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本就體力不行的我,在經曆了非自願的高速高空飛行後更是覺得手腳無力。雖然短暫地休息了一下,但是完全不足以讓我追上怒氣衝衝的洪澤。
眼見洪澤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心裏咯噔一下,奮力又衝了兩步,衝進教室裏,正好看見洪澤好好地坐在座位上,扭頭看著窗外的桂花樹。李薇薇和艾佳幾個女生霸占了徐智尚的座位,圍聚在洪澤的周圍,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哇!洪澤,我發現我看錯你了,我一直以為你是穿製服最好看的男生,沒想到你穿運動服也這麽帥啊!”
“對啊對啊!你以前怎麽不穿運動服啊?我覺得你穿運動服一下子親切了好多!”
“我覺得雖然運動服讓人感覺耳目一新,但是果然製服才是王道啊!我還是更喜歡你穿製服的樣子。”
“你們懂什麽?真是膚淺!我認為,隻要是洪澤,穿什麽都好看,穿什麽都帥。”
向來不會理會她們的洪澤,像是突然回過神一樣,一把拉住離得最近的艾佳的手,認真地問:“我這個樣子難道不像哥哥或者弟弟嗎?你知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嗎?”
沒防備的艾佳嚇了一跳,失聲叫了出來,小臉瞬間變得通紅,小聲地問:“你,你說什麽啊?”
一股無名火在我心裏升起,腦子一熱,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擠進李薇薇和艾佳的包圍圈,手覆在洪澤拉著艾佳的手上。不止洪澤和圍聚在這裏的女生,教室裏大半的同學都好奇地看著我,似乎每個人都在問我要做什麽。
我這才如夢初醒,觸電一樣收回了手,餘光看見跟進來的周冕,想也不想就說:“李薇薇、艾佳,周冕找你們好久了!周冕!她們在這裏。”
“我?”被我點名的周冕嘴巴張得可以塞下兩個雞蛋了,敷衍地點頭響應,“對對,我找你們有事,你們,你們都過來一下。靈妙、洪澤你們也都過來。”
李薇薇和艾佳對視了一眼,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猶豫著走向了周冕。
洪澤看了周冕一眼,也跟了上去,和周冕並肩走在最前麵。
“我是瘋了嗎?”我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頭,歎了一口氣,一個人走在最末尾。
周冕在走廊的盡頭停下,回身看著我們四人說:“我們英語課不是要做自由演講嘛,我的演講主題是家人,就想問問你們幾個,對於家人的看法和認識,認為家人是什麽樣的存在。”
“家人?為什麽要一本正經地把我們講出來討論這個啊?”李薇薇第一個跳了出來表達不滿,“還叫上靈妙,你想找事啊?”
我連忙擺手解釋,生怕李薇薇誤會周冕:“嗬嗬,沒事。那個,我就跟著聽一聽,湊個熱鬧。你們都說說吧,其實我也好奇。”
“家人,大概就是那個你無條件信任的存在吧。你知道他們永遠都是對你最好的,永遠都會把自己最好的給你。”艾佳一手拖著腮,有點羞澀,像是想起了溫暖的事情,笑容甜甜的。
周冕接過話頭,讚同地說:“我覺得家就是你最溫馨的港灣,而有家人的地方,就是你的家。無論你受了多少委屈或者是犯了多大的錯,那個永遠會安慰你、包容你的就是你的家人。”
我看了看周冕,又看了看洪澤:“嗯,如果舉個例子,周冕對於我來說,就是像家人一樣的存在吧。”
“啊……家人啊?”周冕有些遲疑,錯開了我的視線,看著地上,不知道為何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我有些愣住了,沒有想到周冕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尷尬得手腳該放在那裏都不知道了。
李薇薇看見,一下抓住我慢慢垂下的手,潑辣地說:“喂!周冕你什麽意思啊?靈妙都說把你當家人了,你的反應也太傷人了吧。”
被李薇薇握住手的我,似乎從她那裏得到了一點能量,有些期待地看著周冕,內心五味雜陳。
周冕很快振作,連忙擺著手解釋道:“沒,我不是那個意思。靈妙,你這麽信任我,我很開心。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是我重要的……重要的家人,我和我爸永遠都是你的家人。”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響亮地應道:“嗯!”
“我記得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人總是會對自己的家人肆無忌憚地發脾氣,因為你知道他永遠不會因此而離開你。家人不隻是有血緣親情的人,而是相互信任,相互包容,相互依賴的人。”李薇薇似乎被我們點燃了**,慷慨地做著總結陳詞。
“人類是有病嗎?為什麽對家人才發脾氣,對一般人不發脾氣?”洪澤雙手抱胸,靠在護欄上,有些不屑地問。
李薇薇推了一把艾佳,示意她來回答洪澤的話。看著艾佳的嘴一張一合,我卻聽不見她在說什麽,好像一個人被隔絕在一個真空的世界。我似乎從來不曾對周冕肆無忌憚地發過脾氣,所有的小任性總是小心翼翼地控製在周冕不會生氣的程度內。難道我沒有真正地把周冕當我的家人嗎?
“家人?我才是以後要和周冕變成家人的人!”淩嬌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一下子撲在周冕身上,雙手勾著他的脖子,像是在霸道地宣示主權。
周冕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了淩嬌,不讓她摔倒,看見淩嬌站穩後,鬆開了手,退開半步,低聲說道:“站穩了好好說話。”
淩嬌也不做作,大大咧咧地站著,問:“你們在說什麽?”
李薇薇剛要開口,洪澤一下搶在她前麵衝向淩嬌,激動地說:“做麵包的,你說怎麽變成家人?”
洪澤的話一出,我隻覺得頭皮都要炸飛出去了。我頭痛地捂著臉,遮住我快要憋不住的笑意。洪澤這家夥,第一次“見到”淩嬌就是淩嬌給我麵包吃的時候,大概是當時我狠狠地稱讚了淩嬌做的麵包,所以給他留下了深刻到難以磨滅的印象吧。因此幾個月的同學相處,他也隻記得淩嬌做過一個很好吃的麵包。
淩嬌被嚇了一跳,驚呼了出來:“你說什麽?”
不光是淩嬌,李薇薇和艾佳也被嚇了一跳,捂著心髒瞪大眼睛看著洪澤和淩嬌兩人。
略帶寒意的秋風吹過,淩嬌最先動作。她從護欄上扡插的迎春花中折下一根藤蔓,當教鞭一樣拿在手裏,表情高傲地說:“你是在向我請教嗎?你叫誰做麵包的?”
“你啊。”
“你!誰告訴你我是做麵包的?”
我偷偷瞟了一眼,淩嬌小巧的臉都變得扭曲,連頭發絲都散發出了她的怒意。洪澤似乎沒有感覺到淩嬌的怒意,老實地抬手指向我。
我左眼皮一跳,一把握住洪澤的手強行轉向周冕,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抖著嗓子說:“淩嬌啊,快上課了吧?我們先回教室?”
我的話音剛落,上課鈴就配合地響了起來。第一次覺得上課鈴這麽悅耳,我朝周冕使了個眼色,周冕了然地點了點頭。
“先去上課吧。”周冕一手拿過淩嬌手裏的迎春花藤蔓,一手攬著淩嬌的肩膀帶著她走了兩步。
淩嬌嘟嘟囔囔地沒有反抗,跟周冕並肩走進了教室,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李薇薇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和洪澤,拖著神色黯淡的艾佳也進了教室,隻剩下我和洪澤兩個人麵麵相覷。
“你們還站在外麵幹什麽?”語文老師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這才拖著洪澤趕緊進了教室。
2
“唉……”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我趴在桌上,歎出了今天的第一百一十八口氣。
黎梓梅用手肘撞了撞我,小聲地問:“你又想帶玲瓏出門了?”
“啊?什麽?這關玲瓏什麽事啊?”黎梓梅沒頭沒腦的問話,把我弄得有點懵。
“認識你這麽久,我就見過你這樣兩次。上一次是因為有人想帶玲瓏出門,另一個人不同意。”黎梓梅小聲地解釋。
我聽著心頭一跳,上次想要帶玲瓏出門的人是洪澤。而今天,洪澤每一個課間都纏著淩嬌不知道在說什麽。如果不是黎梓梅提醒我,我都不知道這完全不符合我以往的行事風格。
“唉,沒事……我大概是太安逸了。”說完,我把頭埋進胳膊裏,避免黎梓梅繼續說什麽。
混混沌沌中,放學鈴響了起來。我騰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老師已經走了,教室裏鬧哄哄的,大家都在商量著中午吃什麽。
黎梓梅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個,我沒想到我就這麽睡著了,老師也沒發現。”
“老師發現了,我本來打算叫你的。老師讓我別叫你,說你可能是昨天溫書到很晚,讓你好好休息。”
“嗬嗬,是嗎?”聽了黎梓梅的話,我更加尷尬了,原來好學生上課睡覺也沒有關係的啊。
突然想起什麽,我猛地扭頭去看洪澤,他的座位上已經不見了人影!我急忙四處尋找他的身影,卻看見他正站在淩嬌的座位旁。
明明好幾個月都沒有怎麽和她說過話,對她的印象也隻是“做麵包的”而已。怎麽今天像是金屬碰上了磁鐵,一到課間他就自動黏了過去。
“平時也不見主動來找我……”我不滿地嘟囔了一句,話音剛落就驚恐地捂著自己的嘴,不敢去深思話裏的意思,“哈哈……我大概是腦子睡糊塗了。都課間了,吃飯吧,中午就是應該吃飯啊。對,對,吃飯。吃牛排好了,今天就奢侈一把去外麵吃西餐吧。”
一邊自說自話,我一邊走向洪澤,在洪澤背後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喊了一句:“哎呀,忘記帶飯了!今天出去吃吧!”
洪澤並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一個箭步躥過來,他像沒有聽見一樣,繼續和淩嬌說著什麽。
倒是周冕走了過來問我:“沒帶飯?那要不要直接去我家吃?”
“誒?”我搖了搖頭,又提高了音量,“周冕你上次說的那個超級好吃的牛排是哪家店啊?我們去吃那個吧!我請你啊!”
“我什麽時候說過?”周冕一頭霧水地看著我,疑惑地問道。
看著無動於衷的洪澤,我有些急了,幹脆衝著他的方向大喊:“就是上次啊!超級好吃的牛排!聽到我都流口水了!”
洪澤依然沒有回頭,倒是淩嬌偏頭看著我,麵帶譏笑:“傅靈妙,你想幹嗎?還超級好吃的牛排,喊破天了也沒看見你挪動一步。還請周冕吃,我的‘精英’,你請得起嗎?”
“我……”淩嬌的話直擊要害,我梗著脖子,氣呼呼地說,“我當然請得起!我昨天才拿了翻譯費!”
“請周冕吃一頓牛排之後,白吃周冕一個月的飯?直到你下次拿翻譯費?”淩嬌毫不留情地繼續打擊我,“還是……你終於想通了?要用聶氏提供的生活費了?”
“我沒有!”
強烈的後悔湧上心頭,看見洪澤親近淩嬌,一時衝動之下我說出了無法承擔起後果的話,所以現在才會被淩嬌冷嘲熱諷。
周冕搭著我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我,朗聲對淩嬌說:“是我之前答應過請靈妙吃牛排的,你不要亂說。”
“哦?你答應過的啊?”淩嬌瞥了周冕一眼,口氣戲謔,轉而看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洪澤,“你喜歡吃牛排?我家公司旗下有家三星米其林餐廳,主廚做的美國香草牛排也算是拿得出手,中午要不要跟我去試試?”
“嗯?”突然被問到的洪澤下意識地看我,馬上又抬手捂著脖子掩飾地把頭扭過去,“好啊。”
我捏著拳頭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洪澤,不是很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
“剛好,我也打算請靈妙吃這個,我們一起走吧。”周冕不由分說地拖著我走向洪澤和淩嬌,“走吧,我知道司機會來接你,我們剛好順路。”
淩嬌開心地笑了笑,眉眼變得嬌柔,歡快地朝著教室門外走去:“你又知道……”
周冕也抬腿跟了上去,隻剩我跟洪澤兩個人相對而站。
我看了看洪澤,歎出了今天的第一百一十九口氣,往教室外走:“唉……我們也走吧。”
“我纏了她一上午,她終於告訴了我變成家人的方法。”洪澤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就是結婚!”
我的右腳勾住左腳,整個人失去平衡,亂揮的雙手帶著旁邊的桌子椅子嘩啦地滾到地上:“哈……嚇死我了,幻聽了,幻聽了。”
“靈妙,你沒事吧?”聽到響聲的周冕轉身跑了過來,把地上的我扶了起來。
“沒事,沒事,我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我也沒有說出個什麽來,盯著地上的一塊橡皮擦,隻覺得自己腦子一片轟鳴,就像站在已經起飛了的飛機發動機上,失重的恐懼讓我無法思考。
“喂,人類!我說我們……”
“啊啊啊!”洪澤的聲音繼續不罷休地響起,我驚恐地大叫了起來,好像他要說的不是別的而是死亡宣判。
“哈哈哈,周冕你看,你跟傅靈妙一樣,都是膽小鬼。”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淩嬌側身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像是看熱鬧一樣,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
雖然淩嬌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能聽懂,可是組合在一起的那句話我卻不能理解。
我疑惑地抬頭看周冕,周冕又一次錯開了視線,扭頭不看我。我隻好看向淩嬌,希望她能解釋給我聽。
淩嬌像是看懂我的疑惑,擺了擺手:“沒用的,傅靈妙。你看,每次你跌倒都是周冕扶你起來,可是我的‘精英’,你自己知道你根本沒有重新站起來,不是嗎?”
“我……”我抿著嘴,在淩嬌的眼神中慢慢低下頭,我知道淩嬌說的是對的,我根本沒有重新站起來。
“啊!餓了!不是說要去吃牛排嗎?快快快,本大爺等不了了,肚子餓得要爆炸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洪澤突然大叫了起來,一下衝到我的背後,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推著我往前走。
我被動地任憑他推著我,兩個人一直走到了淩嬌身邊。淩嬌站直了身子,輕飄飄地說了一句:“連你都要當膽小鬼?”
洪澤幾乎沒有思考,絲毫沒有停頓地反駁:“不是膽小鬼。你不能逼著剛剛孵化的小魚小蝦會呼風喚雨。”
“啊?小魚小蝦?呼風喚雨?為什麽小魚小蝦要呼風喚雨?”
“對啊,因為小魚小蝦不能呼風喚雨,所以傅靈妙也不能馬上回複你什麽。這裏沒有膽小鬼!”
“啊?小魚小蝦跟傅靈妙有什麽關係?你在說什麽啊?我都被你搞糊塗了。”
“就是……”
聽著兩人越來越危險的對話,我緊張得汗都要下來了,恨不得暴打洪澤一頓以阻止話題的繼續。真是一下不盯著洪澤,他就要憋不住,要露餡了。
我努力把自己從低落的情緒中抽離,打起精神控製場麵:“就是小魚小蝦雖然生活在水裏,但是你不能要求小魚小蝦控製水。洪澤,你是這個意思,對吧?”
“嗯?”洪澤遲疑地看了我一眼,終於看懂了我的眼色,順從地點了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
“什麽跟什麽啊?”淩嬌一臉狐疑地揮了揮手,不再糾結於此,“周冕,你還不走?”
“啊?”一直站在原地的周冕像是提線木偶一樣僵硬地抬頭,他甩了甩頭,再睜眼時,眼睛裏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神采,“走了走了。好久沒有吃艾倫主廚做的牛排了,怪想念的。我們走吧。”
淩嬌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等周冕走到我們身邊,我們四人才一起走出校門。
路上就連一向像個“好奇寶寶加十萬個為什麽”的洪澤也變得沉默,似乎每個人都揣了一肚子秘密,一張嘴就會暴露。
3
我們的車在全市最大的酒店——文華酒店前停下,42層的高樓,向外延伸的造型看起來像是一棵參天大樹。站在酒店前的停車坪,我抬起頭幾乎成90°也看不見最頂層。與我印象中28層的聶氏大樓相比,聶氏大樓瞬間顯得嬌小了很多。
淩嬌輕車熟路地帶著我們找到了最近的直升電梯,在全透明的觀光電梯升至頂樓,她才帶著我們走出了電梯。
電梯門打開,自然光線照了進來。走出電梯,我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自然光穿透巨大的玻璃圓頂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圓頂中央懸掛著一個巨大的水晶吊燈,看起來像是女神遺落在人間的紗裙。幾百平方米的餐廳,卻隻有幾十個餐位,典雅的真皮餐桌配紫檀木餐椅,桌上放著精致的水晶擺設,白金餐碟和銀質刀叉無不彰顯著餐廳的高貴。已經就座的客人們都穿著正裝,男士西裝筆挺,女士淡妝長裙。我無比慶幸,我們的黑色小立領製服看起來並不會顯得太突兀。
一個服務生看見我們,馬上迎了過來,恭敬地說:“大小姐,中午好。這邊請。”說著,他帶著我們穿過大廳,走到一麵鏤空黑金隔斷牆後,一條走道出現在我們的麵前。走道的兩旁掛著名畫,插著鮮花,盡頭是一扇緊閉的門。
服務生為我們打開門,我瞬間覺得豁然開朗,陽光從房頂灑了進來,落在玻璃餐桌上,雅致的房間裏充滿著暖意。正麵是一扇落地窗,窗前有一塊白色的地毯,幾個藤條坐墊上都放著小毯子,不像大廳裏那樣,我們幾個人獨享了這一片天地。
周冕拉開一把椅子坐下,頗為感歎地說:“這個地方,還是那麽的舒服。”
服務生為淩嬌拉開了她身邊的椅子,淩嬌優雅地坐下,手指在餐桌上輕快地一敲,揚聲說:“那是當然。老規矩,來四份吧。今天的甜點有什麽?”
服務生又繞到我的身邊,為我拉開了椅子,一邊回答:“招牌拿破侖和……”
“行,就這個。你去吧。”淩嬌似乎看出了我的不適應,止住了服務生的話頭,一揚手讓他出去了。
我感激地對淩嬌笑了笑,淩嬌卻像是沒有看見一樣,把頭轉開了。剛剛在椅子上坐下,服務生就端著麵包籃上來了,搭配著有鹽和無鹽兩款法國頂級黃油。我和洪澤兩個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吃掉了半籃子麵包。
洪澤一邊吃,一邊點頭誇讚:“不錯,不錯,做麵包的,你家的麵包真的很好吃。”
“哼,雖然這裏的麵包也不錯,但是等你吃過我做的之後再告訴我什麽叫作真的好吃吧。”淩嬌看起來心情不錯,並不計較洪澤叫她“做麵包的”了。
我又吃了一口芝士包,突然覺得有點苦澀,我胡亂地把麵包塞進嘴裏,喝了一口水,沒想到卻被嗆到了。還好這時服務生端著頭盤走了進來,掩飾了我的尷尬。
頭盤上來,洪澤完全沉浸在食物的世界,周冕和淩嬌也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法國雞清湯配時蔬、法國芝士意式雲吞、脆薄餅,生油甘魚薄片拌海膽及香酥鬆餅,剛剛吃到第三道菜,我竟然就有一點飽了的感覺。
美味的食物、舒適的環境、愜意的心情竟然讓我放鬆得有點想要上廁所。我有點尷尬地說:“咳,那個……洗手間,怎麽走?”
還好淩嬌並不在意:“就在剛剛我們出來的電梯旁邊,或者你出門問服務生。”
“啊?那麽遠?”我有點猶豫了,目光不自覺看向洪澤。我們剛剛走過的路程絕對不止十米,如果我一個人去的話,我必須要找個借口把縛靈籠留在這裏。可是,當著淩嬌的麵,我要怎麽掩飾過去呢?
我還在想著要怎麽辦,洪澤就直接站起身,拉開房門:“一起吧,我也想去了。”
我趕緊跟了上去,在洪澤的帶領下,我們順利地找到了洗手間。我從洗手間出來,卻沒有看見洪澤的身影,這讓我有點不安。
等了一會兒,我開始用視線搜索大廳內,果不其然,在擺滿了紅酒的酒櫃前,我看見洪澤正好奇地撥弄著一瓶紅酒。
我趕緊衝了上去,把洪澤拉開,小聲地說:“你是要嚇死我嗎?站在這麽遠的地方等,要是我們的距離超過十米了怎麽辦?大庭廣眾之下,一個活生生的人消失了,你想過後果嗎?”
“在廁所前麵等你很變態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洪澤抱怨了一句,大眼睛一轉,馬上又裝作不經意地問我,“剛剛那個是什麽?好像能吃!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吃,但是你如果為了求得我的原諒,非要討好我,給我吃的話,我還是可以勉強試一試的。”
洪澤的話一出,我隻覺得後背一涼,推著洪澤大步往前走,隻想趕快遠離那堆昂貴的紅酒:“什麽都不是!不能吃!碰都不能碰,你剛剛好像摸了一下,回學校之後去醫務室給你消毒。”
“人類,你當我是小錦小鯉啊?居然這麽敷衍我。”洪澤十分不樂意地在原地站定,任憑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推不動他一分一毫了。
“這……”見忽悠不過去,我隻好調整思路轉而嚇唬他,“你還記得龍王禦釀嗎?這個是比龍王禦釀還要強烈十倍,不對,強烈百倍的東西。”
“龍王禦釀”四個字一出,我明顯地看見洪澤打了個冷戰,我迅速地捂住嘴,以免自己笑出聲音再次刺激了他。趁著洪澤還沒有回過神,我趕緊推著洪澤走進了隔斷牆後的走道裏。
原本還有些不情不願的洪澤,推開房門瞬間,馬上衝到桌邊,埋頭大吃起來。沒有洪澤高大的身影攔在前麵,我這才看清此時桌上擺著的正是第四道菜——主食,美國香草牛排。
我有些失笑,這個家夥以後一定會被人用牛排拐走的吧。
我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下,周冕就把他麵前那盤剛剛切好的牛排遞了過來,打趣地說:“你們是聞著香味回來的吧。服務生上了菜,我才剛剛切好,你們就回來了。”
我笑了笑,端起自己麵前的牛排正要和周冕交換,淩嬌突然開口:“我還以為是給我切的呢,虧我還一直等著!我不管,這一盤是我的。”
“誒?”我端著周冕切好的牛排一陣尷尬,看了看周冕又看了看淩嬌,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喂喂,傅靈妙,我雖然請你吃牛排,但是你手裏的那份是我的。你懂嗎?”淩嬌一手拿著餐刀指著我,口氣驕縱,讓我絲毫不懷疑如果我說出半個不字,她就會眼睛都不眨地用餐刀解決了我。
我無辜地眨巴著眼睛,看了一眼周冕,如果周冕不介意,我一點都不介意把這個“燙手山芋”趕緊送走。
“這份就給靈妙吃吧,我再切一份給你就好了。”周冕把我的那份牛排接過去在麵前放好,拿起餐刀又切了起來。
“不行!周冕我告訴你,我就要那份,就要你今天自動、自覺、自願切好的第一份。你現在切的,我怕吃了折壽。”淩嬌的話雖然是對著周冕說的,但是眼睛根本就沒有離開我端著的這份牛排。
“牛排要趁熱吃!”洪澤突然站了起來,感慨地說了一句。然後他探出身子,光速把淩嬌麵前的牛排一分為二,一塊放進自己的盤子裏,放下刀叉後迅速地把我手裏的牛排和淩嬌麵前的交換。
待做完這一切,他激動地一拍掌,“完美!吃飯!”
看著麵前切好的牛排,淩嬌滿意地笑了,就著餐刀叉起一塊放進嘴裏:“沒錯,完美!”
“你!”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冕笑了出來,他轉頭問我,“夠吃嗎?要不要跟我換?”
“嗬嗬……夠了,夠了。”我淒慘地笑了笑,“就這樣挺好,我其實已經差不多飽了。”
嘴上雖然這麽說,我的心裏卻忍不住在流淚。雖然我不像洪澤,看見牛排就走不動路,但是這可是三星米其林餐廳裏的主廚做的招牌菜啊!錯過了這次,下次不知道還有沒有啊!
半塊牛排被洪澤兩三下解決,他抬起頭看著我,歪著頭笑了笑,似乎在說,你再不吃我就幫你吃掉了。
我一驚,趕緊切了一塊塞進嘴裏,牛肉細嫩的口感在我的唇齒間散開,香味充斥在我的口腔,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剛剛吞下,我又趕緊切下另一塊吃下,生怕這種感覺不能持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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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們把牛排吃完,服務生端著蔬菜沙拉上來了,顏色豐富的蔬菜伴著乳白色的法國汁看起來讓人食欲大增。偏愛肉食的洪澤皺起眉頭,麵色為難地推開了服務生放在他麵前的沙拉。
淩嬌一邊用叉子攪拌沙拉,一邊說:“吃完主食之後,蔬菜沙拉是用來中和肉類帶來的油膩感的。你剛剛吃了那麽大一塊牛排,竟然不覺得膩?你還是人類嗎?”
“不是啊!”
洪澤說得毫不在意,卻還是一臉不情願地吃了起來。
“咳咳!”我被洪澤的話嚇得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洪澤倒是一副平淡的樣子。
“傅靈妙,你今天一直都很奇怪啊。”淩嬌十分不滿地翻了個白眼,看著我,“能不能不要在餐桌上咳嗽啊。”
“嗬嗬……沒,沒有吧。我可能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有點激動?對,我有點激動……嘿嘿,好激動。”我尷尬地笑了笑,胡亂找了個借口搪塞淩嬌。雖然又受了淩嬌一記白眼,但是也隻能安慰自己洪澤的話並沒有引起淩嬌的注意。
淩嬌不肯放過我,繼續說:“要是被聶叔叔聽見了,堂堂聶氏的‘精英’居然因為到一個餐廳吃飯而激動得不能自已,他大概是要一頭從這裏跳下去的。”
“嘿嘿,這不是一個餐廳那麽簡單嘛。三星米其林餐廳,九星主廚,不提前三個月預訂是沒有座位的,對吧?”為了防止淩嬌繼續糾纏我,我隻好討好地說道。
顯然,我的刻意討好對淩嬌很適用,周冕憋著笑看著我,開口把話題引到了別的地方。看淩嬌接過周冕的話題,不再糾纏於我,我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此刻餐盤裏的玉米粒顯得相當的誘人,我用勺子舀起幾顆黃澄澄的玉米粒放進嘴裏。玉米粒的香甜在我的舌尖散開,法國汁的味道與玉米粒的味道在我的口腔裏相互衝撞然後融合,一種全新的口感讓我覺得新奇。
很快,盤子裏的玉米粒被我一掃而光,這時我才發現盤子裏還有不少青椒。雖然明知道法國菜裏的辣椒一定是甜椒,但我還是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我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冕,他正在和淩嬌說著話,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側頭看我,似乎在問我怎麽了。我趕緊擺手,示意他不要關注我。開玩笑,我正要幹“壞事”呢,怎麽可以被他逮個正著。
周冕收回目光之後,我一邊心情愉快地吃著紫甘藍,一邊心情更愉快地把青椒小心地集中在餐盤的一角,就像從前的一樣。
“你在幹什麽?堆積木嗎?”洪澤突然興奮地大喊,專心堆青椒的我嚇了一跳,叉子在餐盤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我尷尬地抬頭看向洪澤,一向食物當前心無旁騖的洪澤史無前例地發現了我的小動作,他激動地揮舞著叉子,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你不吃嗎?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吃?你不能說我浪費食物!”
“誒?我……”
沒有想到洪澤是第一個發現的人,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要怎麽做才好。事實上,我隻是想稍微向周冕撒一下嬌。把不喜歡吃的青椒留到最後,就像不想走路的小孩子耍賴要多休息一會兒一樣。
“唉,靈妙我說過很多次了吧。”周冕眼神柔和又無奈地看著我,和從前一樣像個小老頭似的把青椒的好處一一列舉出來,“這是甜椒,甜椒裏含著的豐富維他命C和B及胡蘿卜素是強抗氧化劑,可抗白內障、心髒病和癌症。越紅的甜椒營養越多,所含的維他命C遠勝於其他柑橘類水果,所以較適合生吃,當然青椒也適合生吃。甜椒還可以解熱、鎮痛、防癌、增加食欲、幫助消化、降脂、減肥。”
我微微撇嘴,眨巴著眼睛裝作無辜的樣子,又叉起一片紫甘藍塞進嘴裏。
“我說靈妙啊,不要每次都把食材單一地選出來吃啊。你要甜椒混著紫甘藍和玉米粒一起吃掉就好了,不要挑食知不知……”
周冕還在繼續說教,洪澤卻突然跳了起來,隔著桌子從我盤子裏舀走幾塊青椒塞進嘴裏,豪邁地嚼了起來。突然的變故,讓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洪澤,沒想到他才剛剛嚼了一下,就幹脆地咽了下去,一手掐著自己的喉嚨,啞著嗓子喊:“水!水!”
淩嬌連忙端起洪澤的水杯遞給他,他一口喝光了水杯裏的水,反扣著杯子搖晃了兩下直到最後一滴水也滴進他的嘴裏。這時他才好像終於緩過一口氣,細細的汗珠已經布滿了他的額頭。
“不要緊吧?”周冕急切地問,停住了自己往我盤子裏舀玉米粒的手,轉而看我的眼神有些責備,“你看你……”
短短的三個字振聾發聵,洪澤痛苦的樣子讓我十分不好意思。原本不過是我的一個小任性,卻讓洪澤為我付出代價,羞愧的心情讓我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隻能拿起勺子去舀青椒。
勺子剛剛碰到青椒,我的手就被洪澤拉住,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的勺子碰到青椒一絲一毫。然後隻見他奪下我的勺子,轉而舀走我堆在角落裏的青椒,一勺、兩勺、三勺……直到所有的青椒都被他塞進嘴裏,他才鬆開了抓著我的手。他嚼也不嚼,滿嘴的青椒被他囫圇吞下。
淩嬌驚叫了起來:“你瘋了嗎?吃個甜椒居然被辣成這樣!”說完,她拉開門徑直跑了出去。
“啊!水!我要水!”洪澤扔下勺子,想要端走我麵前的水杯,誰知一個不穩,整杯水被打翻在我的餐盤裏,瞬間淹沒了餐盤裏的玉米粒。
周冕沉默地把自己的水杯遞給洪澤,洪澤毫不猶豫地一口幹下,又端起淩嬌的水杯一口幹下,終於喘著粗氣坐了下來,像小狗一樣伸出舌頭哈氣,雙手不斷地給自己扇風企圖降溫。
“你是傻子嗎?”一句話出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咽了。我胡亂地摸了一把臉,滿臉眼淚,“誰要你幫我吃了啊!我自己能吃啊,這種程度的甜椒你還辣成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傻啊……我自己能吃啊,不要你幫我吃……你不能吃就不要吃……”
眼淚慢慢模糊了我的視線,耳邊隻能聽見洪澤哈氣的聲音,我想要用笑容掩飾自己的眼淚卻做不到,斷斷續續地罵著:“你是笨蛋嗎?你把我的水都打,打翻了……我的玉米粒泡了水還怎麽吃啊?我最喜歡吃玉米粒了……你,你要把你的賠給我……以後不準吃辣椒了聽見沒有?”
“靈妙……”周冕低聲叫著我的名字,拿著紙巾想要給我擦淚,猶豫了一下,將紙巾塞進了我的手裏。
“我……我沒想哭的。”我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大哭了起來。我真的沒有想哭的,我隻是想耍賴,最後再吃我不喜歡的青椒而已。
可是一個走路走得很累的小孩耍賴想要多休息一會兒時,被另外一個人攔腰抱在手裏,告訴小孩兒累了就可以不用走了,小孩兒一定會高興到跳起來吧。我就是那個從來沒有被人抱起過的小孩兒。
洪澤的大手覆在我的頭上一通**,他啞著嗓子說:“喂,別哭啊!我又沒有怎麽樣,多喝了兩杯水而已,嚇到你了啊?你洪澤大爺可是上天入地五百年,僅此一條俏蛟龍啊。”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頭依然埋在臂彎裏,帶著很重的鼻音嘟囔著說:“什麽俏蛟龍啊!你怎麽這麽自戀?”
“本大爺有這樣的資本啊!”洪澤語氣誇張地說著,“我剛剛隨口說的,還想到效果還不錯。上天入地五百年,僅此一條俏蛟龍!嘖,我真有才。”
“你別說了,太蠢了。我沒哭了,真的。”我在袖子上重重地蹭了蹭,甕聲甕氣地說。
“一點兒都不可愛!”洪澤沒好氣地說著,手輕輕在我頭上拍了一把,“還不是想要哄你高興,吃了你的青椒還哭,想哭的是我才對。”
“我沒想哭。那個,你還辣不辣?”
我有點不好意思,小聲嘀咕了一句。眼淚已經沒有繼續流了,卻因為後知後覺的害羞而抬不起頭。
“砰”的一聲,房間門被踹開,我被嚇得身子一抖,條件反射地驚坐起來看向門口。隻見淩嬌手裏拎著一個裝滿水的水晶瓶走了進來,她一把把水壺甩在桌上,餐桌上的餐具被震得發出碰撞聲。
洪澤乖乖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拿過水壺往自己的水杯裏倒了一滿杯,然後一口灌下。淩嬌還想說什麽,這時服務生推著甜點車進來了,她隻好作罷。淩嬌和我一人要了一份招牌拿破侖,周冕要了一份勃朗峰栗子蛋糕。
洪澤朝著甜點車看來看去,一攤手:“我還是喝水吧。”
我和淩嬌都哈哈大笑起來,周冕默默地拿起洪澤麵前的水晶瓶倒了一杯水在自己的水杯裏。我見狀,也趕緊把我的水杯遞了過去,想要幫他分擔一杯水。
淩嬌不滿了:“嘖,搞得我好像是壞人一樣。也分我一杯吧。”
分出去了三杯的水晶瓶瞬間空了大半,洪澤也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把水杯朝天一舉:“為了青椒!”
我們啼笑皆非,大家都舉起了水杯:“為了青椒!”
四個裝滿水的水杯相互碰撞,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溫暖的陽光照射在水杯上,在水中折射出五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