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昌平縣城寒風凜冽。ranw?enw?w?w?.?r?a?n?w?e?n?a`com

這裏到處都是禁衛,夜裏燈火俱滅,宛如一座死城。

這死一般的縣城裏,禁衛卻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但凡有人盤查,蕭敬上前,一個令牌,對方便麵帶恐懼之色,退下。

廠衛辦事,閑人莫問。

弘治皇帝終究還是上了馬車,坐在馬車裏,看著這黑黝黝的一片,不禁對車中的方繼藩道:“說也奇怪,這裏死氣沉沉的。”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陛下,雞犬相聞嘛,你看,這裏不是果然有雞鳴和狗吠嗎?”

弘治皇帝虎著臉:“休要胡言亂語。”

他看著車窗外,吩咐道:“去和蕭敬說,出縣城去。”

馬車至縣城的東門,立即有人取了蕭敬的腰牌前去交涉。

城門守備哪裏敢怠慢,知道廠衛有事要出城,火速開了城門一角,令弘治皇帝的馬車,和數十個衛士出去。

弘治皇帝有些乏了,在馬車中打了個盹兒,睡過去之後,等他起來時,忍不住咳嗽:“何時了?”

方繼藩躺在一旁的小沙發上睡得香,打著鼾聲。

倒是外頭的蕭敬聽了個真切,敲了敲馬車的門,在外道:“陛下,已到卯時了。”

弘治皇帝拉開了車簾子,一縷陽光照耀進來。

方繼藩覺得自己的眼睛一刺,忙是用手揉眼睛。

於是方繼藩開始咬牙切齒,半夢半醒的罵道:“狗一樣的東西……”

“繼藩。”

方繼藩才張開眼,看了看弘治皇帝,麵上的殺氣,轉化成了溫柔,他微笑:“啊,陛下,您醒了啊。”

弘治皇帝道:“這一句話,該是朕說才是。”

方繼藩便無詞了,人剛剛醒的時候,大腦還未開機,此時有點懵。

弘治皇帝沒理方繼藩:“蕭伴伴,現在到哪裏了。”

“出城十五裏了,路上有積雪,不敢走快。”

弘治皇帝皺眉:“不見村落嗎?”

蕭敬踟躕起來。

“說話。”

蕭敬道:“路過了兩個村落,見沒什麽人煙。”

“這怎麽可能,這是昌平啊。”

“要不,陛下,方才我們就過了一個村落。”

“走,去看看吧。”

弘治皇帝頷首。

自來了昌平,他就渾身的不自在,也不知什麽緣故。

馬車又動了,過了片刻,遠遠的,竟傳來了讀書聲。

這讀書聲,聽著甚是親切。

弘治皇帝心裏一動,叫停了馬車,和方繼藩一道下車。

這裏是一處村口。

雪已停了,積雪已覆蓋了村前的小路,可這時候,依舊不見多少人煙。

弘治皇帝帶著人走進村裏,這村裏竟有一個學舍,學舍裏,一個老儒生,正教授孩子們讀書。

弘治皇帝心裏一暖。

看著這些孩子,弘治皇帝不禁激動起來。

學舍裏的儒生似乎看到了來人。

於是,放下了戒尺,踱步出來,遲疑的看著弘治皇帝等人:“你們……找誰?”

弘治皇帝上前:“敢問高姓大名。”

“姓盧,盧文禮。”

弘治皇帝道:“鄙人朱大壽。”

“朱大壽。”老儒生搖頭晃腦:“這名兒不雅,俗。”

弘治皇帝臉抽了抽,隨即笑了:“大俗即雅。”

“有理。”盧文禮眼睛一亮:“敢問你們……”

弘治皇帝道:“路經此地,想歇一歇,可是這裏,卻沒什麽人煙。”

盧文禮捋須,微笑:“此乃文昌之地,難道你不知道,皇帝已來昌平了嗎?天子知書達理,是為了追尋大道而來,大楊山的毛紀毛先生,你也聽說過。”

說到毛紀先生,這位老儒生眼裏放出光來:“毛紀先生桃李滿天下,教化四方,理學自他而始,鳳凰涅磐,由死而生,今天子亦來,為免天子沾染了俗氣,縣令早有命令,方圓二十裏內,不得有俗人。”

弘治皇帝:“……”

方繼藩禁不住想要翹起大拇指,這位縣令老爺,真的很令人佩服啊。

弘治皇帝皺眉:“俗人們呢?”

盧文禮道:“這就不知了,想來,已經有人安置了吧,當時縣中的人,來的急。”

弘治皇帝沉默了。

盧文禮卻道:“我看先生能在此來去自如,想來,也是要去大楊山拜會毛紀先生的讀書人吧,既是途經此地,就是朋友,看到那宅院嗎?那大宅院裏,住著的,乃是本地望族趙老爺,趙老爺乃士紳,詩書傳家,最好雅士,走,我且先讓孩子們放學,正好我引你去拜望。”

盧文禮居然顯得興致盎然。

他給弘治皇帝解釋道:“自從毛紀先生來了昌平之後,這裏的士紳和讀書人,都受他的感染,趙老爺曾去拜訪過毛紀先生,毛紀先生對他甚是嘉許,趙老爺現在也算是毛紀先生的半個弟子了,回家之後,便開了這個學舍,招募了一些子弟讀書,還給縣裏捐納了三百兩銀子,成日將毛紀先生的好處,掛在嘴邊。”

他扶了扶自己的綸巾,顯得很驕傲。

一行人進了大宅,弘治皇帝左右看了看,見這裏還是有仆人的,便道:“這些人,豈不也是俗人?”

“這不一樣。”盧文禮笑了笑。

弘治皇帝在外侯了片刻,有人拿了他的名敕進去,一會兒功夫,門子請他們進去。

進了這三重的宅院,便可看到宅院裏,竟有不少的人,多是仆從,顯得有些人滿為患了。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倒是方繼藩道:“莫不是,本地不得有俗人,所以這俗人,都進了趙家為奴,才可以幸免。”

盧文禮沒有否認,而是歎了口氣,羨慕的道:“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趙老爺平時行善,傳播大義,現在,可不是運氣來了嗎?”

弘治皇帝臉色陰沉。

什麽必有餘慶。

這擺明著,官府要趕人,而想要留在家鄉,便隻好,委身進這姓趙的人家裏。

正想著,裏頭有人快步出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出來的,正是一個大腹便便,儒杉綸巾之人。

他快步上前,看了弘治皇帝和方繼藩一眼,二人一老一少,頗有氣度,其實這個時代,隻需看人麵相,就可分出人的貴賤。

比如弘治皇帝雖是臉色蒼白,氣色不好,可顯是一位貴人。而方繼藩細皮嫩肉,膚色白皙,也定是個公子哥。

至於尋常百姓,個個膚色如老榆樹皮一般,麵色黝黑,膚色粗糙,許多年輕人,怕也是早衰,一副老相。

“鄙人趙毅,來來來,請進。”

請了弘治皇帝坐下。

趙毅打量弘治皇帝:“兄台可是要去拜會吾師的?”

弘治皇帝麵上抽了抽,卻還是道:“正想見識。”

“這就好極了。”趙毅感慨:“聽你的口音,像是京師人,昌平雖也是天子腳下,可口音還是有所不同,想來,您是慕名而來吧,不過……現在怕是遲了,皇帝已至縣裏,定要三顧茅廬,前去拜會吾師,哈哈,隻怕要等天子走了,才有機會去拜見。”

趙毅顯得很熱情,命人上了茶水。

弘治皇帝道:“我早聽說這昌平,已成了禮樂之地,隻是沿途來,卻見人跡罕見。”

趙毅微笑:“這……京裏都在說,毛紀先生,乃是百年難一出的聖賢,既然是聖賢,自是小人見之戰戰兢兢,君子慕名而來……就如同兄台一般。”

“可若是人都走了,這縣裏,豈不是十室九空了嗎?”

趙毅樂了,他看了盧文禮一眼。

盧文禮也對他笑。

盧文禮道:“也不瞞著先生了,其實……這些百姓,隻是征用了。”

“征用?”弘治皇帝看著趙毅。

趙毅道:“縣裏要治河,咱們做士紳的,豈有不拿出銀子來支持的,何況,我等都是聖人門下嘛,於是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咱們捐納了錢糧,百姓們,當然要出力了,是不是?”

弘治皇帝臉色才緩和一些。

至少,這是一個理由。

每年的冬天,都是百姓們服徭役的時刻,雖然保定布政使司,已經采取了以稅代役的手段,可其他地方,照例,還是需要百姓們服役。

這說的過去。

弘治皇帝道:“難怪這一路無人了。”

趙毅笑吟吟的道:“且不說那些草民了,朱先生既來了,就在此吃一頓便飯吧,噢,朱先生是京裏來的人,前些日子,倒是有人傳出消息,說是……咱們昌平,也要修鐵路了,此事,朱先生可知嗎?”

弘治皇帝一臉訝異,他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笑嗬嗬的道:“我們哪裏知道,或許……是有的吧。”

趙毅笑吟吟的道:“咱們這昌平,平時無人關注,這一下子,卻又是太子殿下來了昌平衛練兵,一下子,又說要修鐵路,此後,陛下居然親自大駕光臨,說來,真是奇怪啊。”

一旁的盧文禮道:“聽說毛紀先生,對修路之事,頗有微詞。”

趙毅點頭,呷了口茶:“是啊,百姓多疾苦,一旦修路,難免擾民,到時,不知要征用多少的土地,又要惹出什麽事端來,這百姓們,首要做的,乃是教化,不然,就是害了他們。”

…………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