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大殿一座

從德陽南下,一路上再沒有多少阻擊,天命軍兵不血刃,漢州、金堂、新都、新繁各縣,幾乎都是不戰而降,天命軍不僅得到了大片的土地,各縣征收的糧食、銀子,尚未上交成都府,也被天命軍直接接管了。

李自成**成都,在東城外紮了營。

一路之上,除了行軍,趙光瑞唯一的事情,便是操訓士兵。

成都府原本駐紮著成都左護衛、成都右衛、成都中衛、成都前衛、成都後衛、寧川衛,士兵有三四萬,但衛所的士兵並不滿員,王維章、侯良柱分別在德陽、羅江大敗,傷亡慘重,軍力大損,明軍隻得龜縮在成都府內,利用堅實的城牆與天命軍對峙。

除了王維章從德陽帶回的數千敗兵,城內隻剩下一些屯田軍及蜀王府護衛軍,王維章將敗兵與屯田軍混編,尚有八千士兵,但蜀王府的護衛軍,他卻無權調動。

雖然手中有八千士兵,但王維章清楚,屯田軍根本沒有戰鬥力,與百姓差不多,而從城外回來的敗兵,更是士氣低落到極點,想要依靠他們守住成都府,不過是癡人說夢。

王維章一麵向朝廷發出戰報,指責總兵侯良柱不尊軍令,擅自孤軍出擊,致使兵敗被殺(侯良柱被俘後,傷重而死,王維章以為他是死在戰場上),士兵傷亡慘重;同時,他又向四川各地的駐軍求援。

但朝廷和各地的駐軍尚未回訊,天命軍的主力,已經兵臨成都,將成都的四門圍住。

第一日,李自成隻派出宋文部的四個百戶,分赴四門,不分主次,利用步槍的射程優勢,不斷向城頭掃射,凡事露頭的士兵,都有傷亡的機會。

到下午,明軍學乖了,再不敢探頭,隻是偶爾從女兒牆的垛口,偷偷露一下臉麵,監視著天命軍的動靜,然後迅疾縮回去,隻要天命軍不靠近城牆,他們便躲在城牆後曬太陽。

天命軍的士兵,亦是無可奈何,步槍的子彈不會拐彎,更無法穿透堅實的城牆!

閑得無聊,他們隻得在城外扛著步槍,走起隊列,向城頭上的明軍示威,可惜,明軍被步槍打怕了,根本不敢露頭,隻有城外的百姓,遠遠觀看著這支著裝奇怪、行為也奇怪的軍隊。

到了晚間,這一撥士兵收工回去,宋文換了四個百戶,繼續在四座城門外巡視。

城頭上的明軍,頓時緊張起來,萬一天命軍晚上有什麽軍事行動,天黑可是看不見……他們在城頭上點起了無數的燈籠火把,將城牆四麵照得如同白晝。

雖然隻能看得清城牆,但天命軍的身影,依然看不到,燈火隻能給自己壯膽。

但燈火一亮,暗影中的天命軍,反而找到了目標,四座城門不時傳來槍聲,隨即便是明軍毛骨悚然的慘叫,在漆黑、寂靜的夜晚,顯得特別瘮人!

守城的明軍沒法,隻得滅了燈火,或者像白日那樣,雖然城頭上掌著燈火,人卻是躲在城牆後的陰影裏,隻是偶爾探探城外的動靜。

天命軍雖然不消停,卻也沒有攻城,無論是否看到城頭上明軍露麵,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向城頭放上幾槍,讓城內的明軍一直睡不好覺。

一日一夜,城頭上的明軍傷亡百人,但天命軍卻沒有傷亡。

王維章心急如焚,八千老弱殘兵,這樣折騰下去,如何守得住成都?

別人不知道,他在德陽城外與天命軍作戰過,天命軍的火器、還有天命軍的戰鬥力……不但他這個巡撫,就連一向統兵的總兵侯良柱,五千士兵,也在羅江被天命軍吃得幹幹淨淨!

城外的援兵,一時半會無法趕過來,要增加士兵,隻能募兵,但募兵需要錢糧,平日還好些,沒有錢糧糊弄著,還能對付一段時間,眼下大戰在即,不僅要發糧餉,還需要餉銀,明著送死的事,沒有銀子,誰還會當兵?

王維章在士兵們麵前,雖然勉強維持著鎮定,內心卻是越來越不平靜,信步來到東正街,找到提刑按察使陳廷謨。

陳廷謨也是憂心忡忡,他和王維章一樣,手頭也沒銀子,各個府縣的賦稅都沒有上交,他就是巧婦,也不能做出無米之炊。

不過,陳廷謨給王維章提出主意,可以向蜀王朱至澍化緣,“天下藩王,唯蜀府最富”,蜀王不僅在成都,就是放到整個四川,也是屈指可數的大戶,成都府附近的良田,基本上都是屬於蜀王府,不說富可敵國,拿出數萬兩銀子、數萬石糧食募兵,還不是九牛一毛?

再說,流寇攻打成都,蜀王府的租子收不上來,損失絕對不會小。

王維章卻是皺起眉頭,蜀王朱至澍是有名的鐵公雞,讓他出錢出糧,那還不是割了他的心頭肉?

但是,除了朱至澍,實在沒有辦法,成都被圍,原本就是到了,也很難入城,除了朱至澍,還有誰能幫著守城?

王維章拉上陳廷謨,一同造訪蜀王府。

蜀王朱至澍聽說王維章、陳廷謨聯袂造訪,感到十分意外,他是宗室親王,自從出生以來,從不曾見過外臣,更沒有離開過他生活的這片大院。

蜀王府多大,他的天地就要多大!

這兩人同時來訪,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朱至澍左思右想,一時猜不出端倪,隻得先讓他們進來再說。

王維章和陳廷謨,隨著府丁入了蜀王府,走過兩道寬闊的長廊,來到正廳,朱至澍已經在主位等待了。

“臣王維章……”

“臣陳廷謨……”

“叩見王爺!”

“起身吧,你們都是四川的一方大員,就不用多禮了,”朱至澍自顧用杯蓋驅趕著茶沫,也不抬頭,隻是讓他們在客位就坐,“兩位大人同時造訪蜀王府,有什麽要事嗎?”

王維章見朱至澍態度冷淡,心中早已涼了半截,但已經上門了,如果不開口,他實在不甘心,遂拱拱手道:“王爺可知道,最近流寇南下入川,已經包圍了成都……”

“本王雖是不出王府,但此等大事,若是不知,難道本王是聾子瞎子?”朱至澍沒好氣地道:“不用拐彎抹角,有什麽話就說!”

王維章吃癟,便以目示意陳廷謨,陳廷謨無奈,主意是他出的,隻好硬著頭皮道:“王爺,城外流寇猖獗,城內的守軍不足,王大人像要募兵……”

“募兵?”朱至澍忽地抬起眼,“城外有多少流寇?”

“回王爺,城外有……兩萬流寇……”王維章雖然知道天命軍的大致數量,為了迫使朱至澍就範,直接將天命軍的數量翻番了。

如果他知道降兵已經加入天命軍,倒是可以對著朱至澍挺起胸膛:城外的確有接近兩萬的天命軍,他沒有說謊!

“兩萬?”朱至澍睨著眼道:“成都內外,總共有六衛之兵,成都左護衛、成都右衛、成都中衛、成都前衛、成都後衛、寧川衛,難道連兩萬都不到嗎?”頓了一頓,又道:“流寇縱橫數省,從來沒聽說過,哪位將軍在兵力占優的情形下,竟然龜縮在城內不敢出擊!”

“屬下曾經親自……”王維章忽地覺得不對,自己在德陽吃了敗仗,士兵傷亡慘重,朱至澍恐怕已經知道了,遂改口道:“城外的天命軍,戰鬥力強悍,並非一般的流寇可比,總兵侯良柱已經陣亡……”

陳廷謨接著道:“所以王大人預備在城內募兵,如果王爺能打賞幾萬石糧食,再加上幾萬兩銀子……士兵必定人人死戰,力保成都不失……”

“幾萬石糧食?幾萬兩銀子?”朱至澍勃然變色,怒道:“你們讓本王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嗎?”

王維章小心道:“王爺,如果沒有足夠的士兵,成都必難保全,就是蜀王府也會受些牽連……”

“本王受太祖重托,在成都就藩,乃是保境安民,並且將四川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向朝廷匯報……”

“各地府縣府賦稅不及上交,我們實在沒辦法……”王維章明白,朱至澍這是**裸的威脅,他的額頭,不知不覺冒出冷汗,忙低聲下氣道:“王爺,流寇阻絕城門,蜀王府連租子也是收不到……”

“本王正要問你們,”朱至澍道:“如何對付流寇,那是你們的事,不能影響王府收租,王府上千人口,都指望著這些租子度日,如果流寇鬧騰至影響王府的收成,本王必定向朝廷上折子!”

陳廷謨見事情無望,遂低下頭唉聲歎氣不絕,王維章還不死心,“蜀王府一向富足,怎的會依靠租子度日……就是城內的‘萬銀典當’,臨時籌出數萬銀子……就當是臣向王爺借的,一旦退了流寇,各地的賦稅上交,臣一定原數奉還!”

“大膽!”朱至澍勃然大喝。

因為祖製的限製,各地藩王不得從事任何職業,包括經商,所以他在城內各項產業中,都是幕後的“影子東家”,每家產業都有名義上的掌櫃,朝廷體恤各地藩王府人口眾多,常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次王維章主動提到“萬銀典當”,不僅是希望他捐助糧餉,隱隱也有脅迫之意,這讓他如何不怒?

陳廷謨見事情不諧,忙堆起笑臉,道:“王爺息怒,王大人沒有別的意思……”

“錢沒有,隻有這座大殿,你們可以賣了充作軍餉!”朱至澍氣呼呼地道。

“王爺……”

“你們是四川的重臣,也該知道朝廷的法度,”朱至澍道:“一旦讓別有用心的人知道,你們來過王府……你們可以推脫,但本王可是吃罪不起!”他端起麵前茶杯,雙目對著屋頂上的燕窩發呆。

王維章還想再說什麽,陳廷謨用手碰碰他的衣角,兩人遂告辭而去。

剛剛出了蜀王府,王維章仰天歎道:“這座大殿無人買得起,恐怕隻有李自成受得起……”

“大人慎言!”陳廷謨拉著王維章,慌忙離開了蜀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