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旨。”蕭敬笑吟吟的撿起了案牘上的奏報,將奏報拿在手裏,低頭一看,正要念,突然覺得自己渾身有點僵硬,嚇尿了。

“念!”

蕭敬幾乎被嚇哭了,嚅囁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捧著奏報的手在微微的顫抖。

弘治側目看他一眼,目光嚴厲。

蕭敬眼淚要哭出來:“奴婢……奴婢不敢……不敢念。”

弘治皇帝鐵青著臉,咬著唇:“傳旨,立即……擺駕回宮……”

他突然又道:“方繼藩……他跑的真是時候啊!”

…………

在趙時遷那狗東西的黑作坊裏打了幾日工,再回到京師,方繼藩有一種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覺。

果然,勞動人民和京中公候是不一樣的體驗。

天色已將傍晚,方繼藩卻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先至詹事府,果然,朱厚照這些日子,都在詹事府坐著。

門前的侍衛,不敢攔方繼藩,方繼藩風風火火的進去,直接入正殿,便見正殿裏,燈火冉冉,卻見穀大用手裏抱著一份票擬,念道:“殿下,遼東巡撫來報,說是遼東屯田頗有成效,懇請朝廷,多調派一些屯田衛校尉至遼東,他將在遼東各地,建立農所,請校尉們講授農學。”

穀大用頓了頓,繼續道:“內閣大學士劉健票擬,說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卻見朱厚照坐在案牘後頭,勾著毛衣,雙手翻飛,一麵道:“準了。來,幫本宮批個紅。”

穀大用忙是顫顫的取了朱筆,在上頭勾了個圈,他接著拿起下一本奏疏。

朱厚照抬頭,雙手的針一下子定格了。

“老方。”朱厚照眉開眼笑。

方繼藩忙是上前:“見過太子殿下。”

“哈哈。”放下毛衣和線團,朱厚照豁然而起,離座上前:“他們都說你和父皇不見了蹤影,嚇都嚇死了,可本宮就知道,你們肯定躲去哪兒私訪了,本宮不知自己父皇什麽德行,會不知道你的性子嗎?呀,父皇也回來了?”

方繼藩道:“陛下還未回,臣想念著太子殿下,記掛的很,所以先回來。”

見朱厚照還好,老老實實蹲在這詹事府裏監國,方繼藩鬆了口氣。

朱厚照樂了,已上前,拍了方繼藩的肩:“本宮也記掛著你呢,來來來,快坐下。監國……真的好累啊,本宮真羨慕你,可以瞎轉悠。”

方繼藩板著臉,正色道:“太子殿下,臣侍駕,是為了……”

“一個道理。”朱厚照打斷他:“不還是玩兒嗎?來,快坐下,我去給你斟茶。”

穀大用忙笑嘻嘻的道:“殿下,奴婢去。”

朱厚照用腳踹他:“滾一邊兒去。”

穀大用嗚嗷一聲,如一條喪家之犬般,乖乖躲在角落。

朱厚照親自斟了一副茶來,道:“本宮可累死了啊,這監國太子,可真不是人幹的,天下這麽多繁瑣的事,竟都要本宮來辦……”

方繼藩呷了口茶,心裏舒坦了,隻要沒事,就好。

方繼藩眉開眼笑,起身,看了一眼朱厚照的案牘,案牘上,有線團和織了一半的毛衣。

朱厚照道:“這是給女兒們織的,本宮想著,得給載墨織一件,可織了之後,又覺得不可厚此薄彼,還得給女兒們織一件,可是……好累啊,足足要織十七件。噢,又覺得,不能厚此薄彼,還要給正卿織,還有……”

他掰著手指頭,痛苦的樣子。

方繼藩的目光,卻又落在了案牘上,一遝圖紙上,他撿起圖紙,這顯然是蒸汽機研究所的繪圖:“殿下這幾日,還關心研究所?”

“這是自然。”朱厚照道:“那些狗東西,都不頂用,我若是不掌舵,他們放不開手腳。”

方繼藩便又抬頭,見牆壁上,掛著一幅輿圖,這輿圖,顯然是大同的山川地理,上頭,竟還專門標注了‘代王’的位置。

代王……

方繼藩狐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這位‘代王’,許多人印象不深,這代王乃是太祖高皇帝的第十三個兒子,先封豫王,此後,封為代王,封地,就在大同。

這位初代的代王,也算是奇葩,他性格暴躁,建文元年時,建文皇帝預備削藩,便先對他動手,將他廢為庶人。文皇帝靖難即位後,恢複了他的王爵。可是他仍然沒有改進。文皇帝便賜璽書給他說:“聞弟縱戮取財,國人甚苦,告者數矣,且王獨不記建文時耶?”脾氣同樣暴躁的文皇帝在警告了他之後,又下令從今起王府不得擅役軍民、斂財物。當時這位代王已經多次被人控訴行為不軌,文皇帝賜敕列其32條罪狀,召他入朝,可是他不肯去。文皇帝惱怒,第二次召他時,在中途把他遣還,把他的三護衛革去,直到永樂十六年才恢複護衛。

就這麽奇葩,此後倒是順風順水,他的孫子襲了他王爵,傳位至今,已曆經四代,現在的代王,叫朱俊杖,名字有點不吉利,方繼藩總誤認為他叫朱智障,當然,這都是細節,問題在於,太子殿下,怎麽對這代王,如此關心了。

朱厚照一見方繼藩對此有興趣,樂了:“老方,你可知道,上一次,本宮的侄兒朱厚熜下毒,廠衛,不是去查了嗎?”

方繼藩頷首:“有眉目了?”

“有,經過排場,最有嫌疑的,就是這代王。”

“是他……”方繼藩不禁一愣,而後,若有所思起來,朱厚熜是在朝廷召諸宗王來京之後的數日,慘遭下毒,以當下的交通條件,幾日時間,如此快速的反應,若是偏遠地區的宗王,肯定來不及安排人手。

唯獨這代王,就在大同府。

雖然……這家夥一直以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可其能量,還是不小的。

朱厚照道:“廠衛繼續深查下去,你說奇怪不奇怪,恰好……從大同那兒,朱厚熜被下毒的前一日,代王府發出了一道密書,到了京師。”

方繼藩皺眉:“這樣說來,是代王朱智障,不,朱俊杖下的手?”

朱厚照苦笑:“雖是這樣說,可還沒有證據,廠衛已在努力的查訪了,不過……他們太慢了,想要查出鐵證,實在太難太難,可若是沒有鐵證,指摘一個親王圖謀不軌,卻是不易。”

方繼藩頷首點頭。

本來就要召諸宗親來京師,這個時候,貿然以莫須有的罪名,指責朱俊杖謀反,定會引起宗親們的疑慮。

朱厚照卻是樂了:“不過,他想和本宮鬥,嘿嘿,卻是找錯人了,你等著看,幾日之內,本宮就要了他的狗命。”

“怎麽?”方繼藩詫異:“太子殿下,莫非有什麽良策?”

“當然有。”朱厚照道:“這是攻心之策。這一次,他下毒失敗,朝廷現在又催各地的宗親入京,你想想看,這朱俊杖,他心裏難道就不害怕嗎?當初,文皇帝曾召他的曾祖來京,他的曾祖,就曾抗命,可這一次不一樣,所謂做賊心虛,若這毒,當真是他下的,他定是心虛的很,既不敢攜帶著全家來京,又怕朝廷加罪,更是害怕,東窗事發,到時,死無葬身之地。”

方繼藩頷首點頭。

有道理,若當真是代王朱俊杖所為,毒殺失敗,廠衛開始順藤摸瓜,此刻,他的心裏一定忐忑不安,既不敢來京,任人擺布,又害怕……一旦事發,到時,生不如死。

“這些日子,他一定是坐臥不安,且他敢貿然毒殺朱厚熜,可見,此人,是個急性子,他性子又急,又畏罪,定是時刻懷疑,朝廷已經開始布置,在對付他了……”朱厚照笑嘻嘻的道:“因而,本宮就布置下了一個引蛇出洞的妙策,請君入甕。”

在智商方麵,方繼藩倒是對朱厚照,沒有懷疑。

這家夥,挺聰明的,他說有辦法,想來…………這辦法不壞。

方繼藩笑嗬嗬的道:“太子殿下,不知怎麽個引蛇出洞。”

“他焦慮不安,就如落水之人,一定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方繼藩點頭,有道理。

“那麽,若是本宮故意給他製造一個機會呢。”

“嗯?”

“所以,本宮命載墨和正卿他們,帶著正德衛,前往大同……”

方繼藩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在大同和京師之間的小五台山會獵,這是一塊大肥肉啊,窮途末路的代王,越是驚懼不安,再加上他的急性子,若是當真是他下的毒手,你猜……他會如何。”

方繼藩兩股戰戰,期期艾艾的道:“太……太子殿下真是奇思妙想,不過……我看……我看……載墨和正卿他們年紀還小,這樣……這樣做實在沒有必要,他們還是孩子……”

朱厚照笑吟吟的道:“就是因為,他們是孩子,才可以讓代王朱俊杖放鬆戒備啊,本宮給他們製造一個機會,隻要能挾持住載墨他們,他才有一線生機,不隻如此,本宮還對外偷偷放出消息,說是……毒殺朱厚熜的凶徒,已經找到,原形畢露了。”

方繼藩笑了:“太子殿下,走的是一步險棋啊,好了,告辭,我很多日子,不曾見到載墨和正卿,先去探望他們。”

朱厚照背著手:“不用去了,昨日傍晚,他們已經出發,離開了西山,前去小五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