帝撇撇嘴,顯得不滿,可還是將這奏報接過,卻是淡淡的道:“朕都說了,朕要休息一些……”

說到此處。

弘治皇帝愣住了。

“呀。”他口裏發出了古怪的聲音。

“陛下……”劉健緊張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的臉色,變幻不定,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心……疼的厲害。

呼……

他長長的出了口氣。

失魂落魄的樣子。

抬眼,看著劉健和謝遷。

弘治皇帝目光呆滯。

“陛下,陛下……”蕭敬在旁急了:“快,快傳梁女醫。”

“不。”弘治皇帝終於有了反應,擺了擺手:“不必了,不必了。”

“陛下……這……”劉健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甚為憂心。

弘治皇帝歎道:“哎……中原又大災了。”

劉健和謝遷二人,俱都臉色微微一沉。

這可是人口最密集之處啊,一旦大災,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太子下了詔書,居然……要遷徙災民至京安頓。”

劉健和謝遷麵麵相覷,這……太可怕了,這災民天知道有多少,如此巨量的人口湧入,京師承擔的起嗎?國庫……扛得住嗎?一旦有什麽差錯,這不是鬧著玩的,是要出大亂子的,流民有多可怕,這一點劉健和謝遷都心裏有數。

弘治皇帝艱難的道:“太子居然要拿出內帑來,三千萬兩銀子,作為安置之用。”

呼……

臉色慘然的劉健和謝遷居然恢複了一些血色。

內庫出錢呀?

想想也是,國庫根本就承擔不起。

這內庫……可不得出錢嗎?

三千萬兩啊。

劉健和謝遷開始為弘治皇帝心疼起來,自己要是有這麽個兒子,不打死他,沒天理。

這是敗家子啊。

弘治皇帝深深呼氣、吸氣,良久,才徐徐的平緩過來:“朕要回京。”

“陛下……”劉健要哭了:“陛下啊,詔書都下了,生米煮成了熟飯,陛下就算此時回京,也是於事無補,何況,陛下已下詔登臨泰山,倘若突然折回,隻恐天下人有所私議,陛下……”

弘治皇帝突然覺得,人生好像一下子沒了多少意義。

什麽封禪,什麽聖君。

都好似是沒有意義的皮囊,裝飾點綴的再花團錦簇,也沒了多少意義。

他重重的歎了口氣,陷入了沉默。

…………

一份份自河南布政使司的奏疏送到了內閣,李東陽看到這些奏疏,嚇了一跳。

聽聞京師要接納災民,各府各縣,沸騰了,無數人攜家帶口,在官府的幫助下北上,人數不斷在激增。

雖然人們對於鄉土,有著極頑固的鄉土觀念,可也架不住這些年來,災難頻繁,人們餓著肚子,活不下去了啊。

這無數的災民,遮天蔽日,數不勝數。

根據奏報中的大略估計,隻怕……人口會超過百萬之數。

李東陽有點發懵。

原本戶部的預計是三四十萬人口。

可他們還是萬萬沒有料到,大量百姓,對於生存下來的渴望,為了活下去,似乎一切都可以放棄。

“來人……”李東陽不敢怠慢,忙是起身:“太子殿下可在宮中?”

“去西山了。”

“預備車馬,老夫要去西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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