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殿外的陽光美妙的如同一位含笑的溫柔女子，流動的光線如同她伸出的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石柱，揉碎的溫暖氣息緩慢的飄散在香味四溢的華麗房間裏，妖嬈中透著一縷更加撩人的馨香，庸懶的打亂了端坐在椅子上的埃及使節的呼吸。
端起水晶杯子，唇邊含著一絲微笑悄悄觀察著埃及使節明顯不太自然的神色，烏蓮達輕輕的一笑。
“大人，戰事如此緊張，法老還派你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神情一愣，隨即微笑著點頭，使節頷首，恭敬的開口。“公主，王有一事不明，特意讓小人來詢問一下公主的意見。”說的極其含蓄，眼睛始終盯著自己腳邊的地麵，不曾看烏蓮達一眼。
眉毛輕挑，放下杯子，問：“什麽事情？”
輕咳了一個，穩了穩心神，說道：“聽說艾希雅大人在巴比倫，王覺得這是一個謠傳，所以想求得公主的證實。”
麵色沉下，不經意地仰了仰臉，秀麗的眉頭輕挑，眼神凝斂，沉默。
感覺到殿內的溫度陡然降下，使節迅速起身，恭敬的欠身，微笑著說道：“王說，如果艾希雅大人在您這裏，您一定會立刻將大人安全送回。王認為這是一個不實的謠傳，但是大臣們不放心，所以……”
“大人，”烏蓮達向後一靠，單手支頭打斷了使節的話，暗紅色的眸子掃過他因為緊張而僵直的身體。
既而，美眸彎起宛若天空的月牙般，迷人的笑容綻放在唇邊，卻無半點溫度。“請您轉告法老，這絕對是一個謠言，大神官一直在尼尼微，這一定是亞述人散布的離間謊言，請法老務必要相信我。兩國的聯盟是一個誠信的諾言，烏蓮達不會做出損害埃及的事情，也請法老與我們一同全力進攻亞述，這樣才能盡早救出大神官。”
“是，公主說的極是。王一直堅信您的誠意，隻是那些大臣們聽信了這種謠傳，王不得以才讓小人來一趟。其實，王說了，就算艾希雅大人真在巴比倫，也沒有關係。”
“噢？”眼神一閃，問：“此話怎麽講？”
微微躬身，使節老練的臉上掛著圓滑的笑容，說道：“王說，烏蓮達公主是整個巴比倫最聰明的人，而巴比倫又是埃及的聯盟國，如果大神官真在您這裏，您一定會善待大神官的，王非常放心。”
紅色的光在眼底一閃即逝時，片縷寒光悄然隱於其下，烏蓮達抬手撩起耳邊的一縷長發，輕輕纏繞在指間，神情悠閑。
片刻，她揚起一個美麗的微笑，輕聲說：“法老如此相信器重我，真讓我受寵若驚。請大人回稟法老，烏蓮達會是他忠實的聯盟人，請他放寬心吧。”
行禮，神色敬畏，使節應聲。
“大人遠道而來，一路勞頓，請先下去休息吧，晚上還準備了歡迎的晚宴，還請你一定要盡興玩樂。”烏蓮達起身，儀態萬千的邁下台階，微笑的眼如同殿外的陽光般迷人。
“公主，您太客氣了，那小人先告退了。”使節躬身，由侍女引領著退出殿外，消失在長廊拐角。
冷眼看著大殿裏隻剩下自己一人時的空落，烏蓮達麵色隻在一瞬間就變得森寒冷凝，剛才的笑容，似乎隻是一個溫暖的幻覺而已。
驀然轉身，朝著一道精巧的偏門走去，身後的長裙劃過一道金色的弧度，托起一片沉香，漸漸彌散在寂靜的空氣裏。
“王，請您在考慮一下，至少我們應該確定大神官不在巴比倫，再向亞述出兵。”克阿圖臉上的焦急很明顯，如同他此刻的聲音一樣，焦慮中透著急切與不安。
斂眼，指尖在桌上的地圖上緩慢的劃過，細膩的羊皮紙上繪製著兩河的地形，遊移的指尖停在尼尼微上，輕輕點了點，沉默。
見蒙西斯特沉默不語，克阿圖上前一步，繼續說道：“王，請你務必忍耐一些日子，等使節從巴比倫回來，問明情況再作決定也不遲。現在冒然出兵，如果大神官真不在亞述，那我們這場仗打的就有些糊塗了，戰士們的性命也會白白犧牲。”
抬頭，俊美異常的臉上演漾出一抹奇異的笑容，令克阿圖心裏一拎。“你以為我們派出的使節能問出什麽嗎？如果艾希雅真在烏蓮達手裏，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等使節回來又有什麽意思。”
“可是----”
抬手阻止了克阿圖的話，蒙西斯特起身，走到一旁的軟榻上悠然的坐下，繼續說道：“目前的形勢對我們有利，巴比倫已經騎虎難下，隻能配合我們攻打亞述。所以，不管烏蓮達是否抓到了艾希雅，我們應該先把這場仗打完。至於艾希雅……不論她現在身在何處，應該都沒有生命的危險。”冷靜的分析著目前的局勢，蒙西斯特冰冷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讓克阿圖聽出一身冷汗。
這位年輕的法老，即便是在自己的親妹妹下落不明生死莫測的情況下，仍然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他太冷血，還是太理智……
埃及，有這樣一位君主，到底是幸，還是劫，大概隻有天上的神才知道了。也難怪老法老去世時，會做出那麽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現在看來，還是父親了解自己的兒子啊……
“克阿圖，傳令下去，三天後發動全麵的進攻。這次不攻下尼尼微，誰也別想離開這個戰場。”眼神一凜，在帳外的陽光輕舔著地麵遊走在白色大帳時，蒙西斯特起身將一道聖令頒出。
呆愣了半刻，克阿圖躬身行禮，握著劍柄的手感覺到一層汗潮，喉嚨一緊，應道：“是，臣遵命。”在克阿圖震驚猶豫的眼神裏，一場大戰已經拉開了血幕。
滿意的點頭，似乎想到什麽，蒙西斯特眉梢輕挑，聲音裏透著一絲驕傲，輕聲說道：“我們為亞述準備的那些人，是不是該上場了？”
頷首，不想讓蒙西斯特看見自己的不情願，克阿圖恭敬的應道：“是，臣會安排。”
揚眉，笑的自信滿滿，那張年輕的臉上洋溢著已經看見尼尼微城門洞開的勝利笑容，黑色的眼底因為那即將到來的戰爭而燃起熊熊的火光。
月光，如水靜靜的流淌，無聲無息的爛漫。微風撩亂窗前一片微涼的銀白，溫柔的捧起落地窗邊淡青色的紗簾，抖散一室曖昧撩人的香氣，妖嬈緩慢地揚起又落下。
半躺半倚在辛莫藍伽的身上，艾希雅的目光落在窗邊地上一片清冷的月影上，眼神迷離，半晌，一聲歎息輕輕溢出口。
伸手撩起她肩上一縷長發，纏繞上指縫，動作輕柔，灰色的眸子鋪上一層月色銀光，閃爍的璀璨。“蒙西斯特開始調動軍隊了，看樣他又要卷土重來了。”
睫毛輕顫，表情落寞，艾希雅不語。
“他不相信巴比倫，卻還是與他們繼續聯盟，這次他是勢在必得。我不擔心別的，但是讓你待在這裏太危險了，可是----”
“你又想送我去哪裏？我哪裏都不去，我就待在這裏。”艾希雅忽然坐直身體，側目，月光下她的側臉微微顯出紅暈。
抬手將她重新拉回懷裏，辛莫藍伽無奈的開口，“你別急，我哪裏也不送你去。這裏雖然是前線，但是至少在我的勢力範圍內，沒人可以傷到你，放心吧。”
揚起嘴角，笑容卻是一閃即逝，臉上又浮現深深的擔憂之色。“蒙西斯特也許是不相信你的話，也許……才會繼續與烏蓮達聯盟。”
“也許？艾希雅，他是你的王，你該比我更了解他。”
沉默，低下頭，絲縷長發順著臉頰滑過，帶出一道閃爍著月光的清冷墨色。
“艾希雅……”沉聲，在這樣寂靜的時刻，這樣的聲音如同魔咒，伴隨著辛莫藍伽的輕喚，她的手輕輕搭上她的肩，掌心下是記憶裏的微涼，熟悉的讓人心痛。
身子猛然一震，艾希雅回眸，不期然撞進一雙沉澱了冰冷月色的銀灰色眸底，一泓波光輕輕漾起，心悸。
“我要擊退埃及人，他們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血的代價。我很抱歉，這是我的職責，我要保護我的國家。”掌心的力道在她輕柔的說話間，不自覺的加重，目光無奈而悲涼的注視著艾希雅因著她的話而緩緩蒼白的臉。
低下頭，似乎是在思忖辛莫藍伽的話，片刻後抬頭，望著她，視線稍稍有些模糊。“如果我說，我想去見一見蒙西斯特，你會不會同意？”
聲音一沉，眼神寒徹，“不會。”
菀爾一笑，側目望向窗邊，長長的一聲歎息，似乎對於這個答案早就了然於心，“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讓我去見他，也許能阻止這場戰爭。”
搖頭，堅定無比的聲音裏透著不意察覺的恐懼。“你以為他為何而來？就是一個下埃及的兵符嗎？你怎麽到現在還不明白，你那個法老哥哥想要的是什麽。”
眉梢輕抖，墨色眸底深沉的如同黑夜下的大海，一片耀眼的波光下隱藏著一顆擔憂的心，因著辛莫藍伽的話一語擊中了事情的核心。
“蒙西斯特的確野心很大，但是他還不至於盲目到拿埃及的未來作籌碼，讓我去試試，我相信我能說服他退兵。”
“不行，一旦你落到蒙西斯特的手裏，他不會放你回來的，我不能冒著失去你的危險，讓你去做一件成功機率連一半都不到的事情。”
輕柔的目光，眷戀著她的發，她的臉，最後停留在她的眼底，伸手輕輕撫上艾希雅的臉，細膩的溫度非常溫暖，將心底因恐懼而沉澱的鬱結融化，不知不覺間。
“聽話，待在這裏，我會速戰速決，盡量減少埃及人的損失，不會拖太久。”眸色漸漸沉下，一如窗外的天空般暗沉的讓人心慌意亂，褪去了星晨的光芒，洗去了張狂的氣焰，她的眼睛很純淨，幹淨的不染絲毫纖塵的色澤。
如是中了咒語般輕輕點頭，繼而微笑。
環過她的肩，拉進自己懷裏，辛莫藍伽長長的舒了口氣。
“這個收好了，我替你保管太久了。”
半晌，她的聲音在耳邊傳來，溫熱的呼吸輕掃著敏感的耳墜，艾希雅縮了縮脖子。
眼前一道綠光悄然劃過，緊接而來的是胸前涼涼的輕觸。低頭，愣。
“辛----”
“隻要帶著這個東西在身上，我就覺得我們會分開，你還是自己保管吧。”
沉默，輕撫著荷魯斯之眼，細膩的金屬上還帶著辛莫藍伽的溫度，眼神輕閃，綻開一個淡淡的微笑。
“謝謝你。”
眉稍一挑，歪著頭打量著她，一直緊抿的唇悠然揚起一抹調侃的笑意。“光一個謝謝，是否太輕了些。”
笑，抬頭，水漾的黑眸波光流轉，亦挑眉看她，片刻傾身向前，輕觸她的唇，柔軟的感覺一如心間的甜蜜。
“這樣，可好？”貼著她的唇角，極輕的問。
不語，唇邊的弧度更大了，一手環上艾希雅的腰，輕輕一拉，讓兩個身體緊密的貼在一起，不留絲毫的空隙，唇角稍移，呼吸消失在艾希雅散發著淡淡甜香的氣息中。
從沒想過，她穿上鎧甲會是什麽模樣，更沒想到她穿上這身輕甲站在自己麵前時，自己的心竟然會猛然間抽痛的那麽厲害，呼吸仿佛在瞬間變成一把利刃，每一個輕緩的輾轉往來都足以割開身體。
頃刻之間，艾希雅才明白什麽叫做，恐懼。
看著侍女為她穿戴整齊後，眾人安靜的退下，隻留下她們兩人一站一坐，相視而望。
靜靜的，可以在流動的風裏聽見彼此的心跳聲，那是一種壓抑後，如同困獸般無所適從的感覺，連同窗邊趁風而揚的紗簾一起，張揚在沉悶的房間裏。
眼中的淚，不知還能控製多久，努力抑製著快要崩潰的呼吸聲，艾希雅側目望向窗外的天空……清朗的藍，藍的幾乎成了耀眼的白。
看著沉默不語的艾希雅，辛莫藍伽隱忍的垂下眼簾，半晌，當她抬眸時，輕輕的邁步聲伴隨著鎧甲走動時發出的金屬聲傳來。
耳膜，好痛，還有心。
“很快會結束的，別擔心。”她說，抬手，有些猶豫的懸在半空，繼而輕觸艾希雅的臉頰，輕柔的替她拭去淚水。
在她的掌心中，艾希雅終於還是失聲哭出來，平生第一次，即便是在父母去世時，她也隻是默默的流著淚，將一個堅強的身影留在了悲傷的埃及人民的心中。
而此刻，她卻是脆弱如此。
抬眸，水色已然泛濫成災，在一聲微不可聞的抽吸聲中，她撲進辛莫藍伽的懷裏，將那洶湧而出的淚水全數埋在那身黑的發亮的鎧甲中……
冰冷的甲，滾燙的淚，無聲無息訴說著一場生離死別式的悲傷。
將艾希雅輕顫的身體抱在懷中，手臂在金屬的包裹下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她溫暖的體溫，心底空蕩蕩的虛無感，真的好可怕。
什麽時候起，亞述的“阿舒爾”竟然開始害怕打仗了，到底是什麽時候起……
“安全的回來，別管勝負。隻要你能回來，其他的都不重要……”
臉色沉下，緊抿的唇角試圖展開一個笑容，卻無力的隻能動了動，唇角的苦澀感阻止了辛莫藍伽的努力，再次擁緊艾希雅，她用手臂的力量回答了她的話。
埋首於那件冰冷的鐵甲上，這是一件將她們兩人隔在兩個世界的屏障。艾希雅突然有種想將它撕碎丟到沙漠裏的衝動，指尖無意識的遊走在夜色般深沉的甲身，冰冷的刺痛感從指尖傳進心底，又隨著心髒的跳動緩慢流遍全身。
“我已經留下一些近衛保護你的安全，他們會應變突發的情況，到時候你隻要聽他們的安排就行了。”極不情願的拉開兩人的距離，辛莫藍伽輕聲交待。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一旦埃及打進城來，她為艾希雅做了最好的逃離部署。
當然，這些事情是秘密進行的，除了那幾個近衛，無人知道。
雖然埃及人破城的機率很小，但是，意外是戰爭中最不能忽視的環節。這種兵力相當，最後卻由弱者戰勝強者的事例，哪個朝代，哪個國家都有……戰爭，就是一個變數。
眼神輕閃，繼而從容的隱去深深的擔憂，勉強的笑在唇邊綻開，溫柔的宛若雨後的蓮花般清麗。“不會有什麽突發狀況，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我的將軍。”
片刻，笑，溫柔的笑容將黑色的鎧甲所散發出來的冰冷層層融化，繼而又縷縷吹散……輕緩的頷首，璀璨的光芒自那雙淺灰如深海般的眼底漾開，那抹迷人的光芒瞬息之間經由唇角的弧度擴展至周身，將微滯的空氣抖散。
“遵命，我的伊西斯。”抬眸時，她笑意燦爛的俯下頭，將一個誓言般的吻烙在了艾希雅的額際，凝眸最後一眼，深深的將她的笑容刻在了心底。
在艾希雅淚光閃爍的微笑中，辛莫藍伽輕輕鬆開手臂，悵然的空茫感讓她片刻的神傷和悲涼，努力控製著眼底的淚光，她儼然笑的溫柔，溫柔的讓人心痛。
灰色的眸顫動著無法言語的光芒，宛如一縷陽光投進波光漣漪的湖麵，輕易就撩亂了艾希雅眼底的氤氳霧氣。
緩緩的倒退了數步，視線膠著在彼此的臉上，就在辛莫藍伽那片薄薄的唇忽然之間揚起一個寬慰的笑容時，她赫然轉身，與鎧甲一樣的黑色長袍劃出一道旖旎不羈的色，盤旋著如同夜空般莫測的詭秘，眨眼的瞬息那抹黑色的身影模糊在了艾希雅奔湧的淚水和明媚的陽光中，漸漸消失不見……
頹然的跌坐回椅子，抬手緊緊捂著唇，任由那些洶湧的淚奪眶而出，一遍一遍淹沒了呼吸，一遍一遍打濕了陽光……悄無聲息的，卻是那麽無法抑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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