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火然文 w?w?w?.?r?a?n?w?e?n?a`com
方繼藩心裏咯噔一下。
此前,他一直不相信這個事實。
現在,看著這浩大的隊伍,無數人穿著吉服,人人麵帶沉痛之色。
聖駕很快穿過了禦道。
身邊,許多文武勳臣,個個低垂著頭。
不得不說,方繼藩這狗東西雖然不怎麽樣,可是他爹方景隆,卻還算是一個忠厚正直的人,不少武勳,懷念起當初的一些時光,也禁不住老淚縱橫,不得已,被人攙扶著,蹣跚而行。
文臣們卻也大多唏噓,他們和新津郡王打的交道不多,可是新津郡王還是值得他們敬佩的。
人們唏噓著,感慨著。
方繼藩的幾個門生,也在隊列之中。
王守仁等人,個個眼裏淚花閃閃,他們亦步亦趨的跟在方繼藩的身後,不禁失聲。
方繼藩的腳步越來越慢,覺得眼前的世界,也變得緩慢起來。
人……原來會死的。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一切都化為烏有,留下的,不過是一絲給至親的念想而已。
隻是這念想,實在太多太多了。
無數的記憶,猶如走馬燈似得,湧入自己的心頭。
“我的兒子英俊!”
“繼藩,為父有個大膽的想法。”
“兒啊,莫怕……”
方繼藩歪著頭,眼睫毛禁不住闔下,等張開時,這睫毛卻已濕透了。
方繼藩哭了。
此時,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了方繼藩。
朱厚照和自己並肩而行,張口想說點開心的事,卻發現……如鯁在喉。
他便歎息,不斷的拍打著方繼藩的肩。
“我們會報仇雪恨的。”良久,朱厚照才憋出一句話。
見方繼藩沒反應,隻是蹣跚著,掩麵失聲而泣。
朱厚照便歪著頭,不知該怎麽說好,憋紅了臉,老半天才道:“老方,你餓不餓?”
走在朱厚照身後,乃是內閣大學士謝遷,謝遷心裏感慨,不禁想,這齊國公,看來,還是有心肺的,他也有傷心的時候啊,可惜可歎,可惜可歎。
等聽到朱厚照一句你餓不餓……
謝遷:“……”
這一下,輪到謝遷開始懷疑人生了,他突然更覺得悲從心起,咱們大明的列祖列宗哪,你們睜開眼看看吧,看看當今太子……
數不盡的禁衛,自大明門至太廟,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直延伸隻禦道的盡頭。
英國公張懋,早已至太廟,恭候聖駕。
等聖駕一到,他帶諸官特來接駕,朝一臉頹然的弘治皇帝行了大禮,接引弘治皇帝至享殿。
這享殿之中,陳列的乃大明曆代天子。
弘治皇帝向列祖列宗行大禮,三拜,祝禱,焚香,看著那琳琅滿目的神位,弘治皇帝的心裏,竟有幾分悲嗆,他抬頭,看著享殿裏的嫋嫋青煙,竟不覺癡了。
漢家不幸,虎狼環伺,神州陸沉,中原板蕩,異族入主,自此,華夏血脈,幾絕矣。
太祖高皇帝,襄舉大義,於是,驅逐韃虜,天下歸心,日月重明,河山再造。
此後曆代子孫,或明或暗,或是或非,及至朕承大統,而今,百四十年矣,弘治皇帝念及此處,不禁想,百四十年了,日月蒙塵,這些塵埃,朕定當清洗幹淨,不至祖宗為之蒙羞。
他穿著冕服,行動笨拙,待又行過大禮,而後,率百官至東配殿,東配殿裏,香火鼎盛,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方景隆的神位上。
神位之上,乃是方景隆的畫像。
他抬頭,悲從心來。
我們都老了。
可新津郡王,忠魂卻已歸天,想來,定是列於祖先英靈之側。
禮官開始念誦祭文。
祭文裏的每一個詞句,俱都是逐字逐句,經過翰林院、內閣,甚至是皇帝親自朱批過的。
這等摳字眼的行為,是一絲一毫都容不得差錯,什麽樣的恩榮,立過什麽樣的功勞,與皇家的親疏,都與祭文息息相關。
方繼藩已被宦官牽著,到了自己的位置,弘治皇帝聽到方繼藩的哭聲,心裏也如鯁在喉,那祭文冗長,禮官念的又慢,他屏息而立,已是聽不清晰祭文的內容了,隻是心裏浮想聯翩,數不盡的哀涼。
東配殿外,百官紛紛垂手而立。
還未到他們祭祀的時候,彼此之間,也不禁低聲竊竊私語。
人死為大。
此時……人們低聲議論起新津郡王,不禁感慨:“郡王大功於朝,不驕不躁,堪為人傑,不啻武穆再生,武寧轉世啊。”
“方才見齊國公慟哭哀嚎,現在細細想來,齊國公喪父之痛,其痛悲絕,這孩子,還是有孝心的。”
“齊國公隻是性子暴躁而已,並非十惡不赦,他若非腦疾,想來,不至如此。我瞧他不發病時,還是挺和氣的。”
“不是聽說,他發病時才和氣嗎?”
“腦疾之事,真是玄妙,連醫學院,尚且一知半解,我等……豈知?”
“哎,看看劉公,劉公也是悲痛欲絕,方才差點昏厥了。”
“這是自然……聽說……其子劉傑,生死未卜,可憐呐,怕就怕白發人,送黑發人。”
所有人唏噓著,有人不禁被這哀涼的氣氛所感染,竟也是眼睛眨動,泛出淚來。
尤其是老臣,這些到了古稀之年的人,想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不禁兔死狐悲。
……
另一邊。
劉健傷心的不能自己,宦官忙是將他攙著,劉健和李東陽,都不禁擔心起來。
自從噩耗傳來,劉公的身體,越來越差,虧得他還堅強,如若不然,隻怕早就受不住了。
李東陽隻是唏噓感慨,想當初的內閣三學士,而今,都已年過古稀,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年輕時的躊躇滿誌,壯年時的春風得意,極至遲暮,尚能入閣拜相,這樣的人生,何其的完美,可到了如今……
李東陽悲痛的流出淚來。
謝遷倒還穩重,掖了掖李東陽的大袖,低聲道:“劉公悲絕,賓之為百官之首,理當持重。”
李東陽才意識到什麽:“隻是哀歎新津郡王……哎,方家,又留下了兩個獨苗苗啊。”
謝遷也不禁感慨,低聲道:“是啊,新津郡王功業未競,實是可惜,而齊國公……”
…………
正說著,太廟外頭,卻引發了一陣騷亂。
這裏早已是裏三層外三層的金吾衛嚴防死守,又有低級的文武官員,在此靜候。
卻在此時,通政司一封快報傳來。
傳報的乃是通政司堂官。
這堂官想要入太廟。
自是被人截住。
堂官卻是要瘋了:“要立即見駕,不,哪怕是急報傳至太廟之內,諸公手裏也可,不得了,不得了啊。”
禁衛哪裏管他。
天大的事,有祭祀重要,衝撞了祭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裏頭是什麽場合,豈容閑雜人等亂闖。
好在有一個翰林出來,道:“不妨將奏報交我,本官送進去,即可。”
他接了羊皮卷般的快報,匆匆入了太廟,他匆匆的穿過了百官,見著了劉健、李東陽人等。
於是,忙是上前,悄無聲息的將奏報,送給李東陽,接著耳語幾句。
李東陽皺眉,這通政司,怎麽這麽沒有規矩。
他一副無事人一般,捏著紙卷,而後,輕輕的攤在手心上,眼睛瞥了一眼。
這一看……
李東陽渾身打了個激靈。
臥槽……
他腦子懵了。
隻竟是一下子,不知所措。
在幻海浮沉中,混了大半輩子,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啊。
一下子,他臉迅速的落下,口裏下意識的發出聲音:“呀……”
沒人關注李東陽的異常。
可李東陽卻站不住了,他匆匆上前幾步,輕輕的搖了搖被宦官攙扶著的劉健。
劉健痛不欲生,艱難的回眸。
李東陽隨即,將紙卷躡手躡腳的塞進了劉健的手裏。
劉健緩緩的舉起手,打開紙卷。
這一看……
他懵了。
如遭雷擊。
一張老淚縱橫的臉,突然變得滑稽起來。
他似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於是,忙是擦了擦眼裏的老淚,定睛去看。
這一看……身子又打了個激靈。
站在一旁,攙扶著劉健的宦官,偷偷的瞄了紙卷兒一眼,像是見鬼似的,張口要發出尖叫,李東陽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
此時,兩個平時自詡自己穩重的閣臣,卻都是懵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良久,劉健才低聲道:“怎麽又活了,這消息……可靠嗎?”
“怎麽不可靠,就是黃金洲送來的,老夫也不知,為何突然活了,劉公,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奈何……奈何……”劉健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突然道:“我兒呢,我兒呢……”
他隻瞄了紙卷一眼,沒有看到真切,隻曉得有人活了,當時就震驚了,顧不得繼續看下去。
他顫抖著手,繼續拿起紙卷,卻見後頭說的是,雖新津損失慘重,死傷諸多,幸得醫學生相救,活人無數。
活人無數……
這樣說來……自己的兒子,生存的幾率,又大增了不少。
天可憐見啊……
劉健又忍不住,老淚縱橫,他死死的捏著紙卷。
卻發現,李東陽正一臉焦灼的看著自己。
劉健清醒的認識到,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現在這事……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