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寬大的床上,身上已經給換上一席白紗裙,很素,連一點裝飾的花紋都沒有。一切仿佛是場夢,我頸上的劍傷全無痕跡。
“菱司女,你醒了?”隨著一聲輕呼,一名麵容嬌巧的綠衣少女飄落在我床前。
“你剛才叫我什麽?”我從床上跳起來,聲調高的有點嚇人。
“菱司女啊,他們叫我來照顧一個叫菱蘭的司女,這裏除了你,還有別人麽?”她反問道。
難道,我糊裏糊塗的,就成了他們的菱蘭?祭祀司女?我一下子失了神。
“菱司女!”她加大聲量引起我的注意,然後平靜地說,“我叫依然,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依然,”我試探道:“你……嗯,你認識我麽?我是說,菱蘭。”
依然看了看我,然後搖搖頭,輕聲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司女。我剛來祭司殿他們就叫我來照顧一位司女。今天是我第一次照顧姑娘。”
“哦。”我應了一聲,然後慢慢走下床坐到窗邊。
依然很有興致地給我梳起發髻。
窗外滿山的枯樹剛抽新芽,翠綠點點,令人心曠神怡。此時的我卻有些茫然。難道我的雇主把我出賣了?那麽大的地方,總該有人認識菱蘭吧?光天化日之下換人,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吧?
我來之前就聽說過,祭司殿裏每年都有一個古老的祭祀禮,必須以陰時出生的凡人之女的純結之身,祭拜上蒼之神,保佑城池永無災害。據說這個古老的祭祀禮,城外之人很少有機會親眼目睹;而城裏之人,也是要上一定品階,才能去觀禮。
當依然整理我耳邊細發時,有點癢。我突然想起那晚,他們的王也順手理了理我耳邊的長發。當時感覺癢癢的,麻到心裏。分不清夢鏡的,是我還是他?
我怎麽就昏睡過去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我百思不得其解。但無論是什麽原因,我怎麽也得找到個認識菱蘭的來澄清我的身份。
可是很快的,我就意識到自己是給隔絕了。這間別院獨自坐落在山間,我的視線可以遠眺,身體卻不能行遊太遠。每走出一定的距離,就不能再向前,好像有某種力量懸於空中,如一堵看不見的高牆,無論我怎麽使勁都撞不開,我那些小法術也用不上。隻有一處似乎是缺口,有十幾個大汗把守著。每隔些日子,依然就會去那裏領專人送來的日常用品。
依然,成了我唯一的說話對象。
“你們的王……”我頓了頓,問道:“他,有名字麽?”
此時我正懶懶地靠在窗邊的長椅上。
依然放下正在整理的被子,愣愣地望著我,半晌才擠出過幾個字:“你,不會不是城裏人吧?”之後,她又笑了起來,接著說:“不可能不可能,司女可是要通過層層篩選的,要求可高了。”
我招手叫她坐到我身邊。這幾天我老是自己沉思,可把她悶壞了。今天看到我主動打開話匣子,她可開心了,急忙走過來挨著我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小聲在我耳邊說:“其實誰也不知道王的真正名字。他自己說與城同名。不過大家都叫他——陛下。”
“無名?”我念道。
“是陛下!”她試圖糾正我,然後接著說,“我從小就想做司女。可是,我不是陰時生的,於是到處打探,希望能找到個不是陰時生的司女做先例,這樣我也有機會破例。”
她泯了口茶,又接著道:“別說,還真沒找到。”
如果我過了,就是特例了,我心裏歎道。我也不是陰時生的啊,就算他們要找替死鬼,也找個符合要求的吧?這樣不負責任,不怕神靈真的劈了他們?
“唉,特例沒找到,倒是知道了很多。”她開始興奮起來,繼續說:“比如除了陰時生,還必需是凡人。如果是自願送合條件的女子入殿的,還可封官,賞金百量。”
“司女本就是保一方平安,是種榮耀。現在,又有官當,你說,哪個窮人家不盼啊。據說為了保女子的純潔之身,三四歲就被帶到王宮中撫養。”
“這麽說,我為什麽沒有看見其他司女?”我忍不住打斷她。既然,菱蘭是宮中長大,其他司女總該認識她吧?
依然又是一愣:“姐姐,你是不是失意了?這裏是祭司殿,不是宮中。你走過了司女境,是今年神定的祭祀之女。”
“啊?”我苦苦笑了笑了,急忙道,“記得當時自己頭暈得厲害,那個司女鏡——”
“司女鏡據說是上古的神所賜。每年大典前三個月,司女們就要從明鏡中穿過。據說被神選中的司女,背心上會出現一個司祭的圖形。之後,選中的少女就留在祭司殿直到大典結束。”
“我背上沒有什麽圖形啊。”我實在忍不住說了出來。
“噗哧!”依然笑了出來,“這是神的懿旨,據說隻有王和三大主司才可以看見。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哪裏會看得見。”
絕望,我怕永遠都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了。
依然好象突然想起什麽,大聲嚷了起來:“不會吧,你連司女鏡都不知道,那,那你是怎麽到這裏的?”
“我?我這不是找你們的王說情去了嗎?怎麽到這裏的我也不知道。”我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啊,你見到我們的王了,他長什麽樣?快和我說說,他長的好不好看?”依然興趣大增,崇拜的眼光灑了一地。
我隻能苦笑一聲,像是安慰孩子一樣,說了句“好看,他是個極好看的人。”
依然滿足地笑了,繼續說道:“住進了這裏,除了我們這幾個下人之外,就隻有在大典上,才能見到其他人了。”
我把牙咬得吱吱響,無論是誰出賣了我,他們就是吃定這個規矩,狠到底了。等我祭祀完,看不把你們各個揪出來祭我。
“對了,依然,你知道祭典是怎麽樣的麽?”我好奇地問。
“我哪有那個品階去看啊。據說大典有記錄在冊,不過我怕是連冊子都沒有機會看的。”依然臉上卻滿是向往之情。
“有沒有辦法弄個冊子,我也想看看。”我的興趣也給極大地誘惑出來。
依然想了想,一雙很稚氣的大眼睛眨了眨,笑了笑,說道:“好吧,我試試。”
我把肩挪了挪,似乎在找一個更舒適的位置斜躺著。依然順勢遞給我半杯茶。我品了一口,突然很懷念那茶杯的感覺,那種被他含在口中的感覺。
沒過幾天,依然真的用黑壓壓的布匹包了一冊子過來,得意地笑著說:“隻能弄到下冊,你先看,看完告訴我,我其實不認識字。”
我好奇地翻開冊子,心想,他們對我也算仁義,至少送了個好姐妹陪我。
由於隻有下冊,我隻能從他們祭祀的後半段看起。無非就是一群掌權人,聚集一起,呀呀的念念咒語,把該做的戲做足了。到時候,還真有個什麽大災大難的,也怪不到他們頭上,隻好怨天了。
我想,做就做吧,不就是個祭祀典禮。完了之後,我也不想和他們再有瓜葛,我還要去找師傅。
可是,當我看到最後一段文字時,像是給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差點昏死過去:
司女,萬純之身,必以天火,焚之……
是——活人死祭!!
原來,他們毫無忌諱的把我換了過來,是因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可我明明是和他們的王一起,他們那麽忌諱這個王,又怎麽換了我?
突然,屋裏的鈴聲輕響,那是有人傳話的意思,隻見依然匆匆地往外跑。我往窗外看了看,是平常送水的小廝,無心搭理,心裏繼續盤算著:無論如何也得見他們的王一麵。毫無疑問,想救人的是我的雇主,他們最有可能用我做了替代品。
依然跑了回來,神色緊張地對我說:“冊子不能留這裏了,有人發現了得趕快拿走。等我回來你再告訴我裏麵精彩的部分。”
看著她和送水的小廝一起走了,我的世界又靜了下來.
我想到了給他做的三個夢。不!應該是四個。最後那一個,我是準備給他做什麽來著?他們告訴我,第三個夢之後,當他們提起“菱蘭”這個名字,他們的王隻是晃了晃神,默念一次“菱蘭?”之後,便沒了表情。
於是他們覺得我的夢,似乎奏效了一點,但是還不夠。
我想是哪裏不對呢?我給他造就了一個很熟悉的感覺,那種溫暖,是孤獨之人最怕的卻是最向往的。我相信他是孤獨的。在夢裏,他的眼神,就是那種落入冰湖底的——冷,冷得我想緊緊抱住他,給他我的所有。
我做了,那一夜的夢中纏綿,如今想來,都那麽真切。他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那種溫暖難道不是他最渴望的嗎?
第四個夢,我想在他最不經意之間,出現在他麵前,給他最美的微笑。然後,帶他去看花燈。那天,我選的是元宵節。在他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家人團圓。我讀懂他記憶深處的寂寞,想給他造一個家人團圓之夢。
可是,他怎麽突然就醒了呢?難道他們希望他醒來?
如果,我真是菱蘭,他會不會,就真的為我改了這個古老的儀式?
我終於明白,他們要的心動是什麽。
第二日,我不見依然回來。第三日,我看到了依然。那一刻,我想捅死我自己。他們除去了依然所有感官,割掉了她的舌頭和鼻子,捅壞了耳朵,還挖掉了眼睛。我知道,等祭祀完,他們會拿走她的命,就如捏死一隻螞蟻般。他們今天放她回來,隻是給我一個警告罷了。
依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幾十歲。我開始給她講祭典的盛大場麵,雖然我知道,她是聽不到了。我開始扶她在屋裏行走,熟悉各種擺設的位置。我也自己去接應送來的生活用品。有時候,夜裏會聽到她淒淒地抽泣聲,我也難過得掉了好多眼淚。白天的時候,我們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相互安慰地活著。
我確實不知道我們還能活多久。山間的樹木綠芽已經長滿枝頭,天也開始熱了起來。我聞到了夏天的氣息。
我的世界就這樣徹底的安靜下來。我想,他們要的,隻不過是我安靜的死去。
這是個被遺忘的世界,是個隻能靜靜等死的世界。
我第一次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