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失笑,看了方繼藩一眼。
這家夥啊……
可他隻咂咂嘴,板著臉道:“有些事,可看破,不可說破;可意會,不可言傳,管好你的嘴。”
“呀……”方繼藩一臉委屈,誠實……難道也有錯。
很快,飯菜便端了上來,韃靼人雖也用鐵鍋炒菜,不過不得不說,他們還是很有特色的,炒菜是個精細活,可偏偏,他們還是粗糙了。
這肉切的有點大,不但浪費食材,而且還不入味,鹽放的多了一些,吃著……
弘治皇帝麵帶微笑的吃著,雖是味同嚼蠟,他卻很有客人的自覺。
方繼藩和朱厚照幾人,也隻好保持微笑。
這令祝大常爽朗大笑起來:“好吃就多吃一些。”
“噢。”朱厚照晃晃腦袋:“不好吃可以不吃嗎?”
祝大常以為他在說笑:“我們韃靼人的規矩,若是客人來了,酒沒有喝夠,肉沒有吃飽,便是主人待客不周,斷然不會讓客人走出這個帳篷的。”
朱厚照忙是低頭,道了一聲好吃,繼續夾著碩大的肉,一口咬下。
方繼藩則是夾著肉,不斷的往王守仁的碗裏塞:“伯安啊,你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要多一些肉。諸弟子之中,你的年紀不小,可是個頭太矮,人又瘦巴巴的,為師很心疼你,來,吃。”
王守仁沉默寡言,倒什麽都沒說,將肉吃下。
吃過了飯,眾人團團坐下,弘治皇帝站了起來:“你的牛羊,老夫統統都買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吧,你說的對,什麽韃靼人,什麽漢人,都要食五穀,無非……就是想過好日子罷了,你們會過上好日子的,隻要肯下氣力,多養一些牛羊。”
祝大常撓撓頭,他覺得這個老者,說話酸溜溜的,你來買牛羊,我賣牛羊,怎麽說話這麽繞呢?
他幹笑:“是。”
弘治皇帝隨即,手指著那神龕中的兩個神像:“你見過這兩個神嗎?”
祝大常搖搖頭:“不曾見過,這樣的神靈,不是凡人能輕易見到的。”
弘治皇帝微笑:“是啊,神靈是不輕易能見到的,老夫聽說,在其他地方,神靈是自天而降下,給凡人賜福,或者帶著凡人,脫離苦海。可是……在大明,亦或者在你們這裏,神靈卻不是這個樣子,在這裏,神靈最初時,本隻是肉體凡胎,卻成就了大功業,方才被人所銘記,為人所信仰,最終,人們將這樣的人,抬入廟中,或成為文聖,或成為武聖,又或者,成為神明。依老夫看哪,前者的神明,虛無縹緲,不過是自吹自擂,借此控製人心。而後者的神明,卻是人心所向……”
弘治皇帝瞥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忍不住插話道:“就是太醜了,他可以長得英俊一些。”
祝大常聽罷,卻顯得不悅起來:“神明本就是這個樣子,為何要英俊,英俊有什麽用,你們漢人就曉得這些無用之物。”
見祝大常惱了,朱厚照聳聳肩,無言。
弘治皇帝正待要走。
卻在此時,突然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
卻是一個韃靼人掀開了簾子進來,嘰裏呱啦的對著祝大常說了幾句。
祝大常聽罷,整個人激動起來,也用韃靼話嘰裏呱啦的回應,隨後,竟去帳篷邊沿取下一副弓箭來。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王守仁戒備起來。
可隨後,祝大常回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我有要事,要先走了,不能盡心款待,萬死。”說著,踏步隨著那韃靼人便走。
弘治皇帝皺眉,不禁道:“他們去做什麽,來,去問明白。”
朱厚照卻在一旁道:“不必問了,父皇,兒臣懂韃靼話,他們說的是,有一群從遼東來的女真盜賊,又來劫掠商人的貨物了,他們要去追殺他們。”
“女真人……”弘治皇帝倒是想起了什麽來。
前些日子,確實廠衛有奏報,隨著大量韃靼人的內附,他們開始在九邊一帶,與大明貿易,再加上商路的聯通以及韃靼部放下了刀劍,選擇了單純的放牧和挖掘礦山,這導致一群在遼東的女真人,對此垂涎三尺起來。
於是,許多海西女真、海東女真和建州女真之人,紛紛遷徙來此,以劫掠商隊為生。
弘治皇帝皺眉:“走,出去瞧瞧。”
出了大帳,卻聽到牛角號聲傳出,許多韃靼人以及一些在此長住的漢人個個義憤填膺。
顯然,不少人對這些女真人痛恨至極,紛紛尋覓了自己的馬匹,帶著弓箭,腰間的箭壺裏裝滿了箭矢,便噠噠噠的飛馬揚起了塵土,數十人為一隊,呼嘯著朝著大漠深處衝去。
整個聚居地裏,人馬嘶鳴,更有一些漢人的官吏敲打著梆子高呼道:“吳記商隊,剛剛遇襲,就在向北四十裏處,殺死二人,官府下令懸賞通緝,拿下這些盜賊,官府有賞。”
聚集地裏,片刻之間,塵土飛揚,弘治皇帝看到了祝大常,他已翻身上馬,他的兒子,高興的像過年一般,抱了一壺弓箭給他,祝大常騎在馬上,俯身摸了摸兒子的頭,嘰裏呱啦幾句,像是讓他滾蛋的意思,那孩子便又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帳篷前,竄入了母親的懷裏,而祝大常已是放開了韁繩,飛馳而去。
弘治皇帝麵上全是塵土,咳嗽起來。
朱厚照也興衝衝的想要跟著去,可看著父皇,卻是戰戰兢兢的模樣,乖乖的站在一旁。
弘治皇帝道:“劫掠的是吳記商行,何至於這些韃靼人,也義憤填膺?”
方繼藩想了想:“人相處的久了,就有了共情,吳記商行想來一定經常來此處貿易,對於韃靼人們而言,商行大量收購他們的貨物,是他們的恩人,再者說了,官府不是還懸賞嗎?”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在朕看來,這些韃靼人,已和我大明同心了。”
劉健卻道:“陛下,時候不早,是不是該回大同去了。”
“且等一等。”弘治皇帝麵帶憂慮之色:“朕想等這祝大常回來,他這般而去,或許會遇到危險吧,朕畢竟吃了他的飯,受了他的款待。”
說著,在此靜候。
祝大常的婆娘見弘治皇帝等人沒走,便又招待他們去帳裏坐。
足足等了三個多時辰,天邊已是霞光萬丈,日頭昏黃,遠處,竟傳來了馬蹄聲,這馬蹄聲由遠而近,卻見百來個騎馬的漢子,飛馬而回。
他們個個一臉倦容,七八個後頭梳著金錢辮的人被他們綁縛的如粽子一般,綁在了馬背上。
祝大常竟也在人群之中。
不少人圍了上去,發出了歡呼。
有一個漢人的漢子下了馬,滿麵紅光:“真是幸運啊,這些該死的馬賊竟是舍不得貨物,被我們追上了,他娘的……”
說著,將其中一個金錢辮的人拖下馬來。
祝大常也顯得極高興,他取出了匕首,獰聲道:“我最恨盜賊,我們韃靼人都如漢人一般,金盆洗手了,你們卻還來搶掠,遭遇到了我們這些賊祖宗,算你們倒黴。”
那馬賊已是鼻青臉腫,說著任何人都聽不懂的話,被人拖拽著到了空地上,他口裏似乎在叫罵著什麽。
圍觀的人紛紛咬牙切齒,弘治皇帝等人端詳著這馬賊的模樣。
祝大常一腳將他踏在地上,將他的辮子扯起來,使他不得不仰著脖子,說時遲那時快,祝大常手中的匕首,已在這夕陽下,掠過了一道銀光,匕首的刀鋒在這女真馬賊的脖子下頭一劃。
弘治皇帝看的臉都青了,他沒提防到,暴力來的如此之快。
馬賊的身子一挺,像是抽搐了一下,而後他脖子上,頓時冒出一根血線,這血線裏,漸漸滲出了血來,可在下一刻,湧出的鮮血頓時撕破了這一道刀口,如蓬頭一般,噴灑出來,馬賊依舊還被揪著辮子仰著頭,口裏發出呃呃啊啊的哀嚎,最終,那血如瀑布而下,浸染了大地,整個人……也轉瞬之間,再沒有了呼吸。
祝大常將他摔在地上,橫肉顫了顫。
其他女真的馬賊見狀,一麵被人拖出來,一麵開始哀嚎,似在求饒。
倒是這時,有人排眾而出,卻是官府的人來了,口裏呼喝著:“留幾個活口,還得詢問其他同黨的下落,誰抓來的,呀,這裏死了一個,事先說好,死了的,賞金減半……來,收拾一下……”
似乎……這裏的人,對此都習以為常,那些馬賊,被官差們直接押走了。
祝大常回到了帳裏,拿著抹布揩拭著血,一麵咧嘴,露出熏黑的牙:“貴客還沒有走啊,真是好極了,方才多有怠慢,來,我們喝酒,今日我運氣好,親手拿住了一個馬賊,這些馬賊,近來猖獗的很,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以後誰還敢出關來買賣,這是要斷咱們韃靼人的生路,往後,我還要還房貸呢,每月少一分銀子都不成,哼,不宰了他們,我喝西北風?從前飽一頓餓一頓的日子,我再不想過回去了。”
……
第三章送到,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