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來講,沒有什麽會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能讓她生不如死。
陸學亦正是本著這種人之常情,才頻頻朝梁湛威出手,每一次得逞都對他埋在心底的痛是一種淡淡地撫平。
這麽一段秘密公開之後,明沁終於知道為什麽無論梁湛威怎麽調查,也始終找不到陸學亦要置自己於死地的理由了,因為這條線埋得實在是太深太深了。
他們一直以為陸學亦不過是為人賣命的,在他的身後一定還有更大更強的幕後黑手。今天真相終於大白了,原來苦苦尋找的“黑手”竟是自己的母親。
看著梁潤穎淚流滿麵,當兒子的完全可以想象曾經的那段過往,帶給了她多大的傷害,難怪這麽多年母親從不允許他提起父親和妹妹。
梁湛威此刻心裏很矛盾,他想上前安慰母親,又怕這種安慰會讓她的處境更加尷尬。
因為她的淚水不止是為了過去所經曆的痛苦,更是為了那個因她的一己私欲而被她拋棄的親生女兒。
梁潤穎雙手攥拳,忍不住地發抖,呼吸變得越發急促不夠均勻。
她抬手指著盛有謙,喊得歇斯底裏,“把這個逆子給我關進碧波雲海,不許他再出大門一步!”
盛有謙根本不在乎,“我要說的都說完了,與其讓我去接紀蕾回來,我倒寧願被關在碧波雲海。”
他抓起沙發上的外套,謝絕了常嫂的“護送”,在漫天星光的陪伴下,一步一步走向了自由的盡頭。
就算這樣,至少在沒有紀蕾的日子裏,他可以用盡力氣去回憶他與洪婉兒之間僅有的一次短暫的溫存。
直到盛有謙離開許久,氣氛都沒有從古怪的僵持中跳脫出來。
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明沁想試著喚回梁潤穎痛苦的思緒,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媽。”
梁潤穎向她一抬手,低下頭用三五秒的時間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猛然抬頭果斷地吩咐道,“湛威,隨便找個什麽甜頭給紀家就是了,三天後召開記者招待會,務必讓紀蕾出麵替盛家澄清此事。辦好之後你也替我告訴紀蕾,若想當好盛家的二少奶奶,就讓她先表個態,否則就再也別想踏進我盛園的大門。”
“是,我明天立刻去辦,您……”
“我累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梁潤穎說完就上樓了,雖然她嘴上說累了,但明沁知道,從今往後陪伴她的將是無數個不眠之夜。
轉天早上,梁湛威先按母親的交待,將華北片區下一家遊樂場的三年經營權給了紀家,紀清傑夫婦笑得嘴都咧到了後腦勺。
利益趨動下的連鎖反應果然是最直接的,紀蕾透過二樓臥室的窗子看到興高采烈回來的父親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被“賣”了個好價錢。
紀清傑激動得在客廳裏不停地搓手,來回地亂轉,“三年呐,三年呐,看來我紀清傑命不該絕啊,哈哈哈哈。”
紀夫人深知男人們經常常掛在嘴上提起的“項目”是個來錢的好東西,可是和一撂撂的紙幣比起來,她始終還是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
“三年,三年我們能賺多少錢哦?”紀夫人好奇地問道。
紀清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之總他盛家不會用最爛的項目糊弄我就是了。”
紀夫人覺得有道理,也跟著一起點頭。
兩個人都是在興奮勁兒過了之後,才想起了這個家的“大功臣”還在被她們鎖在房間裏不許出門呢。
“老紀,我們現在好處已經有了哦,那我們的女兒是不是就可以放出來了呀?”紀夫人手指指向二樓方向。
“嗯,”紀清傑高興得差點把這個女兒給忘了,“你去上樓,把她給我叫下來,咱們親自送她回去,以表誠意。”
過了一會兒,傭人下來匯報說小姐不肯出來。
紀清傑一拍沙發扶手,“還反了她了!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兒,生下來就是為了和我作對的!我早晚要被這個混賬東西氣死!”
紀夫人連帶受罵,心裏不是滋味,小聲嘀咕了一句也跟著紀清傑一起上樓去了。
“哐”的一聲,房門被用力推開,紀蕾正站在窗邊向外張望,她的背影顯得是那麽的孤獨與落寞。
“你說,為什麽不肯回去?”紀清傑懶得廢話,站在門口就衝女兒吼了起來。
紀夫人怕女兒吃虧,衝過去拉著她開始勸說,“蕾蕾呀,現在事情已經解決了哦,我和你爸爸親自送你回去好不啦?媽媽保證,絕不會讓他們盛家再欺負你,要是盛有謙那個混蛋再欺負你的話哦,我跟你爸一定為你出頭好不好呀?”
紀蕾嗤笑一聲,“你們當然會為我出頭,因為這樣你們就會有更多的好處了。”
“混賬東西!你真是氣死我了你!”
紀清傑左瞧右看,實在是找不到什麽家夥式,順手抄起沙發上的抱枕就朝窗邊飛了過來。
紀蕾的心早已麻木,她連躲都沒躲,任憑抱枕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身上。這點痛,和她心裏的痛相比,不過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哦喲,這個傻孩子,你不知道躲呀你。”紀夫人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躲什麽,我倒寧願讓他打死我,總比現在這麽窩囊地活著要強!”紀蕾將目光落在父親的臉上,笑容裏有嘲諷,有憤怒,“可是您舍不得打死我,因為我是紀家的搖錢樹,我說的對麽?”
有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大家隻能心照不宣,一旦把它明目張膽地擺到台麵上來說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能正麵麵對。
因為,人總是沒有辦法和自己的欲望和解。
紀蕾的這些話扯痛了紀清傑心底最陰暗的一麵,他感到無法容忍,“我今天要是不教訓教訓你,你真是要騎到老子頭上來!”
說完,他推開對麵儲藏間的門,從裏麵抽出來一根棒球棍,氣勢洶洶地走到紀蕾麵前,“我再問你一遍,你回不回盛園?”
紀夫人擋在女兒麵前,哀求著,“老紀,你這是幹什麽呀?有什麽話好好說,蕾蕾還是個孩子呀。”
紀蕾把母親輕輕地推到一邊,仰頭看向父親,眼睛裏充滿了絕望,“您就是再問十遍,一百遍,我也絕不回去!”
紀清傑以為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揮起棒子就要打。
就在這時,紀蕾覺得胃裏一陣翻湧,一股反流已經到了嗓子眼。她一把推開紀清傑,直奔衛生間哇哇地幹嘔起來。
紀清傑和夫人都愣住了,畢竟他們都是過來人,這一陣幹嘔意味著什麽,他們心裏都再清楚不過了。
“她是不是……”
“哦喲,還好沒有打下去哦,我說你還提著這個棒子做什麽呀,嚇死人了呀。”
紀清傑此刻已經不在乎夫人在旁嘮叨什麽了,他扔掉手裏的棒子有點激動得不知所已。
他忽然覺得老天真是待他不薄,這兩天他為了紀蕾一直不得盛有謙歡心的事而發愁,現在好了,所有的問題全都迎刃而解了。
他立刻咐吩夫人,“你去,帶她去醫院做檢查,我要百分之百確認她到底是不是有了。”
“哦哦哦,好,好,”紀夫人心裏也很著急想知道,連忙點頭答應,“要是真懷孕就好了呀,送她回盛園的時候我們也可以挺胸抬頭了呀。哦喲,每次都是那個老大的媳婦占了先機,這次終於輪到我們了哦。”
“我說你是不是傻?難怪生出的女兒也那麽不開竅,”紀清傑叉著腰地數落她,“懷孕了還送她回去幹什麽?”
紀夫人沒懂這老狐狸的用意,“我們蕾蕾要是懷孕了,那可是盛家的長孫呀,那他們還不得像伺候大羅金仙,伺候王母娘娘那樣地捧著我們的女兒嗎?還有我跟你呀。”
紀清傑咂咂嘴,“不不不,盛園還是要回的,但是——我要讓盛有謙那個混蛋親自來接,並且向我道歉才行!否則,他們就別想見到他們盛家的第一個孫子。”
紀蕾在衛生間裏早已淚流滿麵,不僅僅是因為吐得難受,更是為自己鳴不平。
她覺得老天爺對她實在是太不公平了,自己折騰的膽汁都快吐出來了,而他們還在商量如何以此來向盛家索取更多的利益和好處。
她恨自己,不過是新婚之夜那一次而已,為何偏偏就又給這樣的父母加了一層砝碼,讓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把自己一次次地“變賣”出去。
紀夫人帶著紀蕾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等著血液檢查的結果,紀蕾看著手裏驗孕棒上兩條明顯的紅線時,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到來到底是對還是錯。
報告出來了,她起身朝診室走去,紀夫人忙不跌地跟在後麵,卻被護士以“家屬在門外等候”的理由攔住了。
手拿報告的女醫生即年輕又漂亮,“血檢和尿檢均已顯示懷孕,恭喜你。”
紀蕾看了眼醫生胸牌,遲疑了一下,“童醫生,我……我不想要這孩子,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