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說罷,卻是抿了口茶:“不過……時候還早,那些諸部的首領,還不懂規矩,朕會下旨禮部,先派禮官,讓他們學一學。”
弘治皇帝說罷,像是辦完了一樁大事,輕鬆起來。
不得不說,大漠諸部的馬屁,算是拍對了地方。
“等朕回京之後,也該告祭一下列祖列宗了,朕總算沒有辱沒了他們。不過……英國公近來身體有所不適,哎……”
說著,弘治皇帝歎了口氣。
劉健跪坐在一旁,心念一動:“陛下……陛下……此番前去大同,老臣以為,還是不得不有所防備,那些蠻人,若是有人包藏禍心,隻怕萬劫不複。”
弘治皇帝笑了:“他們此時,哪裏敢有什麽禍心。朕與他們歃血為盟、折箭為誓,他們心存感激都來不及。”
方繼藩卻是心念一動。
他很清楚。
這一次,既是被尊為天可汗,對於弘治皇帝而言,是極榮耀的時刻。
那麽……按照規矩,大明所采取的盟誓之禮,勢必要借鑒當時唐朝的經驗。
這陛下,可能要孤身麵對那些各部的首領,至少,禁衛需在數十丈開外,倘若當真有什麽問題,那可就糟糕了。
可是……若大明天子不與各部的首領親近,那麽……難免被人恥笑。
方繼藩皺著眉,他這個人,有些杞人憂天,對於異族,他曆來是有所防範的。
倒不是方繼藩有什麽壞心腸,隻是……方繼藩有時候連自己都害怕自己,怎麽還敢相信那千裏之外的異族人呢?
可是,怎麽安排,這一場大禮呢。
出了差錯,自己可就完蛋了,還賣個啥房子,斷頭飯倒是有的。
方繼藩道:“陛下,前去大同之後的禮節,都是禮部負責吧?兒臣希望禮部,將大禮的全過程,寫一份章程,送到兒臣這裏。”
殿中張升道:“這沒有問題,現在禮部還在查看古籍,想來,三五日之內,會有草擬的章程。”
這殿中群臣,顯然也為之興奮。
陛下是天可汗,那麽,自己這些陛下的肱骨之臣,未來也將名垂青史,成為‘魏征’、‘長孫無忌’。
當然,他們也有所疑慮。
現在陛下將此事交給方繼藩來辦,那麽,大家還是極力配合才是。
方繼藩心裏舒服了一些。
過了幾日,果然禮部送了章程來。
方繼藩不敢怠慢,躲在家裏,將章程擺在自己的麵前,細細的研讀。
每一個過程,他都專門請人進行預演,王守仁等人,全部被抓了壯丁。
他們不厭其煩的,替代每一個角色,包括了如何行禮,皇帝站在哪裏,侍衛應該站在哪裏,各部的首領又在何處。
這俱都是唐朝時傳下來的禮儀,弘治皇帝安排這個禮儀,顯然,是為了想要證明,大明的功績,已直追漢唐。
任何一個皇帝,都有好大喜功的一麵,這一點,自不必待言,自己這老丈人,當然也不能免俗,別看他啥事都風淡雲輕,方繼藩還能不知道他心裏想著什麽?
幾次預演下來,方繼藩不禁皺眉。
因為有好幾處禮儀,這些部族的首領,都靠陛下太近了。
王守仁看出了方繼藩的心事:“恩師,莫非是怕有人對陛下不利。”
方繼藩乖乖道:“陛下將這個差事交給為師,為師就要承擔這個幹係,這不是鬧著玩的,不出事就一切太平,出事,就完蛋了。”
王守仁低頭,看了看章程道:“幾次預演下來,陛下有三次,都可能遇到危險。這些部族首領,固然不能攜帶兵刃,可是陛下畢竟年紀大了,哪怕是有人赤手空拳,也可能使陛下陷入絕境。”
“是啊。”方繼藩在王守仁麵前,總還算規矩的,至少不會隨時爆出他的三字經,王聖人嘛,總要給點麵子,不然挨揍了怎麽辦,這個家夥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啊。
方繼藩頓了頓,道:“得跟禮部去說一說,這幾處地方,要改一改,讓這些狗東西離陛下遠一點。”
王守仁想了想,搖頭:“哪怕是禮部願意更改,隻怕陛下,也未必願意,恩師,陛下極看重此事,他要展現我大明的威嚴,也要展現我大明也有如盛唐時的胸襟,有懷柔的手段,若是將這些部族的首領,隔絕開,陛下隻怕心中不喜。”
方繼藩不禁道:“嘿,說的有道理,陛下若當真懷柔遠人,靠著禮有個什麽用,有本事,他從內帑裏,拿出百八十萬兩銀子,賞給諸部啊。”
王守仁:“……”
改又不能改,想要如何預知危險呢?
方繼藩越想,越是頭疼。
倒是此時,外語書院,成立了。
一百九十多個少年,統統進入了書院。
他們是第一批學習語言的人,朱厚照親任院長,方繼藩乖乖去觀了禮,熱熱鬧鬧的到了正午,朱厚照的興奮勁還沒有過去,見方繼藩魂不守舍的樣子,道:“怎麽,見本宮做了院長,你不高興?”
方繼藩道:“殿下,你太冤枉臣了,臣現在擔心的,乃是陛下會盟的事。”
說著,他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
一提到這個,朱厚照眼睛就放光,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成為天可汗,光耀萬世,可誰曉得,這個彩頭,竟讓父皇奪去了,他不禁道:“這個好辦,那就讓本宮去代替父皇和各部盟誓就好了,本宮來做這個天可汗。若是有人敢圖謀不軌,他還未靠近,本宮就一拳,打斷他的骨頭。”
方繼藩:“……”
果然,太子殿下是怎麽死怎麽來啊。
陛下拍不死你。
方繼藩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這些事,自當是陛下來的。”
朱厚照背著手,踢著自己的靴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既如此,那麽我便愛莫能助了。”
正說著,王金元匆匆而來:“太子殿下,齊國公……有個韃靼人求見。”
韃靼人……
一般的韃靼人,是不得入關的,必須得有憑引。
方繼藩道:“叫進來。”
說著,方繼藩從袖裏掏出了一個蛤蟆鏡,搭在眼睛上,麵對韃靼人,自己還是保持一些神秘為好。
朱厚照看到方繼藩的蛤蟆鏡,激動的不得了,在方繼藩麵前晃晃手:“呀,本宮也要一個。”
方繼藩又掏出一個小圓鏡,朱厚照戴著,忍不住道:“本宮這些日子,都在忙著書院和蒸汽研究所的事,沒想到,你小子,竟還鼓搗出了這麽有趣的東西。”
方繼藩沒理他。
片刻之後,韃靼人進來,卻是一副商賈打扮,和尋常的漢人,沒什麽分別。
這韃靼人拜下,勉強用漢話道:“小人韃靼部皮貨商人祝人傑,見過齊國公。”
現在但凡是韃靼人,都愛自稱姓祝了。
方繼藩道:“你有何事?”
“小人,是來預警,此次,各部匯聚於大同城外,這牽涉的部族極多,小人聽說,這各部之中,有人想要圖謀不軌。”
方繼藩打起精神:“是嗎?可有確切的消息?”
“並沒有……這隻是在關外,道聽途說得來的,小人思來想去,覺得不妙,特地想辦法入關,前來稟告。”
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問題在於,現在牽涉的部族如此之多,到底是誰,想要圖謀不軌呢。
方繼藩隨即冷笑:“嗬……你一個韃靼人,竟口口聲聲跑來和我說這些,我看你才是包藏禍心,來人啊,將這狗東西……”
這祝人傑嚇著了,慌忙道:“小人確實是覺得事有蹊蹺,特來稟告,絕沒有其他心思。”說著,他激動的道:“小人從前,是部族中的牧人,後來托了齊國公的洪福,才經了商,做的是皮貨買賣,日子過的一日比一日好,小人的族人,這日子也是蒸蒸日上,從前的日子,太苦了啊……小人害怕,若是大明皇帝出了關,出了什麽事,咱們韃靼人的好日子,便到頭了,接著,又是無休止的征戰。”
說到此處,他兩眼淚水汪汪,磕頭道:“還請齊國公明鑒。”
方繼藩方才心裏信了幾分,他道:“還有什麽蛛絲馬跡嗎?”
“小人做皮貨,主要是去各部收購羊皮和牛皮,經常在各部之中逗留,和牧人們,也都交好,因而,各部之中,有什麽流言,小人或多或少是略知一些的。咱們這些韃靼部的升鬥小民,自是得了齊國公的恩惠,對齊國公,死心塌地,可是難保,會有一些從前的首領,他們此前,就不受約束,自稱自己是某某的後裔,滿腦子想著的都是,要恢複祖先的榮光,雖是表麵順從,可是心底深處,卻不肯臣服,齊國公不得不防啊。”
他這番話,倒是有一些道理。
韃靼人內附之後,絕大多數的牧人,日子過的確實比之從前,好了不少,他們不願再回到戰火紛飛的年代,不願意去劫掠,也不願再苦哈哈的過著日子,可總會有一些,從前的舊貴,當初的時候,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現在卻處處受大明鉗製,心有不甘,懷著不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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