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那個男人興奮又帶著歇斯底裏的大喊之後，亂糟糟的馬蹄聲，都朝著這邊聚攏，影影閃閃的搖動著刀劍反射出的火光，繚繞在艾希雅驚恐萬狀的眼底。
庫侖塔和那坎還有一些手下被趕來的強盜困在了院子裏，正在廝殺，而這裏不斷湧出的強盜在看見艾希雅後，無一不是呆怔不已，繼而在流竄著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氣裏，爆發出空穀野獸般的叫聲，那聲音刺透了耳膜，心髒瞬時緊縮的痛。
辛莫藍伽眼見越來越多的強盜聚向這邊，再看一眼臉色蒼白的艾希雅，她手一扯，艾希雅倒退著倒進她的懷裏，一手環上她的腰，一手執劍，瞥了一眼栓在樹上的馬，隻有十步的距離，此刻卻顯得有些遠。
“別怕。”她低低說，混亂吵雜的環境裏，竟然很清楚。
緊了緊喉嚨，低頭，看見橫過腰間的手臂，火光輕舔著緊繃的優美線條，蓄起一股看不見的力量。
“留下這個女孩，放你走。”一個沉悶的聲音越過眾人響起。
抬手，辛莫藍伽拉下鬥篷的帽子，艾希雅聽見一些口哨聲響起，夾雜著猥瑣的叫聲。
“今天運氣真不錯，一下子就找到兩個美人。頭，別和她們廢話，快帶回去吧！”哄笑聲，在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猛然響起。
透過馬匹的縫隙瞧見庫侖塔還被困在院中，似乎因為發現了能與他們對抗的敵手，有更多的強盜湧進院子。
“美人，放下武器，我可不想傷了你的臉。”被稱作“頭”的男子，眯起眼打量起她們，審視貨物的下流眼神，齷齪猥瑣。
“那就試試吧。”抬劍，淩厲的光自眸底劃過，留下因為興奮而激起的熱烈溫度。
明顯因為她的話而一怔，強盜頭一揮手，“兄弟們上，小心別傷了她們。”
看著翻身下馬向她們衝過來的幾人，辛莫藍伽竟然勾起一抹笑靨。沒有聲音，隻是揚起嘴角，艾希雅似乎從那樣的笑裏看見一絲血光……第一次在她的眼底翻騰起一片嗜血的光，淺灰色的眸光悄然消失在瞳孔裏溢出的血色中。
死亡，很濃，艾希雅感覺到了。
隨著第一個舉著刀衝上來的人影，辛莫藍伽眼底的那抹光束怦然間擴張開來，烈焰般燃燒起青灰色的火焰，在她抬手一劍以一種迅捷到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刺進那人的身體時，灰色的眸爆發出異樣的薄綠色，眼眸中已經見不到一星半點的平靜，隻剩下犀利得像隻瘋狂的野獸般的色澤。
強盜們看著同伴倒下，卻還沒能看清楚她是怎麽出手的，一片沉寂，隻是轉瞬，同時又有四個人衝上來，憤怒的眼神少了剛才的欲望，更多是想要製服辛莫藍伽的興奮。
甩開鬥篷罩上一個人，抬起一腳，一聲清脆的聲音從鬥篷下的身體上傳出，好像是什麽斷裂的聲音。
來不及細想，艾希雅隻覺得身子一旋，頭頂上金屬相擊的火星在眼前一閃而逝，繼而她看見一個男人抓著自己的鬥篷滑了下去，軟棉棉的倒在腳下。
看著白色的鬥篷上一條血手印，艾希雅想要退後，背後卻傳來辛莫藍伽的體溫，正在升高，滾燙的如同她眼底的光，微怔。
迅速解決了第二波衝上來的人，辛莫藍伽掃了一圈目瞪口呆，神情畏懼，猶豫著是否要衝上來的強盜。
“等我。”她俯在艾希雅的耳邊說道，溫熱的氣息噴散在她的頸後，隨之而來的是手腕一鬆，她的身影儼然已經朝著栓馬的方向衝去。
“辛……”急轉身，後麵那幾個字被艾希雅生生吞回喉嚨。
眼前陡然一道勁風，在艾希雅迅速回身的同時，她看到一抹瘦削的身影借著濃塵在自己眼前微微一晃，隨即，消失在強盜群裏，無影無蹤。
然後，她聽見一陣哀嚎，伴著混亂的馬蹄和嘶鳴，此時似乎沒有人在乎她，而是突然向那團混亂中湧去。
忽然感覺身後有人靠近，猛地回頭，看見強盜頭子正奸笑著伸出一隻手，離自己的肩膀隻有一個手臂的距離。
抬腳正欲逃開，耳邊一聲呼嘯，身體騰空而起，伴隨著一陣眩暈，身體跌進一個滾燙的懷抱，鼻間一絲血腥味，隨著環上腰間的手臂傳來。
“說了等我，你想去哪裏？”嘴角輕揚，側眸，那溢著綠光的灰色眸子斜掃過她的臉龐。
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感覺臉側一道勁風擦過，涼絲絲的帶著血腥氣，一聲慘叫，撕心裂肺的淒曆嚎叫。
一隻握著刀的手臂落在地上。
從肩膀上碗口大的血洞，噴湧而出的血液像失去束縛的河水，瞬間染紅半個身體，仍然坐在馬上的強盜首領，瞠著目扭曲的臉布滿痛苦，大口大口呼吸著，臉色已經完全蒼白。
收劍，金屬的劍身上滴下一串血水，在艾希雅驚恐失色的眼前悄無聲息的滴落塵土。
“嗬！”一夾馬肚，趁著強盜們驚慌失措的時候，辛莫草伽衝出了人群，身後是火焰繚繞的村莊和哀嚎咒罵的聲音。
“庫侖塔，沙漠東界見。”絕塵而去的馬上，辛莫藍伽回頭高喊，眼底的綠光映出火海一片，如同兩簇磷火詭魅般燃燒。
空氣已經幹淨，可呼吸間還是有股血腥味，濃烈到令人作嘔，扶著樹，艾希雅一陣猛咳。
淅瀝嘩啦的水聲傳來，側眸，石槽邊辛莫藍伽正在洗去手臂上的血跡，神情淡然，眼神平靜的讓她覺得有些可怕。
血，順著手臂上的水流進水槽，指尖滴落的血線反射著天邊的一縷微光，腥紅刺目，讓艾希雅的胃又一陣**，一會兒功夫整個水槽泛起淺紅的光，紅色的漣漪散發著腥氣。
甩著手上的水，轉身，看見一抹閃爍的光自艾希雅緊皺的眉間劃過，辛莫藍伽沉默地走到馬邊，翻看了一遍，水袋和食物都放在農舍裏，事發突然，什麽都沒有帶出來。
“餓嗎？”望了一眼仍然站在樹下，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的艾希雅，她的眼神令她有些不悅。
搖頭。
沉默，辛莫藍伽看著她，一如她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一樣。
“你見鬼了，幹嘛那種表情。”實在受不了那種可以穿透身體的目光，還有艾希雅突然之間生出的距離感，辛莫藍伽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經曆過許多吧，流血，還有死亡。”輕輕的開口，聲音仿佛透過遙遠的空間傳來，冷冷的沒有溫度。
微怔，沒有回答，目光靜望著搖來晃去的樹杈，她徑自道：“休息吧，等庫侖塔他們到了，我們就走。”
“辛莫藍伽。”
“什麽？”
“如果我和你回到亞述，剛才的場麵，很快就會出現，隻不過，事情會更糟。”
眼神輕輕一閃，“我知道。”
“知道，還要帶我走嗎？戰爭對於你來說，到底是什麽？”
笑，卻隻是牽了牽嘴角，有些不屑。“勝利，強大，和你鄙視的財富。”
眉頭不由自主的蹙緊，“就這些？”
“是。”
“就為了這些東西，你要那麽多人付出生命的代價，這不值得。”
“艾希雅，”她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卻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立場不同，對於戰爭，我無法避免，你也沒有辦法。”低沉熟悉的話音傳入耳膜的霎那，艾希雅的身軀不禁一震。
“是嗎？放我走，至少能避免一場即將來臨的災難。”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硬生生咽下眼中的淚
她依然不慍不火，隻是在望見艾希雅眼底的水色後，眉頭不經意間微微皺了皺，“我……做不到。”
轉頭，看著低矮的灰黃色房屋連接著沙漠的邊緣，一層層沙浪輕輕蔓延在風中，在連綿的沙丘間一波波推散痕跡，任由風將細密的沙礫帶向天邊……
“能給我找匹馬嗎？”有些突兀的話，與艾希雅臉上沉靜的神色正好相反。
一陣恍惚，看了看樹蔭下她細致絕美的側臉，半晌，開口。“好。”說完，轉身向那片緊挨著沙漠的小村莊走去。
腳下的沙土混合的地麵，陷出一排清晰的腳印，望著那個僵硬的背影，艾希雅虛弱的靠向身邊的樹幹，緩緩閉上眼，微微顫動的下巴帶著她的驕傲和脆弱，她對自己說，不能哭，不能哭……
眼角，悄然無息的濕潤著，在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投射在腳邊時。
沒人說話，連交頭接耳都沒有，眼神是他們彼此交流的工具，即使是這樣，也還是小心翼翼避開空氣裏兩團明顯洶湧的氣流。
那坎瞄了眼前麵的辛莫藍伽，她獨自騎著馬，馬兒奔馳時揚起沙塵阻擋了身後無數雙探究的視線，從她揚鞭的狠勁，昭示了她的壞心情。
如果金獅將軍生氣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躲遠點，這是那坎的經驗之談，而且絕對真理。
解決了剩於的強盜，他們趕到後，看的情景就是兩馬兩人，各自沉默……樹下，一個閉目養神，一個神情憂鬱的望著遠方。
不明白一直都好好的，隻不過遇上一次強盜，怎麽她們倆人就變成這樣了……辛莫藍伽隻丟了句“走吧”就翻身上馬，揚鞭低喝，一溜煙率先走了。
艾希雅顯然很少騎馬，瞧她上馬後，半天才控製好躁動的馬兒，一張俏臉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羞赧，漲的通紅，那模樣有說不出的狼狽。
實在搞不懂她們倆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不過，他也不會傻到去問，就算不會被辛莫藍伽一腳從馬上蹬下來，恐怕也會被她冷冷的目光盯的全身發寒。
快到中午了，天氣越來越熱，陽光耀眼刺目，沙漠上泛濫起折磨人的熱浪，將蒙在臉上的布拉了拉，讓熱風灌進亞麻布與鼻子間，雖然熱的夠嗆，總比被悶死了強。
再望了一眼辛莫藍伽，她沒有減速，在這樣滾燙的空氣裏，她的身影虛化成一抹白色的光，帶領他們縱深入敘利亞邊境的沙漠地帶，這裏相對安全一點，不會遇見敘利亞士兵。
卻因為時值夏季，讓這裏變成吞噬人神智的巨大蒸籠，除了熱辣辣的太陽，燥熱呼嘯的風，就是連片的黃沙，荒涼的讓人眼睛發澀。
篝火旁，手下正在一邊吃東西，一邊交談著。低低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在說著家鄉的事情，從他們雀躍的眼中也能看出端倪。
歎息，扔出手裏的石頭，看見它翻滾著撞上一堆碎石邊停下，辛莫藍伽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一塊殘破的牆壁邊，一個白色的人影斜靠在牆角，長長的頭發披散在鬆垮的肩上，疲倦孤單的像個躲避獵人的小動物。
一天下來，她的狼狽和疲憊，她都看在了眼裏，仍然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將倔強和驕傲變成顛簸的痛苦……
看她下馬的樣子就知道，她的腿一定已經痛到麻木了，她這種隻會坐驕子的尊貴身體，怎麽能忍受騎馬的辛苦，還是頂著融化石頭的烈日和漫天風沙……
是她自找的。
想要自尊，就要承受這份痛苦。
“她沒吃東西。”一個聲音□□思緒，庫侖塔坐下。
“哦。”她應了一聲，收回視線，看了一臉笑嗬嗬模樣的庫侖塔，皺眉，不明白他哪來的好心情。
“我看她是累的，連東西都吃不下了。”看了看牆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身影，搖了搖頭。
她冷嗎？幹嘛不把鬥篷披上，她的鬥篷呢？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辛莫藍伽懊惱的蹙眉。
“瞧她的身體，不會沒到尼尼微就病死了吧？”庫侖塔低低的說，聲音充滿著確定，仿佛他已經預見到艾希雅這幅單薄的身軀不可能撐到亞述的情景。
目光一淩，庫侖塔覺得脖子一涼，他抬手摸了摸頸子，笑著說：“我開玩笑的，你別這樣盯著我。”用下巴點了點艾希雅的方向，他不怕死的繼續說道：“不過，你瞧她現在的樣子，就算不會死在路上，恐怕也會病的很重。”
眼神複雜的沉下，片刻，望向那片殘破的看不出原來麵貌的土牆，沉默。
半晌，一陣風刮過，引得小小的身影又縮了縮，夜幕中的氣溫開始下降了。
“她不吃東西，我能怎麽辦？”牆角那個身影在風中蜷縮的同時，灰色的瞳孔也跟著縮了一下。
拍拍辛莫藍伽的肩，庫侖塔輕笑著起身，眼神流露出絕對的信任。“你有辦法的。”
“我……”倏地抬眼，卻又咽下後麵的話，看著庫侖塔笑著回到火堆旁，辛莫藍伽再一次重重的歎息。
眼睛不自覺的又朝那個方向看去，濃黑的夜色包裹著嬌小的身軀，緊抿的唇還是透著倔強，而眉宇間的虛弱又是那麽明顯……
她是自找的……心裏重複這句話，將艾希雅的不堪歸咎於不識時務的選擇。
閉上眼，靠著背後的大石頭，她要睡覺了，明天的路會更堅苦，她要保存體力，沒功夫為了那個倔強的大神官操心。
又是一陣夾著細小沙礫的風打在臉上吹過，辛莫藍伽拉了拉身上的鬥篷將自己裹緊，以此阻擋沙漠裏漸寒的夜風。
半刻之後，她驀然起身，路過火堆時抓起一件鬥篷，在庫侖塔調侃的眼神下，她低咒了一聲。
輕手輕腳走到艾希雅身邊，她的臉色很差，不是平日的蒼白，而是毫無血色的慘白，很駭人。
視線不期然看見她露在裙子外的腿，月光下白皙的小腿內側，一大片暗紅中是一團青紫，泛著細小的血點，是擦傷，為了夾著馬蹬控製馬匹弄出來的，估計大腿上還有，應該更嚴重。
有什麽在淺灰色的眸裏一顫，深邃處一層漣波隨著輕顫緩緩的漾開，深吸一口氣，給她蓋上鬥篷，小心翼翼。
即便這樣，還是引來昏睡的艾希雅輕輕皺眉，小聲咕噥了一下。
猶豫，辛莫藍伽並沒有馬上走開，眼裏披上夜空裏燦亮星辰的光芒，隱隱透著道暗光浮現，沉得讓人心微微揪起……
作者有話要說：事情總是出乎人的預料，原本隻是覺得有些累，想停更幾天，哪想到竟然真的病了。
身體總是像部生鏽的機器，這可能與年紀有關吧，嘿嘿！
秋會盡量保證更新的時間和文章的質量，如果遇到沒有更新的情況，也請大家多多諒解！
祝各位天天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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