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冗長曲折的長廊下，陽光從石柱間穿過投射出巨大的陰影，牆上的浮雕在陰影的緩緩移動間變幻莫測，流光異彩的塗料散發出淡淡的香味，將寂靜的空氣畫出一份鮮活的寧靜。
罩在長裙外的薄紗隨著腳步的移動輕輕搖擺，如同浮在水麵的花朵，清麗帶著點驕傲，纏在手腕上細如發絲的金線在潛進走廊的陽光下，明滅閃動，恍若揉碎的陽光散落在地中海湛藍的懷抱中，溫和嬌美的耀眼……
“大人。”一個聲音自廊邊的石柱旁響起，讓艾希雅的腳步微微一滯。
“準備好了嗎？”她問，視線落在恭立於廊柱邊的辛莫藍加身上，某些東西在眼中閃過，很迅速。
躬身，淡淡的聲音就像每天清晨出現在書房門口時一樣恭敬。“都好了，隨時可以走。”
點頭，越過辛莫藍伽身邊時，微昂的臉，目光淡淡望著前方，腳步亦平穩。
跟上艾希雅的步伐，眼神輕斂，卻還是忍不住再望了一眼蓮花成片的池塘和綠藤蔭蔭的庭院，眉間出現一道細細的褶皺，瞬間又被心裏的不甘抹平……
如果上次沒有失手，那麽現在是否就會懷著另外一種心情離開這裏，是否就不會覺得失望，不會覺得……失落。
淺淡的不易察覺的失落，就如同水珠散落土地，雖然瞬間無形，卻還是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證明它曾經來過，這種惱人的感覺讓辛莫藍伽覺得不舒服。
收回視線，卻無法收回心情，突然發現腦子裏前所未有的亂，為了自己的失敗，更為了即將實施的第二個計劃。
紛亂的思緒在見到花園外的馬車時戛然而止，那裏隻有車夫一個人跪在地上，並沒有一個侍衛。
“去市集。”丟下一句話，艾希雅坐進馬車，侍女為她放下了簾子，垂首跟在一側。
經過幾個彎道，馬車很快來到市集，不論早晚這裏一如既往的熱鬧，馬車繼續緩緩的向前行去，因為擁擠的街道上人越來越多，所以行進的速度非常慢。
“在前麵街角停下。”紗簾後傳來輕輕一聲，侍女趕緊應下。
看著艾希雅步下車，辛莫藍伽走上前，“我聽說這裏有家買毯子的店，他們的東西都是從遙遠的東方來的，您是否有興趣去看一看？”
點頭，微笑，“是嘛，那去看看吧。”
與辛莫藍伽一左一右向人群走去，大約隻走了十幾步，艾希雅好像想起了什麽，忽然對侍女說道：“我把扇子落在車上了，你去幫我拿來，我在這裏等你。”
“是。”侍女躬身，轉身沒入來往的人群。
“他們在哪裏？”
“前麵的屋子裏。”
“給他們準備衣服了嗎？”
“借了幾件侍衛的衣服，但願昆卡發現時，不會發火。”辛莫藍伽微彎的眼笑意盈盈，她上午才去光顧了一下侍衛營，給庫侖塔他們弄了幾件侍衛穿的衣服。
翹起嘴角，無奈的搖搖頭，艾希雅拉起披風上的帽子遮擋住過於引人注意的臉，低聲說道：“快走吧，我們時間不多，最好別讓他們發現我失蹤太長時間。”
“好。”
兩人很快就消失在穿梭不息的人流中，匯聚在形色各異的人群裏，蹤跡難尋。
“大人在嗎？”昆卡的手臂纏著厚厚的布吊在胸前，除了不能自如行動，傷勢已經沒有大礙，他站在書房的門外，看著侍衛問道。
“大人不在府裏，她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裏了？”
“小人不太清楚，好像是去市集了。”
昆卡皺眉，艾希雅怎麽會去市集，如果要買東西可以叫仆人去，她完全沒必要自己跑一趟。
“大人和誰一起去的？”
侍衛搖了搖頭，眼神茫然的看著昆卡。
知道問不出什麽，昆卡轉身朝侍衛營走去，艾希雅出門一般都會告訴他派人跟著，今天沒來說，可能是怕打擾他養傷，去問問侍衛們，應該可以知道艾希雅帶誰去市集。
車夫奇怪的偷眼看向馬車周圍忽然出現的七八名侍衛，明明出門時沒有帶侍衛，怎麽才一會兒功夫竟然冒出幾個人來，瞧著他們都非常麵生，似乎沒有見過。
“馬上出城。”艾希雅站在車邊，說道。
“是。”馬夫看著辛莫藍伽扶著艾希雅坐上車，在看向她們身後，沒見到侍女的影子，心裏雖然嘀咕，卻也不敢多問一句，待艾希雅坐穩後，立即喝馬離開了街道。
巨大的城門很快就出現在眼前，城門邊多出了許多士兵，正在搜查進出城門的商旅，平時大開的城門前放置了障礙物，致使原本人潮攢動的城門顯得有些擁擠和雜亂，不少進出城的人被滯在門內外，正在接受檢查。
“辛莫，拿這個給他們。”艾希雅撩起紗簾，手中一個金質閃光的蛇形小牌，一個巴掌的大小，非常精致。
接過，辛莫藍伽向守衛著城門的士兵走去，像看上去一個副官模樣的人出示了牌子，那人立即臉色一怔，隨即跟著辛莫藍伽來到車前跪下。
“大神官大人，請問有什麽吩咐？”年輕的副官恭敬的問。
“我要出城。”紗簾後，艾希雅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
“這……昨晚出現了刺客，我們正在搜查，您現在出城，會不會有危險，萬一碰上刺客，那……”副官為難地說，俯在地上的身體微微抬起，看著紗簾後半躺半坐的模糊人影，即便是隔著紗簾，仍然可以感受到來自車內的淡淡香味，副官麵色一熱，趕快又低下身。
“不用擔心，我隻是去尼羅河取些水回來做祭祀用，不會碰上刺客的，趕快叫他們讓路，別耽誤了我的時間。”仍然是慢條絲理的語氣，卻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是，小人馬上令他們清出道路，請大神官稍等。”副官頷首，起身向城門走去，指揮士兵清除障礙驅趕人群，片刻後道路變得豁然寬敞。
“快跪下，快跪下！”士兵大聲喝道，道路兩邊的人們一起跪下，不知道是什麽大人物出城，“不許抬頭！”在士兵的嗬斥聲中，大家俯著身，不敢抬頭看一眼，隻看見馬蹄和車輪從眼前緩緩的駛過。
耳邊已經可以聽見嘩嘩的流水聲，那是被埃及人民譽為母親河的尼羅河奔流的聲音，美麗的尼羅河將生命和希望帶進了荒蕪的沙漠，孕育了偉大的埃及，滋潤了兩岸的農田，給農民帶來了好收成。
它不僅僅是一條貫穿埃及的河流，更是使得埃及富饒的源泉，每次的漲潮都將河底蘊涵豐富養料的淤泥澆灌進兩岸的農田，使得人們不用費力就可以得到最好的肥料，這是上天的饋贈……將可怕的漲潮變成禮物，送給埃及的勞動人民。
所以，尼羅河在埃及人民的心中是一條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河，是眾神賜予辛勤勞作的人民最珍貴的禮物……基於這種虔誠的信仰，所有祭祀的用水，全部取自於尼羅河。
“好了，現在你們安全了，趕快離開吧。”艾希雅看著辛莫藍伽說道，她身後的尼羅河在明媚的陽光下閃耀著金光，如同一條閃動著金色鱗片的巨蛇蜿蜒千裏。
斂眼，輕輕一聲歎息，再抬起眼時，灰色的眼底映著波光粼粼的尼羅河，顫動著讓人無法移開眼的璀璨。
“抱歉。”極輕的開口，聲音淹沒在奔流的水聲中，模糊不清。
“什麽？”皺眉，不確定自己聽見的話，看見辛莫藍伽忽然抬手，手中似乎握著什麽東西，好像是一塊布……
呼吸間完全是一種奇怪的味道，腦子忽然間像是灌了沿一樣沉重，明明是白天，眼前卻是旋轉的昏暗天地。
身子軟綿綿的倒下，沒有倒進熾熱的沙地，卻是落進一個透著熟悉味道的微涼懷抱，那種似曾相識的味道……
“你……”艾希雅的視線逐漸模糊，最後一眼看見的是辛莫藍伽略帶無奈的灰色眸子悄然靠近，帶著一絲不知是不是可以叫做懊惱的神情。
摟著昏迷過去的艾希雅，辛莫藍伽皺著眉，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的小人，卑鄙到連自己都厭惡的程度。
低頭，看見黑色的發絲擋在艾希雅即使是昏迷仍然緊蹙的眉間，抬手，猶豫，修長的指撥開艾希雅額前的發，指間傳來微冷的細膩，卻是足以瞬間將她此刻的虛偽蒸發幹淨的溫度。
將艾希雅鬥篷上的帽子拉上，打橫抱起她向馬車走去，庫侖塔和手下正牽著馬在車邊等她。
“把馬車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地上的痕跡處理幹淨。”
“是，這個人怎麽辦？”庫侖塔呶嘴指向躺在地上，已經打昏的車夫，問道。
屬下跑上前抖開手裏的白鬥篷為辛莫藍伽披上，那是軍隊白天行軍時常見的白色披風，因為沙漠裏陽光直射溫度可高達50度，靠這樣的鬥篷可以減輕不少酷熱，更可以避免白天沙漠裏的高溫灼傷皮膚。而此時，它顯然成了辛莫藍伽隱藏身份的一個道具。
將艾希雅交到身邊庫侖塔的手裏，自己翻身上馬，再從他手中接過昏睡的艾希雅，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身前，動作輕柔細致，在此刻這種緊急的時刻，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謹慎。
仔細將艾希雅的鬥篷拉緊，直到她完全被白色的亞麻布包裹好，抬眼，輕聲說道：“隨便丟哪裏，別殺他。”不等庫侖塔回答，一聲低喝，馬兒揚蹄飛奔而去。
眼神閃了閃，庫侖塔轉身一揮手，示意手下開始處理現場，自己則牽過馬車上的馬，翻身上去，“小子，今天你的運氣真不錯。”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馬夫，小聲嘀咕了一句揚鞭而去。
不到黃昏，拿著扇子的侍女便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氣喘噓噓地四處尋找艾希雅，腳步慌亂的抓著走廊裏的侍女就問，可是所有人都說沒有看見艾希雅回來，侍女這才覺得事情不妙，轉身跑向了昆卡的居所。
“昆卡大人！”侍女忘記禮數，大聲的喊道。
“怎麽了？”昆卡正在翻看侍衛的換班記錄，之前問遍的侍衛都說沒有接到艾希雅要出門的報告，他想找換班前的侍衛再問一次，侍女慌亂的喊聲正好傳來。
“大人、大人她還沒有回來！”語無倫次的說，因為著急聲音顯得很慌張。
“什麽？大人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嗎？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不知為何，昆卡感覺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這通常都不是好征兆。
順了順氣，侍女捧起手中的扇子說道：“小人是陪著大人去市集了，到了市集後大人說扇子忘在車上，讓小人去取，等回頭去找已經不見大人的影子。小人在市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就回來了，其他的侍從都說沒有看見大人回來，所以……”低下頭，聲音在昆卡沉下的麵色裏越來越小，侍女偷偷用眼角瞄著昆卡，見他起身，趕快收起視線。
“除了你，還有誰陪著大人？”昆卡走到侍女麵前，問道。
“還有一個車夫和辛莫。”
一怔，怎麽會是她？怎麽隻有她陪著艾希雅去市集？艾希雅幹嘛要去市集？一串問題攪的昆卡一時間茫無頭緒，肩上的傷竟然在此刻隱隱的痛了起來。
“來人！”昆卡突然對著門口喊道。“快集合，和我去市集。”
“是。”門口的侍衛低頭應道。
抬手輕撫肩膀，眼前浮顯昨天深夜艾希雅忽然來到他的房間，問的那些莫名的問題……
“當時辛莫在哪裏？”
“你可看清那個刺客的樣子？”
“他的招數你熟悉嗎？”
在自己一一作答後，艾希雅若有所思的目光透露出似乎已經找到與刺客關聯的訊息，她安撫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就在她出門離去前，她不慍不火的看似不經意間的又問了一句：“刺傷你的人，眼睛是什麽顏色？”
當時因為天色太暗，又疲於對付刺客，昆卡並沒有在意刺客的眼睛，但是經艾希雅這麽一問，他隱隱約約記起，就當刺客一劍刺進自己身體時，眼前那雙含著無限殺機的目光，似乎是……灰色的。
灰色！
他怎麽沒有早想起來，昆卡一拳重重砸上桌子，震的桌子嗡嗡輕顫。
怪不得當艾希雅聽到這個答案時，臉色瞬間凝結，卻在下一個轉瞬又換回自若的神態，仿佛什麽都不曾聽見過，微笑著轉身離去。
難道行刺事件與那個在工地上救了艾希雅的少女有關？她就是刺殺蒙西斯特的刺客，怎麽……
記憶裏有什麽東西在不停的跳動，好像是某個重要的環節被疏忽了，昆卡努力回想著自從辛莫藍伽進府以來的所有事情，卻沒能找到絲毫可疑之處。
門外傳來副官的聲音，侍衛已經集結完畢馬上可以出發，昆卡暫時放下一直在腦中不斷晃來晃去的一些模糊的的影子，拿起掛在牆上的劍，轉身離開了房間。
如果，辛莫真是刺客，那艾希雅此刻恐怕已經遭到毒手了，想及此，昆卡就覺得時值夏日卻如同身陷深海一樣的冷冰刺骨。
艾希雅與蒙西斯特一樣的重要，她雖然還不是皇後，卻仍然不能允許出現一星半點的差錯，因為……
“昆卡大人，城外巡邏的士兵有事情稟報。”侍衛小跑著走進廊下打斷了昆卡的思緒。
“什麽事情？”
“他們在城外靠近尼羅河巡邏時，發現了大神官大人的馬車。”
驚，瞪著眼抓過侍衛厲聲問道：“那大人呢？”
看著自己被拎起的領子，侍衛有些驚慌的答道：“沒有發現大人。”
一怔，隨即，不祥的感覺如同身後漸漸西沉的如血殘陽一般鋪灑開來，“快，去看看！”
焦躁不安的握緊腰上的劍，有些躁熱的夏風吹來，昆卡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身體裏的血液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凍結，隨著腳下越來越緊的步子，極度的恐懼已經占據了他全部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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