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這一席話。

讓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這話,也隻有他敢說啊。

嚴侍讀麵上一紅,很想和方繼藩拚個你死我活,可轉而卻又放棄了,因為……方繼藩……真的不好惹。

真要和方繼藩拚命,那就是真正的仗義死節了。

他隻好道:“方都尉,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現在要說的,乃是科學院的問題,這科學院中,充塞的都是雞鳴狗盜之輩,大明曆來,是以功名求取官職,何來這科學院,不需讀四書五經,便可位列朝班的,我知這些人,都是方都尉的徒子徒孫,方都尉護犢之心,我也可以理解,可是……就說這王文玉,這王文玉……”

眾人都看向王文玉。

王文玉低著頭,似乎不習慣這場麵。頓時心虛了。

他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完全是手足無措的樣子。

論起口舌之辯,一萬個王文玉,也絕不會是嚴侍讀的對手。

他驚惶不安,忙是眼巴巴的看向方繼藩。

這神態,頓時令許多人更是心生厭惡和鄙夷。

就這麽一個家夥,讓陛下下了旨意,引發了九江軍民的滔天仇恨……

有人站在班中,突然道:“王文玉手足無措,看來……得指望方都尉給他喂奶了。”

方繼藩還來不及看是誰說的,這殿中,卻突然傳出了哄笑。

這擺明著……就是說,王文玉是什麽東西,一個自己不敢挺身而出的人,連說話都說不清楚,遇到了事,便躲在方繼藩這老母雞……不,大公雞的背後,這樣的人,還不可笑嗎?

似乎一下子,許多人尋覓到了王文玉的弱點。

“此事,是因王文玉而起,方都尉,為何不讓王文玉出來,說個明白?”

“對,請王文玉給陛下和我等一個交代。”

王文玉臉色鐵青,本來若讓他老老實實出來,他倒還勉強能說幾句。可問題的關鍵在於,眾人紛紛起哄,他心就慌了。

平時他沉默寡言,隻顧著研究天象和地理,這麽大的陣勢……他心虛啊。

弘治皇帝皺著眉。

顯然,陛下的初衷,不在於追究誰的責任,甚至……王文玉所言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江西會不會下暴雨,還是未知數呢。現在也不是追究的時候……

他有些心寒,心寒的是,群臣們到了這個時候,違背了自己的初衷,到了此時,還想著攻訐對手。

“請王文玉說個明白,我等並非針對他,隻是此等大事,他躲著不肯見人,這是何故?”

“對,說個明白。”

王文玉徹底的嚇呆了。

其實他身側的一些科學院翰林,也開始惶惶然起來,一個個低著頭,不敢發言。

“哈哈……你看,他褲襠濕了!”

有人忍不住,大叫。

沒有人去追究,誰在殿中喧嘩,所有人下意識的看向王文玉……果然……他的下襠位置,竟是濕了一片。

嚇尿了……

方繼藩:“……”

朱厚照則看向方繼藩:“……”

人間慘劇啊。

朱厚照有點發懵,怎麽……你老方選了這麽一個慫貨。

方繼藩抬頭,看著這雕梁畫棟的大殿,視而不見。

王文玉幾乎要崩潰了,他順勢的拜下:“我……我所奏之事,統統有所本……並……並沒有……”

說到此處,便哽咽了,說不下去,淚眼模糊的看向方繼藩:“師公待我,恩重如山……我愧對師公……我……”

許多人都冷眼的朝此處看來。

那嚴侍讀更是趁熱打鐵:“陛下,這樣的人,竟也可以為官,與文武並列,此乃臣等奇恥大辱也!”

弘治皇帝:“……”

王文玉的表現,也實在讓他失望。

這哪裏有什麽大臣之風。

他雖知這是有人刻意想要群起而撻伐科學院,隻是……科學院這些人,未免……也太弱了吧。

弘治皇帝心裏焦慮,百姓們的怨言,百官的詰難,還有科學院這些翰林們的表現,讓他痛心疾首,讓他……心裏也生出了惱怒。

弘治皇帝忍不住瞪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

他心裏說,父皇,這一次真的不怪我啊,我哪裏知道,這家夥竟這麽的慫,這是方繼藩擬定的名錄啊。

自然……這番話,他又咽進了肚子裏,還能怎麽辦呢?難道坑了老方,這不是我朱厚照的風格,我朱厚照,為兄弟,兩肋插刀……

“陛下……”此時,連劉健,也是哭笑不得,他心知今日發生的事,勢必要流傳出去,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他咳嗽一聲,身為內閣首輔大學士,此時不得不出來說句話了:“陛下,老臣以為,科學院的人選,挑選的似乎確實有些魯莽,這科學院竟可隨扈陛下,待詔宮中,甄定的人選,自當是慎之又慎,科學院,是好的,不過老臣以為,這科學院隨扈宮中和待詔宮中的事,還需緩一緩,否則……”

話說到此處,顯然,連劉健都不願和稀泥下去了,本來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看來,科學院這是爛泥扶不上牆。

就在弘治皇帝又羞又憤,眾臣似乎頗有幾分牆倒眾人推之心的時候。

尤其是那嚴侍讀,此刻似乎頗有幾分春風得意,他還待要接茬,說點什麽。

外頭,卻有人匆匆進來。

是蕭敬,蕭敬不明所以,入殿之後,慌忙的拜倒:“陛下……”

蕭敬背後,是牟斌。

牟斌一副懊惱的樣子,似乎因為被蕭敬截了胡,很是不滿,可……顯然他不願開罪蕭敬,雖不甘願,卻也不敢有什麽話說。

“陛下,九江府,有奏!”

蕭敬一言落定。

殿中…………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鴉雀無聲。

弘治皇帝皺眉,蕭敬在這個時候,進上奏疏,定又是出了什麽大事。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念吧。”

“奴婢遵旨!”蕭敬顫抖著,似乎他早有心理準備,打開了奏報,扯著嗓子道:“九江府小旗劉亞夫奏曰:十月二十四子時,九江府久旱,突降驟雨!”

驟雨……

弘治皇帝眉狠狠的沉下。

十月二十四日,這豈不是……前日……

前日下了暴雨?

細細算來,這時間……

弘治皇帝詫異的抬眼,看了那拜在地上,戰戰兢兢,嚇尿了的王文玉一眼。

這時間和王文玉的預測,居然……完全吻合!

群臣頓時嘩然,人們開始議論。

“肅靜!”弘治皇帝厲聲喝道。

此時,大臣們才噤口,那嚴侍讀,臉已拉了下來,他麵上掛著的笑容,逐漸的消失。

方繼藩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固然知道,天氣的預測,是可以做到的,隻要掌握了規律,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可是……這並不代表,王文玉可以做到。

因為這其中,牽涉了許多東西,對於王文玉研究的方向,方繼藩也是將信將疑。

可沒想到……這個自己最親愛的徒孫,居然……預測對了。

蕭敬扯了扯喉嚨,而後道:“此雨連下一夜,大雨如傾盆,次日晨,突聞汛情,九江一段江口決堤,大水倒灌,連綿數縣……”

“……”

弘治皇帝呆住了。

連綿數縣……

這殿中之人,俱都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汛情,且連綿如此之廣,意味著什麽。

“雨至今未停……而大水漫漫,附近諸湖,俱都倒灌………九江近半府縣,已淪為澤國,洪水席卷砂石,衝毀房屋無數……”

任何人都明白,這等汛情,所帶來的破壞,是毀天滅地的。

“幸賴陛下及時下旨,九江、南昌兩府諸縣,及時遷徙人口至高處,官府的儲糧,亦都遷至高處囤積,此次……水患,傷亡者雖無以估計,絕大多數的軍民百姓,暫時都無礙,官倉儲糧,暫可供給災民,卑下預計,受害者,不及往年汛期之萬一……”

呼……

弘治皇帝長長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人命算是保住了。

若如往年那般的遭遇這樣的大水,甚至河堤決口,死傷隻怕至少要十萬人,不隻如此,大量的人橫屍遍野,大水又未退去,瘟疫會立即開始流行起來,再加上,官倉的糧食若是沒有及時保護,那麽……這絕對是人間地獄,而現在,隻是零星的傷亡,人還活著,暫時又有糧食,可以等待朝廷下一步的救援,人心就會漸漸的安定,隻要有了秩序,有了糧食,百姓們還沒有徹底的絕望,哪怕是水淹了田地,衝垮了屋子,來年,照樣可以重新開始。

這一次決定,竟是拯救了成千上萬人。

弘治皇帝懵了。

他茫然的看向左右的百官大臣們。

而文武百官們,也一個個聽著這震撼的消息,接下來……又開始嘩然了起來。

“這實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若非列祖列宗保佑,不知要死多少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來的暴雨?”

“若這小旗官俱實稟奏的話,此次水災之大,隻怕是曆年不曾有,怕是百年也難一遇了,以往,何時一夜之間,江水就衝破河堤的……若非陛下聖明,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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