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義言說罷,可憐巴巴的看著方繼藩,他道:“打擊倭寇,乃是倭國的職責所在……方都尉,你我是兄弟啊……”

方繼藩卻是擺手道:“且慢著。”

大內義言:“……”

方繼藩道:“你若和我是兄弟,那麽我有一個徒孫,叫劉傑……”

啥?

劉健的臉頓時陰沉起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方繼藩繼續道:“你豈不是比我的徒孫還高了兩輩?你可知道,當朝首輔大學士劉健和這劉傑什麽關係?大膽,你一個倭使,還想做劉公他叔不成?我本以為你是一個好人,誰知道你竟包藏禍心,虧得我還天真爛漫,竟是信了你的邪,很好,現在我們割袍斷義,從此再不相幹,給我滾吧!”

大內義言心裏已如一萬頭草泥馬奔過。

沒見過這麽多不要臉的人啊。

他算是知道為啥這個方繼藩在京裏臭名昭著了……

大內義言當然不能走。

劉健麵無表情,他已經習慣了。

弘治皇帝認真傾聽著,心裏在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方繼藩越狠,大內義言越不敢動彈:“不不不,不敢,下使的意思是,還請方都尉……高抬貴手,助倭國剿除海賊,至於倭寇之事,下國一定鼎力配合,倘若大明東南沿岸,再有倭寇肆虐,哪怕是殺害大明百姓一人,下使便是罪該萬死。”

方繼藩似乎怒氣稍稍平息了一些,趾高氣昂的道:“這樣呀,可是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你……發誓。”

大內義言忙道:“下使若有異心,則死無葬身之地!”

方繼藩信了,他畢竟是一個誠實的人,所謂見山是山,一個誠實的人,純潔的內心深處,總是樂於相信別人的。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如此,這倒是好辦的很,明日,我便讓寧波水師出發開赴倭國,助你們剿滅倭寇,如何?”

“這……”大內義言想說什麽。

方繼藩卻又隨即道:“此事,就這麽定了,明倭兩國,一衣帶水,貴國有難,我大明豈可袖手旁觀,此乃應有之義!”

大內義言總覺得這背後有什麽不同尋常之事,隻是……現下……他心已亂了。

方繼藩道了一聲送客,便有人將他抬了出去。

可過了不多時,外頭卻又有人道:“陛下,方都尉,唐學士求見。”

弘治皇帝麵色淡定,隻頷首點頭,一會兒,唐寅便取了一份奏報來,先是給弘治皇帝行禮,而後對方繼藩道:“恩師,寧波水師有書信來,一百三十五艘艦船,已是整裝待發……”

方繼藩便向弘治皇帝道:“陛下……”

弘治皇帝方才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方繼藩想了想,覺得要解釋起來有些難,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陛下,可還記得求索期刊嗎?求索期刊之中,曾有一篇論文,認為……我們的腳下,是一個圓球。”

“這……”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卻還是頷首:“朕有印象。”

方繼藩忙給唐寅使了個眼色,唐寅會意,取了一份天下輿圖來,這輿圖攤開,方繼藩親自送到弘治皇帝麵前:“既然是一個圓球,陛下請看,我們的船隊,若是向西,一路經過了西洋、天竺海、昆侖洲,若是再繞過黃金洲,之後,再繼續向西……理論上而言,船隊就可以回到原點。”

弘治皇帝隻記得那份周刊中的論文,可這東西隻當做獵奇罷了,看看就得了,哪裏會往深裏去想,畢竟,這些東西太遙遠。

此時,方繼藩麵帶微笑的看著弘治皇帝道:“可是陛下是否還記得,當時徐經回航時,曾稟奏說,兩位國舅,率船隊繼續西行?現在……他們在繞過了黃金洲,再繼續西行之後,就在一個多月之前,抵達了倭國……”

弘治皇帝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一臉驚訝的道:“用船航行,竟可以回到原點。”

“陛下,兒臣不是說了,這腳底下,是一個圓球啊。”

弘治皇帝沉默了良久,他才意識到問題的所在,不禁哂然一笑:“朕竟有些糊塗,你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繼續道:“既如此,那麽兒臣曾推算過,張家兄弟若還活著,一定是此時回來,他們這一回來,勢必山窮水盡,途徑倭國……”

弘治皇帝一呆,隨即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那些海賊,就是張氏兄弟?”

方繼藩鄭重點頭道:“一定是他們,倭人肆虐東南,所憑借的,就是一群悍不畏死的海中流民,這些人沒有生計,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凶殘無比。可是……陛下,他們倭人有的是海中流民,卻不知我大明也多的是流民,兒臣可以驕傲的說,我們大明的流民,絕不比這些該死的倭寇更富有,惹得急了,也絕不會倭寇的凶殘,要少半分。”

弘治皇帝:“……”

他的心情很複雜,已經分不清這是誇獎,還是痛罵了。

“你的意思是,倭寇的問題解決了?”

方繼藩道:“已經解決了一大半,陛下曾下旨,命兒臣在一年之內解決倭寇的問題,而現在………兒臣不客氣的說,半年之內,大明永無倭寇,不隻如此,兒臣還將一勞永逸的解決倭人的問題。”

事實上,弘治皇帝要的就是結果,他不是對過程不感興趣,而是他發現,這個過程……實在太……他娘的越來越難理解了。

他低頭看著輿圖,輿圖上的天下,是圓的,這超越了他從前的認知。

他更無法理解,從天津衛出發的艦隊,最終出現在倭國。

當然……他更匪夷所思的是,張家兄弟這兩個廢柴,再加上一群海上的水手,怎麽會爆發出如此強大的戰鬥力?

弘治皇帝抬頭看了方繼藩一眼:“卿家下一步怎麽做?”

方繼藩似是早已想定,毫不遲疑的道:“幫助倭人平賊,寧波水師,照原定計劃,將在下月抵達倭國。”

“……”

方繼藩繼續道:“既然我們都幫助他們平賊了,自然這麽大的船隊,總得有人養著吧,若是倭人不出點銀子,他們好意思嗎?所謂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兒臣覺得,倭人一定會掏銀子的。”

“……”

“如此一來,寧波水師,為了平海賊,可以在倭國駐紮。兒臣看過輿圖,周防是個好地方,它與朝鮮國隔海相望,又是大明穿梭太平洋的通道,若在此,設立備倭衛的據點,不但利於海貿,而且,對於未來大明自西向東航海,也就是……向東前往黃金洲,尋找更多航線,有著巨大的好處。”

弘治皇帝皺眉道:“若如此,豈不是強取豪奪?”

“陛下……倭人一定會歡迎我們,畢竟……沒有寧波水師,將來肆虐的海賊,足以令他們人人聞風喪膽,那些海賊,都是殺人不眨眼,燒殺劫掠慣了的,而我寧波水師,紀律嚴明,實乃雄壯之師,威武之師也。”

“除此之外,為了屏除大明和倭國此前的嫌隙,兒臣以為,明倭兩國,理應加深交流才好,不如陛下請該國大名、貴族的子弟,尤其是其嫡長子,前來大明,或是遊學,或是來此交流。”

“這……”弘治皇帝眉頭一挑,這家夥的老毛病又犯了,又想搗什麽鬼,怎麽聽著……好像又有什麽陰謀詭計。

可弘治皇帝似乎並不明白方繼藩,方繼藩是個有情懷的人。

一旁的劉健不禁道:“方都尉的意思,莫非是讓倭人抵押質子?”

方繼藩咳嗽道:“不妨可以稱之為,相互吸引,心生愛慕。”

弘治皇帝不確定的道:“他們肯來嗎?”

“誰不肯來,就不保護他!”方繼藩一臉自信,笑吟吟的道:“倭國地形狹長,任何一處都在海賊的襲擊之列,沒有人可以幸免。”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覺得方繼藩似乎還在打什麽主意。

可細細想來,又覺得自己多慮了,就在此前,自己不還是在懷疑方繼藩因為收了大內義言的禮物,而與大內義言勾結嗎?

方繼藩……終究是個處處為大明著想的人啊。

弘治皇帝點了點頭。

“兒臣以為,其實不隻是倭國,便是朝鮮,其兩班勳貴,也可如此。還有烏斯藏,其他藩國等等,我大明雖有朝貢製度,可畢竟隻與各國的小朝廷打交道,若不與各國貴族交流,難免,他們會離心離德,不如陛下頒布詔書,邀各國貴族子弟來京。”

這不是小事,弘治皇帝還是顯得猶豫,便看了劉健一眼。

這裏隻怕沒有誰比劉健最深知質子之策的好處了。

比如說……自己的兒子,上了姓方的這個狗東西的船,自己不是投鼠忌器了嗎?

劉健歎了口氣,才道:“陛下既是命方繼藩全權處置倭國之事,那麽不妨信任方都尉。”

既然劉健也如此說了,弘治皇帝心裏的疑慮便也少了些,他點點頭……

隨即,他倒是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朕的孫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