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湛威竟不知道,原來看著整天一副吊兒啷當的二少爺,心裏竟裝著這麽多的小九九。
他到底是真的喝多了,還是在借酒勁兒故事撒潑說這樣話,也許隻有他自己知道。
“哥……要不……我們以後就叫它梁園,怎麽樣?”
明沁看他這醉態,覺得根本沒有必要再進行下去了,也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她拉著氣得夠嗆的梁湛威先回了水月雲天,而盛有謙就這樣賴在了蘇荷雅居的沙發上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醒來時一睜眼,發現眼前坐得還是這三個人,連位置都和昨天一模一樣。
“媽,哥,嫂子,你們不會就在這兒坐了一夜吧?”
盛有謙覺得頭疼欲裂,抓起茶幾上的水杯也不管是誰喝過的,抬手就揚進了嘴裏。
一口清水入胃,頓時覺得胃裏舒服了很多。這時,他才打起精神來麵對眼前幾個毫無血緣關係的親人。
他糊亂地刨了刨頭發,“你們幹嘛大清早就坐在這盯著我?像守靈似的。”
明沁簡直都要無語了,她抬起手腕給他看,“二少爺,這都中午了,你還過你的大清早呢?”
盛有謙歎了口氣,又拎起身上的衣服聞了聞,然後一臉嫌棄的樣子。
“有什麽事就說吧,我換身衣服還要出去呢。”
梁潤穎起身坐到他身邊來,伸手從他的後腦勺一直撫到後背,心疼地說道,“兒子,以後能少喝點酒嗎?媽看見你這樣心裏難受。”
盛有謙眼簾低垂,麵色平靜,可內心卻猛地一沉。
上次聽她喊自己兒子,早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盛鴻名還活著,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盛有謙借著抻懶腰的機會,搡掉了梁潤穎的手,扭頭笑得很頑皮,就像小時候一樣。
“我沒事,放心吧。”他邊說邊起身,“你們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梁湛威命令他坐下,然後又將昨晚的話題重新搬上了台麵。
盛有謙頓了頓,又重新坐下,“哥,盛世有你在,業務方麵我一向不參與,但今天的事,你既然問我了,那我就說說我的想法。”
梁湛威丟給他一支煙,“說。”
盛有謙吐了一口煙,說道,“於情來講,霆禮是咱們家的親戚,應該睜隻眼閉隻眼。但是於理來講,洗錢這種事是原則性問題,如果就這麽放過他了,以後群起效仿,盛世的蛀蟲隻怕會越來越多了。”
梁潤穎聽了這番話,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了。竇霆禮的下半輩子現在就在盛有謙的一念之間,如果他坐了牢,自己又怎麽對得起死去的妹妹。
梁湛威大概懂他的意思了,“你想公事公辦?”
“不然呢?”盛有謙一慫肩,“上千萬的錢就這麽消失了,這種吃裏扒外的人如果還留著,豈不是養虎為患?再說,就算我同意,樊叔那幾個老家夥呢?他們會同意麽?”
明沁覺得盛有謙變了,他以前從不會關心這些事,那幾個小股東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權利,搬他們出來無非是說辭罷了。
梁潤穎急火攻心,血壓上來了,一時覺得天旋地轉。
“媽,您沒事吧?”明沁看出她的異樣,拍著後背關切道,“我扶您上樓休息一會兒吧。”
梁潤穎連連擺手,“不用,我沒事……”
“媽,您別怪我,我也是為大局著想,”盛有謙夾著煙,悠著二郎腿,“再說,有得必有失,人這一輩子不都是這樣麽,越想守護的,越無能為力,您說是不是?”
梁潤穎盯著盛有謙的臉空張了幾下嘴,原來因為那個戲子,他們母子之間竟然產生了這麽深的隔閡。
她後悔自己不該因往事就對演員有偏見,而這一切都將用自己親外甥的下半生做為代價來嚐還。
明沁知道梁湛威的位置不好開口求情,於是自己便替他說,哪怕被駁了麵子,也權當是婦人之仁罷了。
“老二,霆禮固然有錯,但是如果他出了事,家裏的兩個孩子實在太可憐了。要不你就看在咱們是親戚的情分上……”
盛有謙把煙掐滅,站起身抻了個懶腰,“嫂子,我勸你就別摻和了,有空回去聽聽童話故事,比如‘東郭先生與狼’。”
這話聽得明沁雲裏霧裏的,他像是在提醒自己什麽,可一時又捋不出個頭緒。
“等等,”梁湛威見盛有謙要走,又叫住他,“下午安排了醫生來給紀蕾做檢查,你必須在場,沒得商量。”
他背對著大家深呼了一口氣,將外套甩在後背上,說了句“知道了”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明沁也沒了注意,她望著梁湛威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好像會說話一般。
梁湛威拍拍她的腿,岔開了話題,“你親自跟車去接童年過來,我要先去公司一趟安排點事,晚上咱們一家人好好聚聚。”
說完,他朝母親揚了揚下巴,示意讓明沁多陪陪梁潤穎。
梁潤穎還沒從剛剛難過的情緒中走出來,現在又聽說童年要來,整個人在客廳裏亂轉,一時間竟坐立不安。
明沁有點擔心她,畢竟年齡大了,血壓又高,悲喜交加在一起,怕她抗不住。
“媽,我看您還是先上樓休息一會兒吧,後麵的事我來安排就行了。”
梁潤穎當然不肯,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了。
她連著擺手,“不用不用,你們小孩子哪裏能想得那麽周全。先顧童年,霆禮的事回頭再說。”
“常嫂,常嫂!”她扯著脖子朝廚房方向喊人,“晚上家裏來人,要多做幾個好菜。”
常嫂應聲出來,見她如此隆重,想來肯定是很重要的客人。
“是,太太,那客人有什麽具體愛吃的菜嗎?”
“什麽客人呀?是我女兒,是童年!你知道嗎,她現在已經是個大醫生了,很厲害的那種。”
明沁看得出她有多想念這個小女兒,提起童年時她臉上的那種驕傲和喜悅溢於言表。
常嫂陪伴在她身邊三十年,自然深知她的心事。
“是大小姐?咱們找到大小姐了?恭喜您啊,太太。”
明沁雖然也被她想念女兒的情緒所感染,但她心底仍有一層解不開的迷。
不是說“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可是她當年僅僅為了報複前夫與第三者,就忍痛將女兒丟下當拖油瓶,難道她當時就從未考慮過有招一日再與童年見麵時,自己會是何等心境麽?
“那大小姐都愛吃什麽菜?我保證全都色香味俱全。”
常嫂從圍裙口袋裏掏出筆和本,在等著梁潤穎的指示,而梁潤穎空張了兩下嘴,手懸在半空中愣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整整二十七年沒有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過了,僅有的幾次見麵,童年對她的態度也竟如陌生人一般,更何談其它。
常嫂意識到自己問錯話了,怕她這個當媽的傷心,於是想著到底該如何轉圜。
明沁體諒她的不易,於是便對梁潤穎說道,“媽,您平時多吃素食,所以才身體好,皮膚也好。都說女兒最像媽,我看童年就像和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想必她也好這口呢。不如,咱們多準備些素菜怎麽樣?”
“對!對!”梁潤穎經她提醒,也有了台階,“醫生很累,常熬夜,要多吃清淡些的才行,常嫂你要多做些好吃又好看的菜……”
“不行,不對不對!”話還沒說完,她又立馬反悔了,“童年從小就不在我身邊,肯定受了很多苦,素菜都是窮人們吃的。我有錢,我要給我女兒最好的,做葷菜,全做葷菜……那個梅菜扣肉一定要有,童年最愛吃這個。還有,紅燒排骨、糖醋排骨、紅燒裏脊都要,全都要有……”
明沁知道她不是炫富,她是想彌補。
可是如果她情緒一直這麽激動,血壓再上來,那反而是好事變壞事了。
於是,她建議道,“媽,我看咱們不如就葷素搭配吧,一樣一半好不好?這樣童年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成嗎?”
梁潤穎覺得如此甚好,這樣她的女兒就哪樣都不落下了。
“好,這個辦法好。常嫂你要多做,把你會的所有菜都做出來,一定有她愛吃的。”
明沁站在旁邊悄聲歎了口氣,這叫哪門子好辦法,不過等同於和稀泥。
常嫂就要使出渾身解數,交待出畢生所學了,於是趕緊解下圍裙,叫上司機一起開著車出去大采購了。
梁潤穎坐在沙發上還是覺得哪裏欠佳,東瞧瞧西看看,像是不認識這個家一樣。
半晌,她將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明沁你快陪我上樓,”她拉著明沁就往樓上走,“幫我看看我穿哪件衣服合適。”
就在梁潤穎一轉身的時候,明沁看見了她後腦勺上的絲絲白發,原來歲月同樣不曾放過她,也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跡。
也不知道她做得這一切童年會不會接受,青絲載不動白**,說得也許就是這對母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