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取笑的翰林,憋著臉,頓時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慚愧啊。

可王不仕還是分得清輕重的,卻忙是朝他團了團手,作揖道:“抱歉,抱歉的很,劉兄…”

這姓劉的翰林便搖搖頭:“無事,無事,是老夫愚鈍,愚不可及啊。”

說罷,一聲歎息。

一說起房子,似乎這些同僚們,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誰誰誰的舊宅賣了,誰誰誰買了新樓,當初一萬八千兩銀子沒買,非要等到漲至兩萬五千兩,才在一個偏遠的地方買了。

有人眉飛色舞,有人唉聲歎息。

“聽說要漲呢。”有人壓低聲音:“近來那貿易市場附近,房價轉眼之間,漲了四成,我聽說了,不少江南和關中的商賈,都往這兒跑,你想想看,那兒已經聚集幾千商賈了,現在聲勢浩大啊。”

“誰知道將來朝廷會不會查禁貿易市場呢,這可是說不準的事,聽說生鐵的價格,到天上去了。”

王不仕隻是微笑,他對新城,已經沒有了太多的興趣。

不是說,新城未來已經到頂,而是在他看來,想要牟取暴利,就決不能一窩蜂的等有人大賺了一筆,才後知後覺。說的難聽一點,這叫做,吃X都沒趕上熱乎的。

可不少人對此,卻是得意非凡,搖頭晃腦的說著新城的房價。

其中一個道:“這一年,老夫已將老家的地,統統都賣了。誒,人都說人離鄉賤,當初,金榜提名,來了京師,就想著,將來致士了,便乞老還鄉,頤養天年,可現在方才知道啊,今時不同往日了,老宅那裏,和新城真是雲泥之別啊,最緊要的,還是兒孫們將來讀書的問題。現在還不明顯嗎?西山書院的生員,高中的幾率太大了,孩子想要有前途,打小還是進入西山蒙學的好,留在鄉下,哪怕請了人去教授,總還差了那麽一點意思。再者說了,而今……這鄉下的土地,卻是一年不如一年,聽說不少的青壯,要嘛索要更低的佃租,要嘛就攜家帶口往這新城跑,糧食又高產,這糧價上不來,囤地放租還有什麽意思。”

他搖搖頭:“老夫算了算,這麽多地,給人租種,一年的佃租,未必有將這些折成銀子,存入西山錢莊得來的利息要高,和在新城買了房產所帶來的房價攀升的利潤比起來,更是差得遠了。與其讓族中子弟,留在老家,還不如來京裏呢,這鄉中的田地和宅子一賣,還幹脆一些,將來,就指望子弟們能爭氣,雖離了老家,在這京師,卻也能混出點名堂來。”

許多人聽了他的話,紛紛感慨。

寧波那兒,大規模的捕撈海魚,這漁產的產量極高,同時,土豆和紅薯的推廣,早就使糧價一跌再跌,青壯們不肯留鄉下,膽大的就來新城,明初時的戶籍和路引製度,早就崩壞了,沒人去理。

說實話,官府也不敢管得過份,本來天下的流民就夠多了,彈壓的過份,一旦反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而朝中的諸公們呢,對此……也是矛盾,彼此之間,根本拿不出一個杜絕人丁流失,成為流民,最終,成為新城的苦力、匠人,成為河西走廊的礦工,成為作坊裏的工人的事實。

有的人,固然是因為老家的地價暴跌而破口大罵,也有人,在新城買了房,這若是杜絕的太狠,沒有足夠的人工在新城開工,還有那許多的作坊,若是開不了工,他們的利益,也是要受損的。

在這等矛盾的心理之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有人想爭取什麽,有人索性悶不吭聲,也有人大聲疾呼,說是禮崩樂壞,可不敢做出頭鳥。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覺得光怪陸離的改變,沒人能看懂,就被這麽一股莫名的潮流推動著,有人試圖走一步看一步,看走著走著,稀裏糊塗,就買房去了。

雖然買完了房,有人又後悔,回首起來,不對勁哪,老家幾千畝地都賣了,換來了新城幾畝地的宅子,姓方的這狗一樣的東西,怎麽感覺,像是一個羅織起來的巨大騙局。

可……又能怎麽辦呢。

日子要繼續。

人生已經做出了選擇。

於是乎,隻好一條道,走到黑,黑暗之中,吹一吹哨子,給自己壯壯膽。

王不仕卻繼續悶不吭聲,他的腦子裏,仿佛有一個算盤,飛快的計算著所能借貸的銀子數量,以及舊城房價和地價的冰點,以及未來的預期,涉及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啊,不可不慎。

他聽到此起彼伏的歎息聲,又有人捶胸跌足,當然也有人喜笑顏開,心裏卻忍不住想要笑,有時候,真羨慕你們這些什麽都看不懂,卻不由自主的被姓方且狗一樣的東西綁上了車的人,啥都不懂,不必操心。

………………

朱厚照和方繼藩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則抬著頭,打量著這兩個家夥。

弘治皇帝開了口:“你們做得很好,朕甚是欣慰。”

朱厚照笑嗬嗬的道:“父皇,哪裏,哪裏,兒臣不過是……”

卻聽方繼藩朗聲道:“陛下萬萬不可這樣說,這都是陛下聖明的緣故,陛下慧眼如炬,一眼便識出太子殿下的才幹,否則,豈會將如此重任,托付太子,而太子殿下,也不負陛下所望,可歸根結底,還是陛下有識人之明的緣故啊,兒臣每次都自以為自己聰明,有時也會洋洋自得,自以為自己還算聰明,可偶爾,卻又想到,兒臣所謂的聰明,如何施展的呢,一念至此,便細思恐極,這不正是陛下運籌帷幄,掌握了大局,將臣和太子殿下,每一次都放在了對的位置上,這才有此結果嗎?兒臣這才意識到,兒臣和太子,不過是一枚棋子,這棋子再如何威力十足,再如何厲害,卻還需陛下這樣的棋手,將兒臣和太子殿下,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兒臣……沐浴皇恩,喜不自勝,所謂的功勞,不過是陛下運籌帷幄的布置罷了……”

朱厚照心裏一聲臥槽,該說的都被你說了,本宮說點啥?

朱厚照想了想:“兒臣也是這樣想的。”

弘治皇帝:“……”

蕭敬木著臉,努力的背誦著方才的話,隻恨自己不能當麵取出紙筆來,要記下,要記下,這個馬屁比較高級。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方卿家,言過了。”

方繼藩振振有詞道:“絕沒有言過其實,這就是兒臣發自肺腑的想法,兒臣可以對天發誓,兒臣若不是這樣想,西山書院上下,雞犬不留,朕最敬佩的蕭敬蕭公公,萬箭穿心,遍體生瘡,流膿而死,死後到了陰曹地府,還做太監,下輩子投了胎,也依舊做太監,生生世世,都斷子絕孫!”

蕭敬身子一顫,立即委屈的看向弘治皇帝。

蕭敬和方繼藩不對付,弘治皇帝也算是早有耳聞。

不過……

他對此,無所謂。

方繼藩其實更無所謂,當麵罵你蕭敬怎麽了?

再者說了,作為皇親國戚,倘若還和皇帝身邊的司禮監太監、東廠廠公穿了一條褲子,這才讓人容易生戒心呢。

我隔三差五就罵你這死太監,還顯得我方繼藩清清白白,是個耿直的人。

嗯,這樣一想,以後我要努力。

弘治皇帝板著臉道:“不要再亂說胡話。”

“是,是。”方繼藩一臉汗顏,受教的模樣。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道:“這一次,你們雖是立了大功,可朕依舊是憂心忡忡啊。武庫之中,就這麽多的兵器不翼而飛,其他各倉各庫呢,朕真的不忍去查,也不敢去查,查下去,是要亡天下的。”

朱厚照立即道:“父皇,有什麽不可查的,若是不敢去查,反而讓這些該死的家賊們更猖獗了,不如幹脆查個底朝天,不破不立。”

弘治皇帝卻是看向方繼藩:“方卿家對此怎麽看?”

方繼藩想了想:“查要查,若是陛下不能知己知彼,將來,怎麽指望,能夠締造大治之世,可是要查,卻也不能急,一步步的來,先明察暗訪,接著,再看什麽人該處置,哪些東西,要快刀斬亂麻,又或者……”

“這是謀國之言。”弘治皇帝瞪了朱厚照一眼:“你該好好學學,朕要罰你……”

朱厚照立即道:“兒臣冤枉哪,兒臣做錯了什麽,兒臣話還沒說完呢,父皇就什麽都不聽了,其實……兒臣早就做好準備了,心裏說,父皇這一次查了武庫,肯定會想,武庫如此,其他倉庫如何,所以兒臣和方繼藩,絞盡腦汁的弄了一個粗略的章程,怎麽到了方繼藩口裏,就是謀國之言了……”

朱厚照二話不說,從袖裏取出一份奏疏:“父皇請看,這是兒臣的章程!”

弘治皇帝一愣,萬萬想不到,這個家夥……竟連這個都準備好了?

太子……竟真有章程……靠譜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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