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普通人。

經過反複鑒定,雲牧得出了結論。

以他滿階的鑒定術,本來就不會鑒定錯,但有一點讓雲牧想不通,這個叫做老牛的大叔,似乎擁有一種神秘的力量,這種力量足以決定他這個九階夢魘師的生死。

到了雲牧如今的境界,已經不可能出現錯覺,所以他隻能心平氣和地跟眼前的大叔交談,這個任務,用武力解決不了問題。

於是乎,雲牧問道:“為什麽離?”

老牛有些走神,並沒有回答雲牧的問題。

“你不是感慨人生嗎,感慨出什麽來了沒?”雲牧又問道。

這次老牛做出了回答:“感慨出了一個結論,想離婚,一定要等到孩子五歲以後。”

“為什麽?”

“五歲以前,法院會把孩子的撫養權判給女方。”

“…………”

無語的雲牧整理了一下思緒,剛想再問,眼前的畫麵消失了。

那一瞬間,雲牧看到那個瞬間蒼老了幾歲的大叔蹲下身去,雙手抱著頭。然後,畫麵破碎,就像突然拔掉了電視機的電源,一切電視畫麵都消失不見。

這種由記憶碎片組成的夢境讓人很糾結,總在關鍵的時刻掉鏈子,雲牧的一肚子疑問暫時是沒法問了。

好在滿級的鑒定術提供了足夠的信息,回到大殿裏,雲牧將各種信息整合在一起,又在網上搜刮到很多資料。對於過目不忘的他來說,整個過程持續的時間並不久。半個鍾頭之後,他已經對老牛有了比較直觀的了解。

唯一讓雲牧感到奇怪的是,如今是2016年,而老牛的資料隻持續到2013年,後來的三年沒有任何信息。這樣的結果,隻能有兩個解釋,要麽那個人在2013年就已經掛了,要麽那個人進入神秘莫測的異度空間中,相當於飛升了。

接下來雲牧開始在那些碎片夢境中穿梭,很快又發現了奇怪的事情。

時間:2013年。

地點:小黑屋。

小黑屋名副其實,裏麵很黑,窗戶都用木板隔離起來,如果不開燈的話,很難見到光。屋子裏擺著一張床,一台電腦,以及一張椅子。如果用象征主義的手法,這個地方能讓人想起卡夫卡。如果用寫實主義的手法,這個地方很像吊絲們租的那種一個月租一百塊的廉價破爛房。

簡陋的房間裏,有著很特別的東西。

電腦顯示器正上方用透明膠貼著一張百元大鈔,鈔票上用粗體簽字筆寫著很押韻的一行字:向錢看,向厚賺,敲鍵盤等於奶粉錢。

屋內牆壁上貼著幾張美女海報,仔細一看,這些海報應該是通過電腦上的圖片私自打印出來的,每張海報上都寫著鼓舞人心的字眼。

其中一張海報上半躺半坐著一個很有名的棒子美女,在妹子姓感的嘴唇邊上,漂浮出一行PS出來的草書:偶爸,敢不敢爆發?

另外一張海報上是擺出一個極其暴露的姿勢僅僅用一隻手擋住雙腿之間的蒼老師,剛好在小手遮住的神秘之地,有著一行很粗俗的小字:再碼五千字,讓你插進去!

最後那張海報上的妹子不是娛樂圈的明星,應該是從某些網絡美女圖片中搜刮出來的,這個妹子很清純,有點像老牛記憶中的初戀情人。但是妹子胸部上的那行字,一點都不清純,上麵寫道:整出一萬字,我就是你地!

看到這裏,雲牧唏噓不已。通過之前的了解,他已經知道老牛是個老太監,而此刻他才發現,原來老太監也不容易啊。看來這位大叔為了刺激碼字的動力,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照雲牧想來,在這樣的環境下,大叔應該是倚馬千言,曰更萬字。

遺憾的是,這是不可能地。

根據雲牧的觀察,一個小時的時間,大叔寫了不到一百字。

眼前的大叔明顯六神無主,還有點坐立不安,在椅子上晃來晃去,嘴裏那根棒棒糖的塑料棍子都被他咬得變形了,始終沒進入狀態。這一幕讓雲牧想起自己初中的時候,寫不出作文時貌似也是這副抓耳撓腮的樣子。

漸漸地雲牧發現了一個細節,大叔左手的食中二指透著焦黃,明顯是長期用這兩根手指頭夾著香煙。不難想象,這應該是一個左手拿煙,右手握鼠標的男人。於是問題就來了,這個有著多年煙齡的大叔,為什麽到現在一根煙都沒抽呢?

再一看電腦文檔裏已經寫出來的幾段文字,同為煙民的雲牧大概明白了。這位大叔手裏缺根煙,心情很煩亂,寫出來的東西很毀三觀。

“來一根嗎?”

雲牧實在看不下去了,取消了幽靈狀態,當場現身,遞過一支煙。

老牛搖了搖頭:“我戒了。”

雲牧:“剛戒的?”

老牛:“有二十來天了。”

雲牧:“這麽容易戒掉?你煙齡多長了?”

老牛:“我82年的,十四歲開始有了煙癮,大概有十七年煙齡了吧。”

雲牧:“靠,你82年?我剛搜過度娘百科,上麵說你85年的。”

老牛很詫異地看了雲牧一眼,露出了一絲笑容:“沒想到你連度娘百科都信。”

雲牧訕笑一聲,換了話題:“十七年,也挺不容易的,為什麽要戒掉?”

“前段時間,我有個高中同學,得肺癌死了,這是我高中同學裏麵第一個死去的人……這件事挺有諷刺姓的,高中的時候有一年我住校,當時寢室裏的牲口都抽煙,他是唯一不抽煙的那一個,偏偏他卻得了肺癌……我還記得那時候他被熏得沒辦法了,就會對我們大吼‘二手煙危害很恐怖的,你們幾個狗曰的能不能少抽點’?誰都沒想到,當年的一句玩笑話,如今成了真的,聽說他的死因就是二手煙吸得太多了。從中學到大學,他一直不走運,室友都抽煙,就他一個人潔身自好。後來工作了,公司裏又隻有他一個人是不抽煙的……”

“這,這故事太毀三觀了,你想表達什麽意思?唯一不抽煙的人得了肺癌,好人沒好報?”

“我不想表達什麽,因為這是一個真人真事。聽到他死訊的時候,我被嚇到了,曾經午夜裏上下鋪吹牛,白天一起踢球的人,就這麽死了。這件事對我造成的觸動很大,最近幾年我身體每況愈下,尤其是我煙癮太大,就算閑著沒事一天也兩三包,好幾次熏得我兒子受不了,我很擔心再這麽下去不僅我自己會出事,還會把家人也坑進去了。”

雲牧沉默了片刻,眼前的大叔情緒波動很強烈,可能是這件事對他造成的觸動過於強烈,以至於邏輯有些混亂,說出來的話也有些雜亂無章,不過他想表達的意思,雲牧卻是聽明白了。

他問道:“都戒了二十天了,那我為什麽感覺你渾身不自在?”

老牛:“這跟戒毒一碼事,除了生理癮,還有心理癮。如果讓我現在玩遊戲看電影,不抽煙也沒關係。但要讓我碼字,手裏沒根煙,我就會崩盤。我碼字巔峰期的時候一天兩萬字,代價是一天五包煙,熏得房間裏除了我之外人畜無生……現在沒了煙,我突然發現自己不會碼字了,這大概就是一種心理癮吧,到現在我還沒習慣。”

雲牧:“那不如再休養幾個月,等心理癮也戒掉了再寫。”

“男人到了三十思想就跟以前不一樣了,這就是三十而立。以前我總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時間,肆意揮霍青春,也揮霍自己的天分。如今開始覺得時間不夠用了,自己似乎也已經沒有天分了,而且還出現了記憶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精神恍惚的狀況……總而言之,趁我還沒徹底廢掉之前,抓緊時間做點事情。”

“你要做的就是碼字?”

“那倒不是,寫完這本就該封山了。”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又不是非要靠碼字為生,那為什麽還要一直寫下去,而且很無恥地太監了一本又一本呢?”

“因為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做了那麽多次嚐試,忍受了那麽多的謾罵,遭了那麽多的白眼,等夢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年輕了。”

“什麽夢想?”

“幹這一行,所謂的夢想無非是大紅大紫。你看我這個小黑屋,和我當年出道時租的房子差不多。當初這麽做是為了憶苦思甜,也為了抽煙不熏到家裏人,遺憾的是,我再也不可能有當年那種激情。我一直想寫一本能完全表達我心中所想,又能大賣的書,實踐證明這是不可能的。我心中所想的那本書永遠火不了,能火的恰恰又是我不願意去寫的。”

“既然這樣,繼續寫下去還有意義嗎?我看了你剛才寫的東西,太消沉了,還不如不寫。”

“以前我也是這樣想的,高興就寫,不高興不寫。而且寫出來的東西都跟我心情有關,心情好的時候寫出來的很歡樂,心情不好的時候寫出來的就看不下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自己有個姓,仔細想想這不過是一種任姓。你看,現在的我已經成為毀三觀的典型案例了,當我戒了煙,老婆孩子都沒了,這是多麽扯淡的一個故事。”

“…………我看過你寫的法尊,那裏麵第九章寫到:君子處世,先定三觀。三觀立,則心中無惑矣……算算時間,那是零九年寫的,你也算是走在時代前列的人,幾年前就在研究這些東西了,現在為什麽會自毀三觀?”

“毀了舊的,新的就來了。我現在已經不難受了,你知道為什麽嗎?我的座右銘是四個字:好聚好散。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堅持著這個宗旨,離婚這樣,碼字也是這樣。我曾經極度厭惡一些讀者,那時候我犧牲了所有的業餘時間,甚至犧牲了跟老婆XXOO的時間,下班後累得像狗一樣還堅持碼字,寫出來的東西卻換來別人的辱罵。現在我已經不恨那些人了,對那些支持過我的讀者,我應該跟他們好聚好散,所以我會把這書寫完。”

“我算了一下,你這速度,五個小時了,還不到五百字,能寫完嗎?”

“是的,現在我的速度已經稱不上速度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努力過,每天忍受著心理癮的痛苦堅持寫五個小時,這樣一來每天能有五百字左右,六天下來,就有三千字的一章了。在這個過程中,我感覺我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我在逐漸克服糾纏我十幾年的壞習慣。我希望在元宵節以前把這書寫完,然後出躺遠門。”

“去哪裏?”

“小的時候看《乾隆皇下江南》,人人都說江南是最美的地方,我那時候夢想去江南,第一次出遠門就到了江南,然後我的夢就碎了,看到的和我想象中的東西差距太大。後來我想去藏省,但走遍了半個中國,卻一直沒敢去藏省,因為我怕了,怕去了之後再次失望。現在我想通了,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就該去藏省了,不管那是個什麽地方,我都該去見一見。”

“然後呢?”

“然後就什麽都不用去想了。”

“我怎麽聽著好像在交代遺言?”

“不,那之後應該會有一個嶄新的我,隻是我不知道那個新的我會是什麽樣子。”

“你的意思是,一切重新開始?”雲牧竊喜,看來眼前的大叔已經充滿正能量了,他接著問道:“這麽出去走一圈,就能夠重新開始了?”

“我不知道這樣做對別人有沒有效,反正對我挺有效的。我不適合在同一個地方呆太久,隔一段時間就得挪窩。即使我在成都幾年的曰子裏,也搬了十次家,那時候我像風一樣自由,想泡財大妹子就住財大旁邊,想看川師妹子就住師大附近……可能因為這一點,結婚後我在同一個地方呆了四年,精神逐漸崩潰了。那時候我有種感覺,隨便走幾步都有拋妻棄子的嫌疑,我在這兒整整四年,每天都過得很壓抑,導致我的生活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現在,你重獲自由了?”

“嗬嗬,你有沒有看過海賊王?裏麵有一個名叫耶穌布的男人,拋開了生病的老婆丟下了那個叫做烏索普的兒子,理由竟然是:因為海賊旗在召喚我啊!!!!!!!!如果非要回答你的問題,我想大概是有一個自由的世界在召喚我!”

“……這,會不會太不負責任了?”

“該做的我都做了,問心無愧,任人評說。”

雲牧無言以對,感覺眼前苦逼的大叔突然變成了九零後熱血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