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池回來後,我就一直在神君殿的學苑閣學長生術和應戰技能。我知道恒天一直在看著我。我每一次小小的進步都有人通報給他。偶爾,我會看到他獨坐雲端,或立於山巔,遠遠地望著我修煉技能。後來,我習慣於練習之前,四處張望。若能看到他,我會練得比以往更刻苦。我想讓他覺得欣慰,甚至可以為我自豪,這樣我也好過一點。
他在履行他的誓言:他一定會助我成神。我心裏清楚,他還守著另一個誓言:他可以等。
我卻不能等。眼看百年將至,我連一個技能都沒有掌握。羽鈴族人,注定不可以修成神者!這是個上古的詛咒。無論我怎麽努力用功,都沒有辦法集一道光——有殺傷力的光——去襲擊別人。我想,這就是為什麽師傅隻教我入夢訣。他怕是早已知道,我是沒有辦法成為一個可以呼風喚雨,與妖魔決戰的神者。
難道我真的隻能是弱者嗎?若失去神族的保護,就隻能像落煙一樣,沉於湖底?我望著天空,無法釋懷心裏的苦楚。
“我勸你還是放棄吧!”一個輕蔑的聲音傳來。
一聽這聲音我就知道是她——南長老的第九個女兒。之前她被譴回去修神史,回來後倒是變乖了。我一直避免和她起衝突,她也很知趣的配合。今天,不知道她哪根神經不對勁了,不冷不熱地和我說起話。
我沒有理她。放不放棄是我的事,與她何幹?
“神君是不可能娶一個外族女子的。”她走到我麵前,略帶得意地說,“誰叫你天生是異族。要是像我多好,哪裏需要練得那麽辛苦。”
我想轉身離去,她手指微微一動,我渾身就像被千條細線綁著,動彈不得。
“你可想清楚了。”我望著她冷冷地道。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隻想知道哪裏可以找到神君?”她湊到我耳邊細聲細語。
恒天對我有多好,這些仙子就恨我有多深。恒天,你明知道我心裏沒有地方給你,你這又是何苦呢?這神君殿裏,多少仙子希望你能回頭望她們一眼,你為什麽偏要把眼光隻留我一個人身上?
“你有膽量跟我去嗎?”我瞪著她。
她先是一愣,然後咬著唇說:“為什麽不敢?”
“好,你放開我,我帶你去。”我認真地說。
她馬上收回法術。我朝天輕喚一聲,先神君的仙鶴隨即從天邊而至。自從天池回來,這神鶴就跟隨我左右。我知道它是收到恒天的特別使命。
我拉上她隨仙鶴一起飛去。她是又驚又喜,一會哭一會笑的。我帶她去了天池,恒天這個時候該去的地方。我希望她見到他的時候,他千萬不要在玩水。
他見到我們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神……神君,我是來找爹爹的?”果然是南神長老的女兒,反應夠快。
“南長老正和其他長老在商議要事。再說,這裏除了長老外,其他人是不可以進來的。”他平靜地望著她。
我低頭不語。之前我隻是想,如果可以讓他明白我不在乎他和別人一起,他是不是就可以放過我?就算他神威大怒,看在南長老的麵子上,他也不會對她怎麽樣。所以我把她帶來了。
“嗬嗬——那她怎麽可以隨時過來?”她看了我一眼,臉上努力保持著溫柔的笑。
“她會是將來的神君王妃。”他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
我和她都愣住了。
“她是外族——”她嚷了起來。
“我沒這個資格!”我也一字一句地說,“她很想見你。我覺得你可以花點時間,試著和你同族的仙子相處。”
“這是你希望的?”他盯著我。
我感覺那眼神直視我心髒,一切都給他看得明明白白。
他突然拉過我,抱在懷裏,狠狠地咬著我的唇。我掙紮著,腦中一片空白。
他對我的渴望就如我對無名的渴望。我見不到無名是無計可施。可他天天可以見到我卻不能得到我,他又是怎樣控製這份感情?那麽多年來,我又是怎樣的折磨著他?如果是我能見到無名卻又不能靠近他,我會是怎樣的難過?
這一次是我錯了。他的吻是那麽的傷感和無奈。我怎麽就沒有留到,他的世界原來是那麽的孤單。他一直在等,等到的卻是我的自以為是。我有什麽資格告訴他該選擇誰?
“夠了!你,你們——”南長老的女兒大聲叫了起來。
他放開我,平靜地說:“你想讓他們知道你不是我的,我就要讓他們知道你非我莫屬。”
“你——”南長老的女兒拚命地跺腳,想走又走不了。
“爹爹——”她突然大叫起來,朝一個方向跑去。
我注意到四個人影正朝我們走來。正是東西南北長老。神族長老怎麽都聚到了天池?
南長老看到他女兒,先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之後看到我,就猜到了幾分。
“什麽事回去再說。”他瞪了他女兒一眼,然後笑著走到我麵前,道,“多謝羽仙子。家裏一定有什麽急事小女才敢這樣勞駕羽仙子。”
然後轉身麵向恒天,接著說:“老神先告辭。具體的情況其他長老會向神君匯報。”
恒天點點頭。他喚了自己的仙鶴帶著他女兒消失在天際。
恒天喚來先神君的仙鶴,望著我神情溫柔語氣卻非常嚴肅:“下次我不希望看到你做同樣的事。你先回去吧。”
說著就抱起我飄到仙鶴身上,輕輕地放下我。我看著他,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好像有什麽事將要發生?這離百年不是很近了嗎?
那晚,我坐在學苑閣的小樓裏,心神不定。突然文爺爺來訪。
“文爺爺,是不是有什麽事?”我急忙上前問。
文爺爺順手把門帶上,然後坐下來對我說:“羽兒,你先別急。爺爺有事要拜托你。你要想清楚了再答應。”
我跟著坐了下來,仔細聽著。
“這百年期限是你師傅的遺言,藏在當年你帶回來的萬靈劍身上。百年之中,你師傅的神體封著城池是誰也破不了的。但是,他隻能守城百年。百年之後,城池必破,妖魔必出。”
遺言?——難道師傅他?難怪當年文爺爺說,無論我能不能成神,百年後都有機會見到無名。
“據說當一個神化形體於無形,和羽化差不多,就是神的死亡。當然這萬年來,隻有先神君羽化過,誰也不知道羽化之後會怎麽樣?”
“師傅是再也回不來了?”我心裏突然覺得空物一物,好像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文爺爺轉了話題,繼續道:“無名是戰神的後裔,雖受重創,修行個萬年,卻也能再造個戰神。四大長老有意護他,失去無彥,若沒有新的戰神,將來神族怕無力與妖魔抗衡。但恒天的態度不明。”
無名之城的一切,又怎麽可能瞞得過恒天?就算他不會讀心術,不讀我的心,這神族的事哪一件不要向他匯報?
“他想怎樣對待無名?”我急切地問。
“不知道。但在這百年裏,幾個長老常常偷去無名之城,勸無名接受神賜,成為神者,共同對付妖魔。這樣他們也好說服神君。唉,可這無名卻說什麽也不接受神賜。我又怎麽能看著他被神族當妖魔追殺?怎麽和無彥交代?”
“你見過無名?”
“隨北長老偷偷去過一次。他不買我們的賬。”文爺爺搖著頭說,“無名身上的潛力深不可測。神族萬萬不可與他為敵。”
看來師傅走後,神族的長老們想用無名來牽製恒天。現在的恒天是可以毫無顧忌,隨心所欲。
“他為什麽不願意成為神者?他天生就是神的後裔。”我不解地問。
文爺爺看著我,欲言又止。
“他是……為了我……”我突然明白過來。
羽姬受的罪,無名最清楚不過,他又怎麽可能讓我去受神的詛咒呢?
“文爺爺,能不能幫我進無名之城?我可以勸服他。”我恨不得馬上就飛過去。
無名,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幫你——等著我。
“現在是不幫也得幫了。”
文爺爺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幾道仙力,我整個人都懸浮在空中。緊接著,源源不斷的氣流從身體四周傳來,穿透我骨髓。
文爺爺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百年來,恒天助你修得堅實的仙根。你雖還是凡人之軀,卻足以承爺爺這幾道萬年仙力。爺爺雖然不擅長弄刀弄槍,卻可以讓你助無名逃出妖魔的控製……”
我眼前突然出現羽鈴花,一朵一朵慢慢在爺爺手裏綻放,那麽美麗……爺爺,你是在教我種花嗎?
“走!”文爺爺突然拉著我往外走,飛上早已待命的仙鶴。
我還沒從羽鈴花的美景裏醒過來,就在萬裏夜空中急速飛行。
“我們是去無名之城嗎?”我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開始狂跳不已。
文爺爺點點頭。
“恒天——”
“他在和四大長老商量怎麽控製無名之城。你師傅的結界封的可是上萬妖魔。他們要頭疼一段日子。怕是顧不上我們了。”
“文爺爺你不也是長老之一?”我詫異地看著他。
“你師傅當年是人神共敬的神,成為神君是大眾所歸。要不是當年他們設計你師傅……唉,那之後我就不過問那些事了。”文爺爺很無奈的說著。
“他們為什麽要設計我師傅?”
“這些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你師傅是神族的主脈,無人能敵。若讓你師傅再做了神君,這天地間怕是沒有什麽可以約束他了。於是長老們想到恒天。恒天善戰,卻以長生術為主。長生術是神族的根基。大凡修神者,必修長生術,這樣才有千萬年的時間去修正果。”
我心想,他們是為自己考慮吧。找個弱點的,他們將來也能說上話。
“當時妖魔橫行,神族大眾心向無彥,長老們也不敢公開反對,所以設計讓你師傅犯個小錯。他們表麵上不動聲色,暗地裏卻順了妖魔的意,催生出羽姬。記得我和你說過你師傅偷學到長生術,才能把你保持在七歲保了上千年。”
我點點頭,應聲道:“你說過那是恒天才會。學的弟子不得外傳,否則要受神罰的。”
“記得當年你師傅偶爾提過‘這長生術,若能略懂一二,倒也是很有趣的。’之後,你師傅常常和我提起羽姬調得一手好茶,他喝習慣了羽姬的茶,再無心留戀其他仙子的茶宴了。這長生術其中之一,就是講究飲食。羽姬施了術,調出的味道當然不一樣。當你師傅能調出那味道時,這其中的一計不就偷到了?”
羽姬真是用心良苦啊。我突然很同情她。
“這茶道當時你師傅怕是不知道緣由,但之後的玄珠……”文爺爺搖著頭,愧疚地說,“連我當時都以為玄珠是你師傅的,害他連一個支持的神都沒有。當時的五個長老,包括我,都支持恒天做神君。現在想想,當時你師傅定是失望透了才連解釋都不屑說了。”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師傅,原來你也有不如願的時候。
“到了!”文爺爺突然叫了一聲。
是神族的天池——難道?
果然,我猜得沒錯,之前那洞穴裏的清池真的是通往無名之城的神的通道。
“去吧——帶出無名,你們想去哪裏都可以。我會帶小念——”他突然打住了。
我沒有留心他的話,隻是迫不及待地往池水裏跳。我的身體穿過萬道衝天的白光,“撲通!”一聲,落入池裏。這一次,池裏的水不再是滾燙的,而是溫暖無比。我想,定是文爺爺那萬年神道,如今我和神族的長老沒有區別。
我的身體在池水裏一直往下沉。我覺得時間過得那麽慢長,每沉一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拍……等了百年,這一刻的期待和下一刻的相見,會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