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一愣。

隨即,苦笑。

想了想,弘治皇帝道:“這數學關係不小,朕正欲收攬天下數學英才,豈有不重視之理。”

張皇後微笑:“陛下所圖的,乃是天下事,而臣妾就不同了,臣妾所圖的,不過是小藩考的如何,她自小就在臣妾身邊長大,她考的好壞,對臣妾而言,才是最要緊的事。”

弘治皇帝訕笑,隻頷首點頭,言不由衷的道:“是啊,但願她考的不錯。”

張皇後嗔怒道:“陛下隻說考的不錯,看來,是對小藩沒有信心了。”

弘治皇帝道:“她畢竟年紀還小,是女流之……不,朕並非是輕視她的意思,隻是,對孩子,當然要有所鼓勵,不過,也不必抱有太大的期望。”

夫婦二人議論著,外頭,卻有宦官來:“陛下,內閣大學士劉健等人,求見。”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笑吟吟的看著張皇後,他心裏想,近來張皇後不知是被誰灌了迷湯,總是想要證明女子厲害,今日……隻好讓她接受現實了。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叫進來吧。”

張皇後倒是緊張起來,不禁抓住了帕子。

劉健三人匆匆進來,三人的臉色,都很不好看。

這三人拜下,謝遷道:“陛下,臣主持數學競賽大考,而今……這數學競賽的結果,已出來了。”

弘治皇帝麵露喜色:“那麽,一定選出了許多英才了?”

謝遷正色道:“正是,何止是選出了許多英才,更是選出了一個曠古未有的大才。”他說到此,心裏苦笑。

一旁的劉健和李東陽二人,也是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

這事兒,該怎麽跟陛下解釋呢?

弘治皇帝聽罷,眼睛一亮,他站起來,背著手,激動萬分:“昔年唐朝太宗皇帝私自去視察禦史府,看到許多新智取的進士魚貫而出,便得意得很的說道:“天下英雄,人吾彀中矣!”;今日,國家正在用人之際,朕一場數學競賽,和唐太宗的感受,也是相同。哈哈哈哈……朕倒是很想知道,謝卿家,何以將這英才,比作是曠古未有的大才,既然謝卿家敢將話說的這麽的滿,朕倒是想要洗耳恭聽。卿等放心,朕求賢若渴,若果然是大才,定當不拘一格,予以厚望。”

“這……”謝遷有點難以啟齒。

他在想,陛下若是知道,是個女子,而且還是……方家的丫頭,到底會喜呢,還是憂呢?

張皇後卻等的不耐煩,囉嗦這麽多幹嘛,就告訴本宮,這小藩考的如何便是了。哪裏來的這麽多囉嗦,小藩這麽聰明,至少也可名列中遊吧?

謝遷方才鼓起勇氣道:“此次,競賽參與的考生,有兩千餘人,平均分數,五十一分,其中六十分以上者,三百七十餘人;八十分以上者,八人……”

八十分以上……才八人。

那麽這八人,定是優中選優的賢才了。

謝遷又道:“隻是這榜首者,更是不同,她考了……一百分。”

平均分也不過五十一分。

能上八十分,已經不容易了,可謂是鳳毛麟角。

好嘛。

居然有人……考了一百分。

“此人是誰。”

“姓方……”謝遷苦澀的笑了笑:“方小藩。”

“……”

令人窒息的沉默。

弘治皇帝臉色慘然。

嚇的。

連張皇後都覺得不可置信,她張大眼睛。

“呀……”張皇後發出古怪的聲音。

“呀、呀、呀、呀……”張皇後繼續發出古怪的聲音。

弘治皇帝一臉發懵。

“呀……呀……”張皇後期期艾艾的道:“這不是兒戲吧。”

“這並非兒戲,老臣,已再三點驗過。”

弘治皇帝覺得頭暈目眩。

他萬萬沒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一個少女,這……可能嗎?

作弊?

他抬眼,看著謝遷。

不對,謝卿家,是斷然不會作弊的。

耳畔,張皇後發出了笑聲。

咯咯咯的,又覺得森森然。

張皇後拿帕子掩嘴:“果然,不愧是本宮養大的啊。”

弘治皇帝也不禁驚喜起來。

不錯,不錯,這是朕和皇後養大的孩子,她小小年紀,就這般了得,這不正是朕和皇後的功勞嗎?

當然,新津王方景隆方卿家,也是有那麽點兒功勞的。

可是隨即……弘治皇帝又開始愁眉苦臉。

可惜……是個女子,若是男兒就好了,朕身邊,又多了一個左膀右臂。

他麵上亦喜亦憂,撲簌不定。

劉健咳嗽:“老臣,還是要恭喜陛下和娘娘了。”

“是啊。”李東陽和謝遷俱都一臉古怪:“恭喜陛下和娘娘。”

弘治皇帝:“……”

張皇後卻已是喜形於色:“這是當著本宮和陛下的麵,你們恭喜便也罷了,小藩這個孩子啊,確實是絕頂聰明,可她年紀還小,你們當著她的麵,卻需切記了,萬萬不可恭喜她,往後哪,她在內閣行走……若是她胡鬧,你們也要擔待著一點;可若是她事情做的好,卻也不必誇她,別讓她驕傲自滿。”

“……”

劉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點懵了。

還真讓方小藩去內閣裏行走啊?

弘治皇帝也是瞠目結舌:“皇後,這……”

“陛下,人……最重要的是信守承諾。誰入了榜首,就破格進入內閣,這不是本宮說的話,是內閣自個兒公諸天下的。若是內閣出爾反爾,那麽,自此之後,誰還相信內閣呢?這是我大明的中樞,總不能……食言而肥吧。”

弘治皇帝:“……”

他良久,看向劉健等人:“諸位卿家怎麽看待。”

他想將皮球踢給劉健三人。

劉健又不傻。

他咳嗽一聲:“當然是憑陛下聖裁。”

弘治皇帝:“……”

張皇後笑吟吟的道:“你們就不要推來推去了,不就是想說,她是女子,多有不便,會壞你們的事嗎,可是臣妾鬥膽而言,你們這般食言而肥,推三阻四,和那好謀不斷的婦人,又有什麽區別?若是男兒,就理當拿得起,放得下,信守諾言,這才像個男兒的樣子,倘若連女子都不如,那麽,又有什麽資格,阻止方小藩呢?”

張皇後心裏激動不已,方小藩算是爭氣了。

“陛下不是說要招攬天下的英才嗎?這些日子,臣妾想了許多東西,方繼藩還上過奏疏,臣妾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當初的時候,天下流民不斷,這是因為我大明人滿為患的原因,因而,人力輕賤,我大明,最不缺乏的,也是人。可如今,不同了。不說其他地方,就說京師和保定布政使司一帶,人力卻是極為緊張,作坊裏要人,這麽多宅子、道路修建要人,鐵路也要人,可是呢,人力依舊不足。這個時候,還拚命的壓著女子,說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說什麽女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對天下,有什麽益處?陛下也看到了,現在棉紡的作坊,已經興起。損害最大的,是哪裏?是尋常的百姓,百姓們雖然得到了便宜的布料,可從前,家裏若有婦人,還可以讓婦人們做一點針織女紅,補貼一些家用,可如今呢,再沒有人肯收購她們的女紅和針織了,她們不能在家裏女紅紡織,敢問陛下,難道真讓她們,無所事事?”

弘治皇帝聽著皺眉。

張皇後道:“天下有變,這是大勢,西山那裏在變,新政是變,下西洋也是變,就連陛下和劉卿家人等,又何嚐沒有變呢?大勢已成,豈可逆之而行,臣妾當然不敢妄圖幹預政事,前些日子,臣妾折騰出了一個婦人聯合會,其實……並非是想鬧出什麽事端來,就算要變,那也該是徐徐圖之,臣妾這婦人聯合會,不過是想為出來做工的女子,做一些主而已,免得她們受了欺負,這是臣妾母儀天下應份之事。現在……小藩已是人才,陛下因為她是女子,就不敢用?又或者是,在陛下心裏,是不是女醫官,也要統統辭去,還有那新建起來的棉紡作坊,那裏這麽多的女工,是不是也將她們趕回家去。”

張皇後端莊大方,正色道:“將她們趕回家去,誰來養活她們,誰來紡織,誰來供應這麽多的布料?趕回家,對這天下,對朝廷,有什麽好處?陛下要做聖君,聖君就不能拘泥於舊禮,臣妾求的,不過是陛下和劉卿人等,信守承諾,求的,也不過是……那些在外的女子,不被這世人所欺辱,再無其他,更不敢違背婦德,引發什麽大亂子。可若是陛下和劉卿們,連這麽一小步都不敢邁出去,這是要置信義於何地呢?臣妾言盡於此,請陛下容臣妾告辭。”

說罷,一禮。

旋身,下了玉階,在諸宮人們的擁簇之下,出了奉天殿。

從奉天殿裏出來。

張皇後眉飛色舞。

痛快。

早就看不起他們平時動輒婦人如何如何的態度了。

今日,虧得了是方小藩,讓他們啞口無言。

如此,才叫做吐氣揚眉啊!

………………

第二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