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幾乎是條件反射。

太匪夷所思了。

當然,這句話,更多的像是在說,你們……給朕親眼看看哪啊。

朕才不聽你們胡說八道。

因而,這個絕不可能四字的背後,弘治皇帝內心深處,竟有幾分渴望。

劉健等人,也已是瞠目結舌。

他們張大著眼睛,看著方繼藩和朱厚照。

哪怕是張皇後,也皺眉。

她織過布,曉得織布的辛苦,一個人,難道能有三頭六臂,效率,可以比尋常人提高數十倍?

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朱厚照白了弘治皇帝一眼:“不信算了。”

弘治皇帝:“……”

本來弘治皇帝極激動的。

他就希望,太子和方繼藩篤定的說點什麽。

倘若當真如此,那麽……這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可朱厚照不按常理出牌啊,天子都說了,這絕不可能,你還不誠惶誠恐的解釋。

“住口,你這逆子,這裏豈容你放肆!”弘治皇帝有點急了,膽大妄為,豈有此理!

張皇後微笑:“陛下,不要嚇著孩子……”

弘治皇帝:“……”

終究,他有點泄氣。

心裏不禁在想,這是慈母多敗兒啊。

朱厚照一下子,腰杆子提了起來,頓時覺得有了底氣。

方繼藩忙道:“陛下不相信,是情有可原,想來這天下,也沒有幾個人可以相信。陛下難道忘記了,方才兒臣說,這紡織的投入,有數千萬兩紋銀。”

弘治皇帝緊張的看著方繼藩。

劉健等人也豎起了耳朵。

方繼藩氣定神閑:“這數千萬兩中,絕大多數,都是蒸汽機的研究投入。”

“……”

蒸汽機……

方繼藩繼續道:“蒸汽機隻需要有清水和煤炭,就可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陛下和諸公,想來都已有所見識了吧。”

方繼藩而後道:“西山新建的棉紡作坊,利用的,便是太子殿下所創的蒸汽機原理,利用它們的力量,來進行紡織,且太子殿下,對於紡織機進行了極大的改良,這投產一個月來,棉紡作坊的產量極高,且雇傭的女紅,不過數百人,眼下的產量,已高達十數萬匹,陛下……若是不信,且去看看就知道。”

數百人,生產十數萬匹布。

這還是太子研究出來的。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涼氣。

依舊還是難以置信。

可是……他看著方繼藩,卻有些信了。

隻有市麵上,憑空多出來了大量的布匹,才能引發布匹價格的暴跌,這個道理,劉文善已經講清楚了。

隻是……幾乎所有人都疏忽了這一點。

因為千百年來,畢竟,不曾有過效率提升如此可怕的事。

劉健等人,還是一臉疑慮。

倒不是不相信,而是……一時之間,無法消化。

“那就親自去看看。”弘治皇帝咬了咬牙。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來人,擺駕,朕要親眼去看看。”

看了,心裏才踏實啊。

尤其是這等子虛烏有的事。

張皇後也動心了,她是懂紡織的人,看著朱厚照,她實在無法理解,自己的兒子,平時他不惹禍就不錯了,可怎麽就折騰出了這麽個東西。

難道……這是因為……繼承了張家那股子聰明勁?

像自己!

當然,還是眼見為實為好。

“陛下,臣妾也想去看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近來陛下出巡比較勤,不過因為並非是重大的場合,所以安排起來,倒是迅速。

一聲令下,數十輛馬車,就預備好了。

弘治皇帝和張皇後上車。

禁衛們都是便衣。

劉健等人,也上了馬車,跟在陛下的馬車後頭。

不過三人擠在一輛車上。

李東陽若有所思,低著頭。

謝遷顯得很急躁,不斷的拉開了車簾子,想看看到了哪裏。

劉健卻是一臉恐懼之色;“真是後生可畏,倘若,當真如太子殿下和齊國公所言,那麽……賓之、於喬,這該有多可怕啊。”

“看了便知了。”

車廂裏,陷入了沉默。

…………

張皇後極少出宮,難得出來,一路欣賞著街景,卻是滿腹心事。

弘治皇帝靠在沙發上,頭枕著這軟墊,手指輕輕的拍打著扶柄,他沒心思說話,腦子裏,萬千思緒。

浩浩蕩蕩的人馬到了西山,停在了一個大作坊門口。

馬車直接進入作坊。

這作坊是高牆。

入口處是幾個看門人守著。

一見到這樣的車隊來,看門人立即站得筆直。

弘治皇帝下車的時候,便聽到作坊裏傳來的轟隆轟隆聲,他先下車,攙扶著張皇後落地,其他人不敢靠近,朱厚照、方繼藩和劉健人等,便已圍攏上來。

那巨大的作坊,上空是個煙囪,煙囪冒著滾滾的烏煙。

或許是因為蒸汽機的緣故,以至於作坊裏的四麵窗戶,都在微微的顫抖。

這裏的環境……有些讓人不舒服。

不過……弘治皇帝忽略了這些細節。

“父皇,裏頭就是了。”朱厚照躍躍欲試道。

弘治皇帝心情激蕩,快步向前,到了作坊門口,回頭,想要牽住張皇後的手,卻見身後的朱厚照,開始撲哧撲哧的脫衣服。

弘治皇帝:“……”

這作坊裏,都是女工對吧。

現在是天寒地凍吧。

太子方才捂著厚實的衣衫是吧。

到了門前,脫衣服……

弘治皇帝覺得朱厚照是屬蒼蠅的,見了他,手癢癢,總想拍一拍。

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一臉麻木的表情,目瞪口呆的看著朱厚照脫的隻剩下了一個褂子,兩個膀子**了出來。

朱厚照一發勁,兩個膀子隆起。

呼……

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在這一瞬間,覺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瞎了也比看到這個要強。

他們努力的調勻著自己的呼吸。

眼睛落在別處。

朱厚照卻顯得很得意。

“老方,幫我拿著衣服。”

“不拿。”方繼藩像看智障一樣看著他。

倒是一旁的宦官,忙是上前。

弘治皇帝眼裏要噴出火來。

深吸一口氣。

冷靜。

弘治皇帝瞪了那宦官一眼。

宦官嚇了一跳,忙是退後一步,也不敢去接朱厚照的衣衫了。

弘治皇帝還是決定不再理會他,跨步進去。

這一進去,頓時,便覺得熱浪滾滾。

這巨大黝黑的機械,無處不在。

無數的線連接著飛梭,飛快的翻滾。

轟隆隆……轟隆隆……

轉軸飛快的傳動。

一個個女工,在自己的崗位前,聚精會神的勞作。

她們一個個,都在亭亭玉立的年齡。

見了有人來,也沒心思去招呼和理會。

隻是……覺得有幾分局促。

好在,這永遠忙碌不完的事,又將她們拉回了工作的崗位。

張皇後左右四顧。

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一般的棉紡,是一個紡輪帶動,可在這裏……一個芳綸,竟是連接了十數個飛梭。

這……

豈不是功效,就提高了十幾倍。

且……還有……人力畢竟還有窮盡的時候。

許多時候,紡織需要兩個人協作。一人也不是不可,隻是……難免有些顧頭不顧尾,效率降低許多。

可是……那永遠不停歇的紡輪,卻是一直傳動著……

張皇後是行家。

她觀察著每一處地方。

有的地方,她能明白,有的地方,卻是一知半解,更多的……是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存在。

她走到一個織工身後觀察。

見她隻不斷的顧著飛梭,將一個個纏滿了線頭的飛梭取下,而後,再套上一個新的飛梭。隻一會兒工夫,一筐筐棉線便此填滿。

又有女工,推著小車,取來空的框子,放下,將裝滿了棉線的框子搬上推車,帶走,另一處……開始進一步的紡織。

看著女工費力的搬動滿筐的棉線,顯得吃力,朱厚照的臂膀肌肉隆起,興衝衝的上前:“我來,我來。”

說著,嗷嗷叫著,將那滿筐的棉線舉起,做一個舉重的動作,直接過頂,而後,再將其放置在推車裏。

每一個人,隻顧著眼前的位置,反複的進行著最簡單的勞作。

張皇後眼前一亮。

不禁道:“來人,記著這裏!看看半個時辰,能紡多少棉線。”

“是。”一個宦官忙是上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女工。

張皇後倒也沒有閑著。

她和女工低聲說了什麽,這裏機械的聲音,過於嘈雜,轟隆隆的,弘治皇帝也聽不甚清楚張皇後對那女工說著什麽。

女工會意,後退一步,站在張皇後身前,怯生生的將位置讓給了張皇後,張皇後倒是有了幾分精明強幹的樣子,竟開始在女工的指點之下,照顧著數十個飛梭。

眼看著那棉線,神奇的在飛梭之中,卷成團,一開始,張皇後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不過……這是極簡單的工作。

張皇後也絕非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漸漸的,她開始熟稔起來,竟開始有模有樣。

弘治皇帝驚訝的看著這巨大的機器,看著張皇後的背影,可此時……他的感受卻是……熱……太熱了。

為了怕著涼,他穿的太厚實,可進了紡織作坊這大‘蒸籠’裏,弘治皇帝片刻功夫,便覺得汗水淋淋而下。

要是能脫衣服,該有多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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