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樂嗬嗬的看著方繼藩:“要堅強!”

這句話,一直是方繼藩對人說的口頭禪。

可……自朱厚照口裏說出來,卻讓方繼藩覺得怪怪的。

也罷。

方繼藩心裏想,我為國為民,還怕死嗎?回頭找一千幾百個精壯的漢子,我去保護他才是。

這份旨意,其實對朱厚照而言,卻是非同小可。

他非要在父皇麵前,展現一下實力不可。

可是他不會查案啊。

而且……父皇是說半年之內,可等這半年,黃花菜都涼了。

怎麽查呢,怎麽查呢?

他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吹著口哨,心情竟覺得不錯。

一臉來打我呀,不,來求我呀的表情。

朱厚照隻一看方繼藩,就知道方繼藩又開始嘚瑟了,他一定有了主意,可是……不肯說,這樣的人很討厭,非要別人求他不可。

不隻如此,朱厚照簡直就是方繼藩肚子裏的蛔蟲。

一旦自己開口問他,到底怎麽處置,他一定抱著自己的腦殼,說一聲誒呀腦殼疼啊。

倘若和他翻臉,他一定又幽怨的樣子,開始細數起朱厚照的妹子,朱厚照的某某某……

朱厚照咬牙:“我看你家方小藩不錯。”

“殿下啊,你看你這是人說的話嗎?”方繼藩哀嚎。

朱厚照忙道:“且慢著,本宮的意思是,方小藩不錯,本宮正好有個兒子。”

方繼藩才鬆了口氣,卻又崩起臉來,將頭搖的撥浪鼓似得:“不好,不好,小藩是不錯,可這和載墨那個孩子有什麽關係,將來我還要出嫁妝,載墨是你兒子,小藩是我妹子,我細細一算,無端端的矮了一輩,兒女和弟妹們的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朱厚照眯著眼:“你兒子正卿也不錯。”

方繼藩一愣:“啥意思?殿下,不要亂攀親啊,他們是表兄妹嗎?”

“又不同姓。”朱厚照冷冷道。

這個時代,表兄妹,還真特麽的是聯姻的主要對象,古人倡導同姓不婚,因而……

“我大女兒……”朱厚照樂嗬嗬的道:“年方七歲,相貌你是看到過的,本宮做主了,以後……”

方繼藩心裏想,娶表妹,這不是人做的事啊,可是正卿這個家夥,怎麽瞧著也不像是個有前途的家夥,誒,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想他爹,多麽正派和有擔當的人,再看看這麽個敗家玩意,尤其是那一副舔著臉,在朱載墨跟前的模樣,方繼藩就想抽死他。

一聲歎息之後。

娶個表妹,也頂好的,小朱家的基因好,我的基因也很好,說不定可以強強聯合,最重要的是,正卿那個人渣,這輩子,也隻能端著別人家的飯碗,混吃等死了。

決定了,回家多生幾個,要嘛就隻好在小朱家裏挑個姑娘。

當然,朱厚照這等不靠譜的承諾,方繼藩是不予理會的,就算朱厚照不食言,隻要陛下還活著一天,沒經過他的恩準,誰敢將他的孫子孫女的姻緣就這麽定下,一定會打斷那龜兒的狗腿。

方繼藩歎了口氣:“殿下,我們先研究案情吧,殿下聽說過……以毒攻毒嗎?”

“啥?”

“就是……”

……………………

一道查武庫弊案的聖旨,頓時引起了天下的嘩然。

此事惡心之處就在於,貪墨的太多了,一個個吃幹抹淨,這可不是漂沒一成、兩成、三成,這是九成哪。

陛下竟是讓太子殿下徹查。

這太子殿下,根據他以往的舉止,除了用兵,便是成日和一群匠人廝混一起,聽說紡織工人,將這太子殿下定為了祖師爺,你說這是太子嗎,望之不似儲君哪。

可就這麽個看著不太靠譜的人,竟親自徹查此案。

這卻令許多人猜測到,宮中的心思了。

陛下不用刑部,不用大理寺,不用都察院和廠衛,偏偏用太子……要嘛是考較太子,要嘛……背後的深意,實是令人不安。

可很快,一切又歸於平靜。

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次日正午,朱厚照和方繼藩至東宮。

這一次,方繼藩是有備而來,帶著許多的禮物,等朱厚照吼一聲:“姑娘們……出來見你們的舅父了。”

方繼藩卻已笑吟吟的準備好了一個個紅包,捏捏這個小臉蛋,這姑娘好,水靈。那個也不錯,是會過日子的人。誒呀,這個了不得了,好生養哪。

不過……似乎看別人家的媳婦,瞎琢磨這個,總覺得有些不妥。

姑娘們拉扯著方繼藩的長袖子,一口口叫的親熱,果然禮多人不怪。

待到了傍晚,一個個小臉蛋兒在方繼藩的腦海裏,走馬燈似得轉動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竟有選擇困難症,老半天,也沒有挑出中意的人選。

墮落了啊。

當初自己一眼就看中了可愛又乖巧,相貌平平無奇,卻擁有有趣靈魂的公主殿下,怎麽臨到選兒媳婦了,竟是優柔寡斷起來。

一聲歎息。

方繼藩和朱厚照的馬車出了城,此時,天色已有些昏暗了。

遠處,隱隱的有燈火。

方繼藩繼續坐在馬車裏。

他不露聲色,眼睛裏閃動著什麽。

月黑風高殺人夜!

卻是突然,一聲厲喝:“有刺客。”

方繼藩的目光,在車廂裏,仿佛閃爍出了亮光。

周遭的護衛,紛紛大吼:“保護殿下,保護殿下……”

“……”方繼藩是無語的,能不能在殿下後頭,加一句殿下和方都尉,你們這是人做的事嗎?我方繼藩也需要保護的啊。

黑暗之中,金鐵交鳴。

車廂外,似乎已開始混戰。

“啊呀……”有人發出慘呼。

遠處,傳來了朱厚照的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本宮也有被人行刺的一日,本宮還以為,一輩子遇不到刺客呢,來的正好,來的好啊,快,將本宮的刀取來!”

方繼藩的聲音……在夜空之下大吼:“殿下,不要激動!有什麽話,好好的說,留個活口啊!”

………………

新城……

一座宅邸。

宅邸的主人,顯然還未還完房貸。

因而,這宅邸占地不小,內部的裝飾,卻顯得樸素。

一輛輛的馬車徐徐而至。

人們沒有走前門,而是自後門進去。

隨即,便進入了一個幽暗的小廳裏。

大家各自落座,這裏的主人,似乎不願小廳裏過於通亮。

他壓著眉。

呷了口茶。

其他人,各自落座之後,仿佛各有心事。

每一個人都沉默著,隻有揭開茶盞時瓷器的磕碰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咳嗽。

“這……”咳咳……昏暗之中,有人徐徐道:“諸公,怎麽看?”

許多人歎息起來。

有人道:“此次,最可怕的,並非是案子,而是……陛下將案子給了太子殿下,這還不夠明顯嗎?陛下現在隻信任太子殿下,這……才是最可怕的啊。”

許多人暗暗點頭。

他們不畏懼陛下將案子交給任何一個衙門,甚至也不擔心,陛下弄出一個三司會審。

他們甚至更不擔心,太子殿下那魯莽的性子,短期內查出點什麽,而等時間一長,說不準,他們早想辦法,將一切的證據,統統湮滅了。

他們唯獨擔心的乃是陛下的態度,陛下……顯然此次不願意縱容下去了。

當今陛下寬厚,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可一個人,對人寬宏大量,有好也有壞,對於無數臣民而言,陛下的仁慈,確實是人心能夠安定,可對於作奸犯科之人而言,某種程度,也是縱容。

可現在……這寬容,顯然……已到此為止。

“你們……怎麽看待?”

“這……”

“那姓劉的司吏,是關鍵……”

“那就想辦法,讓他開不了口。”

“對了,那馬部堂呢?”

“現在肯定是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馬部堂上頭,明日老許,你上一道奏疏,就彈劾馬部堂,將這水再攪渾一些,先讓殿下,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馬部堂身上,也沒什麽不好。”

“諸公,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是啊,是啊,此時,正是同舟共濟之時。”

“太子殿下,倒是不必擔心……該毀的證據,要毀了,大家得想一想,自己身上,還有什麽汙跡,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不得不防。倘若到時誰出了事,那也不必慌,陛下寬宏,至多,也就是罷官罷了,再不濟,也不過是流配三千裏,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罪,頂了,哪怕是刺配,家裏的妻兒老母,總會有朋友照應著,大家說……是不是呢?”

“是啊,是啊,就這麽辦,總之,真要查出點什麽,卻萬萬不可壞了大家夥兒的事,自己遭點罪,家裏不必擔心,自有大家照應。”

“好。”

“這是最壞的打算,該當如此。”

卻在此時,這府上的管事,卻是匆匆進來:“老爺,老爺……”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個節骨眼上,可是容易將人嚇死的。

那管事卻已箭步上前,到了宅邸的主人耳邊,正想說什麽,卻是許多雙眼睛,看向那管事,許多人心裏透著不安。

“不必咬耳朵,這裏,都是同舟共濟的朋友,直接說吧。”

“是。”管事的隻好一臉慘然道:“太子殿下,遇刺了。”

哐當……

抱著茶盞的人,頓時茶盞摔落,一張張本就顯得有些驚慌失措的臉,卻是霎時,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