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趕到了醫學院。

那蘇月早已急的團團轉,見了方繼藩來,就像見了救星一般,連忙上前:“恩師……”

方繼藩道:“出了什麽事?”

“這……這……”蘇月一臉為難道:“今日清早送來了一個病患,要動大手術,隻是……隻是……這個手術,卻做不成。”

“做不成?”方繼藩皺眉道:“為何?”

“此人年紀較大,已年近古稀了,一旦開膛破肚,以他的年紀,隻怕吃不消。”

醫學院已有了大量臨床的經驗。

說難聽一點,就是弄死過很多的病患。

這人弄死的多了,自然也就有了豐富治病的經驗。

殺人和救人,對於這些心狠手辣的家夥們而言,本就是一線之間。

某種程度而言,一個人的醫術水平,和他治好多少人是相關的,同時和他治死了多少人,也有一定的關係。

治死的人越多,經驗越豐富,技術越是高超。

方繼藩皺眉道:“既如此,那為何還要救治?”

“一方麵,送來的這個病人有些非同一般,醫學院非治不可。”蘇月咳嗽了一聲,隨即道:“另一方麵,學生前些日子曾有過一篇論文,在師公的點撥之下,抽取不同人的血液來試驗,果然發現,原來人體中的血液,竟是不同的,不同型號的血液混淆在一起,血液便會凝結,而相同型號的血液,則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學生那篇論文,將血液分為了甲乙丙丁四種不同的血型,因而也大膽的提出了,若是相同的血型輸入體內,不會引起排斥……或可……在手術時,應對出血過多,或是某些孱弱病人,無法接受手術的情況。”

“當然,這隻是論文而已,具體成不成,還難以驗證,太子殿下便說,既然可以輸血,那麽這個病患,便可一麵輸血,一麵進行手術,他雖年紀老邁,可隻要在輸血的情況之下,料來……無事。”

方繼藩露出了一點笑意,忍不住道:“是,當初為師是說過人的血型不同,想不到我隨口一提,你便去驗證了。”

蘇月正色道:“恩公字字珠璣,每一個字,對於學士而言,都是學問,學生豈敢怠慢半分,所以在論文之中,學生將恩師的名字,也添列了上去。”

方繼藩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叫一聲乖。

說實話,蘇月還是很有良心的,不像某個武功高強,脾氣還很臭的弟子,哼,為師說的不是王守仁!

不過這個病人到底是誰,讓蘇月如此重視?

方繼藩忍不住犯了迷糊:“這病患是誰?”

蘇月又是咳嗽:“是……這……他姓周。”

方繼藩不禁撇撇嘴:“我還以為姓朱呢,姓周的算老幾,死了就死了,給太子殿下練練手就是。”

蘇月:“……”

方繼藩倒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姓周的大人物。

“誒呀,莫非是……莫非是太皇太後那個周?”

蘇月苦笑道:“是,他近來得了腸癰之症,痛不欲生,這個年齡……哪裏吃得消,這才來西山醫學院求生……”

“太皇太後的兄弟?那個叫什麽什麽來著?”

“周國丈,乃太皇太後之弟,叫周正。”

方繼藩一拍額頭,一臉驚醒的樣子:“誒呀,原來是他,你為何不早說,論起來,他是我二大爺啊……”

到底是不是二大爺,隻有天知道,貴(族)圈很亂的。

一聽是太皇太後的兄弟,方繼藩頓時激動起來:“想不到他老人家,居然還來就醫,人在哪裏,我得趕緊去問個安才好,去,給我預備一些蘋果和香蕉來。”

蘇月連忙道:“啊……周國丈已是痛不欲生,幾度昏迷了。”

“帶路,去蠶室。”方繼藩為不能給這位二大爺送點啥而遺憾,不過……救人如救火,這畢竟是太皇太後……他兄弟啊……

方繼藩匆匆趕至一處蠶室。

醫學院已設立了許多的蠶室,而且條件比之從前好了許多,所有的手術器皿,比起從前的,也精細了許多。

剛到蠶室,便聽朱厚照大聲嚷嚷道:“死不了,死不了,滾一邊去,你們這些狗東西,本宮做個手術,攔個什麽!”

幾個宦官跪在地上,拉扯著朱厚照的腳:“殿下啊,娘娘親自吩咐過了,不能開膛破肚,這一開膛破肚,就不完整了啊,且老國丈老邁,身子承受不起啊。娘娘已嚇死了,她行動不便,便讓奴婢們來,先行讓殿下……萬萬不可……不可衝動。”

朱厚照咬牙切齒的樣子,氣的想要打人。

等見方繼藩來了,朱厚照道:“老方來的正好……”

方繼藩沒理他,直接與他擦身而過,匆匆進了蠶室,便見蠶室裏,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可憐巴巴的躺在手術台上,光溜溜的,手腳都被束縛帶給綁死了。

他似乎異常的疼痛,半昏半醒,口裏發出誒喲誒喲的聲音。

方繼藩上前,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老國丈,您好呀,我叫方繼藩,太康公主殿下的夫婿,論起來,我們還是親人。”

周正又羞又是無語,拚命咳嗽,嘴唇蠕動,發不出聲音。

方繼藩便將耳朵湊上去:“您大點聲……”

那氣若遊絲的聲音才道:“老夫要回家……要回家……”

方繼藩:“……”

方繼藩頓時開始齜牙,氣咻咻的衝出了蠶室:“怎麽回事,老國丈到底是不是自行來就醫的。”

朱厚照的眼眸飛快的閃過一絲不自然,接著嗷嗷叫道:“差不多。”

“什麽叫差不多。”方繼藩心已寒了,涼颼颼的。

朱厚照便道:“前幾日聽曾祖母說他身子不好,我今兒清早就去看看,一看不打緊,腰子都壞了,能不割?就把他‘請’了來。”

方繼藩:“……”

方繼藩現在是氣得說不話了。

你大爺的朱厚照,嫌自己死的不夠快,為何要拉上我?

原來這位老國丈,他是被綁來的。

現在赤條條的綁了手腳在手術台上,臥槽,若是死了,這算誰的?

方繼藩覺得自己頭皮發麻,定了定神,才道:“太皇太後事先知道嗎?”

“現在不是知道了?”朱厚照道:“時間緊迫,趕緊動手吧,人治好了,也就沒事了。”

“……”

方繼藩忍不住想,若是沒治好呢?

你沒聽到嗎?人家要回家?

在這個時代,人到了五十歲,就叫知天命,也就是說,準備等死了。可這位老國丈,他是古稀之年啊,七十歲了。

五十歲的人,往往過了壽,就要開始給自己準備壽材了,這到了七十歲的人,一旦得了什麽重病,往往不會尋思著去醫治。因為年紀太老邁了,經受不了折騰,倒不如壽終正寢為妥。

現在好了,朱厚照二話不說的將人家拉了來。

以這位老國丈的身體狀況,便是摔一跤,都可能要出事,何況是做手術?

方繼藩道:“要不,趕緊讓他穿了衣服,送回去吧,殿下……別鬧……”

朱厚照便瞪大眼睛,咬牙切齒道:“好歹也是親戚一場,本宮怎麽能見死不救,我說救好他,便救好他,老方,你幫不幫,不幫,我讓蘇月來,蘇月不敢,我就叫張永這狗奴婢來!”

張永在一旁,嚇得霎時臉色慘綠,啪嗒一下,就跪下去了:“奴婢……奴婢什麽都不會呀。”

方繼藩無語,想說什麽,最終沒開口。

幾個仁壽宮急匆匆趕來的宦官,依舊還死死的抱著朱厚照的腿。

“殿下啊,不可啊,太皇太後若是知道……”

“她老人家不是已經知道了,你們就知道諱疾忌醫,休要囉嗦,滾出去!”

朱厚照發起了蠻來。

“蘇月,你這狗東西,還愣著做什麽,血型對了沒有。”

蘇月在一旁,也是嚇的臉色蒼白,結結巴巴的道:“對……對過了,是乙型。”

朱厚照一腳踹開一個宦官,道:“老方說過……”

方繼藩忙搖頭,矢口否認:“我沒有說過,我什麽都沒有說過。”

朱厚照卻不理他,繼續道:“醫者仁心,見了病人生了病,就忍不住要饑渴難耐,本宮對此,深以為然,你看看你們,個個膽小怕事,有一個人,像大夫麽?這周國丈不治必死,治了還有一線生機,都在這裏做什麽,給本宮找乙型血的人來,抽血,再預備輸血,老方,你來打下手,我來主刀,無關的人,統統都給本宮滾出去!”

朱厚照當機立斷,紅著眼睛。

他是一個較真的人,隻認死理,有病就得治,哪裏理會什麽客觀的情況。至於治好治壞,這是另一回事。

蘇月不敢怠慢,二話不說,開始去做準備。

方繼藩隻覺得暈乎乎的,也不知是對是錯,突而覺得朱厚照的話有道理,又突然想到一幕可怕的場景……不太完整的老國丈可能死在手術台上,周家上下,披麻戴孝,嗷嗷的哭了一大片,然後太皇太後將自己綁了,也赤條條的綁在了手術台上,用解牛刀,將他大卸十八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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