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報告將軍,城南五公裏處發現敵方步兵,人數近萬。”
“知道了。”沙盤前的尤裏奇淡淡地回應,順手撒了一把黃豆。
“報告將軍,城西北發現敵方騎兵,人數約六千。”
“知道了。”尤裏奇又在沙盤上撒了一把黃豆。
“報告將軍,城東發現敵軍,約莫有兩萬人。”
“嗯。”尤裏奇再撒一把黃豆。
“報告將軍,城北七公裏處發現敵軍,約有萬五。”
這一次,尤裏奇連答都懶得回答,僅點點頭,手裏繼續撒著黃豆。
……
午餐時間已到,尤裏奇卻沒有什麽食欲,還坐在沙盤前沉思。
整整一個上午,手下偵察兵不斷跑進跑出,通報軍情,尤裏奇蒲扇似的大手則不停地拋灑黃豆。
一畚箕的黃豆差不多都被他撒完了,原來的沙盤上,城外的黃豆數目僅有綠豆的十分之一,可是今天,半天時間就變戲法般地冒出來如此之多,達到了綠豆的兩倍,整座裏然城已經被黃豆圍了個水泄不通。
“猛虎軍團打仗怎麽總跟演戲似的,”尤裏奇身後的參謀官華司不解地嘀咕:“以前是小醜表演,今天簡直就是撒豆成兵。”
“敵軍的異動說明,要麽他們對我軍已經有恃無恐,要麽來了大人物,兩者兼有也很有可能。”
尤裏奇站起來,拍拍華司的肩膀:“命令守城官兵從現在開始日夜警惕。華司,鬧劇演完了,現在該輪到正劇了。”
四月二十九下午,丹西的車隊經過日夜不停的飛奔後,開進了裏然城下的大軍營地。跟羅米完成了換防任務的庫巴,帶著降將格雷厄姆和由謝夫在主營大門處恭迎領主。
跟丹西年紀相仿的庫巴,已經在猛虎軍團麾下征戰了四年有餘。四年來的磨礪,當年那個尊貴的呼蘭帝國逃難皇子,現在已經成為了一位沉穩自信的將軍,飽滿的額頭下,是一雙寶石般閃動的藍眼睛,上唇留著一抹呼蘭人傳統的髭須。
庫巴不愛說話,但不多的言語總是應對得那麽得體,行為舉止間自然地流露出領袖的風範。
在庫巴的率領下,十餘萬大軍已經完成了對裏然城的全麵包圍,各個軍營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城外各處,山嶺、丘陵、渡口、森林等戰略要地都有重兵布防,不給城內的守軍可乘之機。
軍營內,營舍、操場、軍械庫、糧倉、通道等,布置合理,井井有條,兵士們的行動繁忙而有序,部分人在修建營壘,部分人則還在操場上訓練。
更令丹西感歎的是,對裏然城進行包圍的這十餘萬軍隊,絕大部分是由原紐伯裏軍隊的降卒收編而成的,庫巴能在短時間內就將這些軍隊結合成一支有戰鬥力的隊伍,充分展示了他統軍帶隊的組織才能。
丹西執著庫巴的手感慨道:“庫巴將軍,辛苦了。三日不見,刮目相看哪!偌大的一支軍隊,布置合宜,號令嚴整,指揮便利有若手足,得將如此,真是我猛虎自治領之福啊!”
“領主大人過獎了,末將的些許功勞,全有賴於領主和各位將軍的教誨與栽培,也離不開格雷厄姆、由謝夫等將軍的大力相助。”庫巴半轉身,向丹西做著介紹:“領主先生,這兩位就是深明大義,為我軍連克傑魯城、固原堡立下大功的格雷厄姆將軍和由謝夫將軍。”
庫巴毫不貪功,力薦屬下的做法,也令丹西內心暗暗點頭。
格雷厄姆和由謝夫欲行君臣大禮,丹西趕忙製住,轉而與他們一一熱情擁抱。
“將軍們,猛虎軍團裏清規戒律可不少,二位過得還開心嗎?”
“領主大人,末將和由謝夫雖然有些棋牌賭妓之類不良嗜好,但那實在是因為待在紐伯裏軍中受到排擠,無法施展才華,隻得靠這些無聊的事情排遣心中積鬱。進入猛虎軍團後,薪水優厚,庫巴將軍又放手委以重任,我們每日生活工作都異常充實,上述那些不良嗜好,對我倆再無任何吸引力了。”
格雷厄姆多年的軍旅生涯,聽出了丹西的話裏有話,自然是深沉練達,話回得滴水不漏,恰到好處,既表明了心跡,又將猛虎軍團和庫巴著實捧了一把。
“嗬嗬,大賭失性,小賭怡情嘛!”丹西說話也很隨和,跟兩位剛剛謀麵的降將就如老朋友般親近:“當年若不是在卡丹城春秋賭場的一場豪賭,又怎麽能有猛虎軍團的起家之資呢?兩位對自己也不必過於苛求,隻要不影響軍機大事,閑來無事時玩玩,倒不失排遣娛樂的好方法呢!”
“領主乃非常之人,自然可以為行大事而不拘小節,這又豈是我等武夫可比的?”由謝夫笑道:“我們這些當兵頭的人,自然必須以身作則,帶頭親為,方能服眾。賭妓之類的調調兒,沾身容易脫身難,我們哥倆既然已經尋機脫離了苦海,就再也不願往那泥潭裏邁出一步了。”
“好,真不愧是我軍的良將!”丹西讚歎著,轉向庫巴:“庫巴將軍,攝政王殿下近來身體可好。”
“托您的福,父親雖然年紀漸老,但身子骨還算硬朗。”
“那我就放心了。寫信的時候,記得代我向殿下問好。”
“末將一定轉達領主的美意,在此也替父親向您表示感謝。”
談話間,眾人已經走過了營中大道,來到了中軍帥帳內。
大家各就各位,坐下暢談,庫巴則命侍從送來火爐與陳釀葡萄酒,為丹西一行人洗塵。
庫巴一邊給丹西斟酒一邊輕聲問道:“領主大人,紐那提和坎塔我已奉命押來了,他們就在帳外候命。您看……”
“帶他們進來吧!”丹西點點頭。
不多時,五花大綁的兩人被押解上來。丹西揮手示意衛兵給他們鬆綁。
被鬆開了束縛的坎塔,也不管廳內的丹西和其他眾將,衝過去照著紐那提就是狠狠的幾個耳光:“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混蛋!在家裏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把我也騙得替你說話,結果你卻是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孬種!呸!”
末了,還不解氣地朝他狠狠地唾了一口。
紐那提低頭捂著紅腫的臉頰,不敢吱聲。
“打得好,罵得更妙!”丹西手握一樽葡萄酒,一邊鼓著掌,一邊樂嗬嗬地走上前來:“像這種隻顧保住自己的狗命,出賣自己至親好友的人,完全該打!很可惜,我們猛虎軍團律令嚴明,從來不打俘虜。坎塔,你替我打了這個叛徒,我很解氣呢!”
坎塔手負在身後,一言不發。
丹西毫不介意:“坎塔大將軍,我知道,被叛徒出賣而全軍覆沒,你心裏很不服氣,是不是?”
坎塔依然不理不睬,丹西則繼續說下去:“我這個人做事從來很懶,既然有敵人的叛徒幫忙,打仗時總是能輕鬆一點就盡量輕鬆一點。誰叫紐伯裏有個這麽勇敢的兒子呢?”
丹西舉起酒樽:“坎塔,你剛才那句吃裏扒外罵得實在是太精彩了,太精彩了!來,我們都來為坎塔的這句名言幹一杯!”
帥帳內的幾個人,哪個不是人精,大家都轟然允諾,為坎塔的名言幹杯,帳內一時鬧哄哄的。
等眾人安靜下來後,丹西接著說道:“坎塔,我知道你自認為是一個勇敢的騎士,一位指揮若定的英雄統帥。不過呢,如果你真有勇氣的話,就別在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麵前逞威風、裝英雄,你該把吃裏扒外這個動聽的頭銜贈給你的主子紐伯裏!他謀害國王和王子,纂位奪權,這是不是吃裏?他引誘外麵的遊牧民族洗劫本族人民,這是不是扒外?坎塔,你是紐伯裏的心腹,這些事情應該不會不知道。可你在平時是一副人模狗樣,輪到該仗義執言,勸阻和揭露紐伯裏陰謀的時候,你卻真正成了一個貪生怕死的孬種,甚至還甘當纂位者的鷹犬!”
眾將紛紛鼓掌,為丹西痛快淋漓的罵辭而喝彩叫好。
打到痛處的坎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平時呼風喚雨的他哪受過這等奚落,不得不出來替自己辯駁:“國王昏庸、王子懦弱,紐伯裏大人當仁不讓,取而代之,而我忠心輔佐明主,問心無愧!”
“說的真好!”丹西繼續鼓掌:“紐伯裏真是明主啊!自毀長城,陷害大將李維,引蠻族血洗閃特,這是第一件蓋世奇功;纂位後的這些年,民生困苦,經濟蕭條,盜賊四起,這是第二件蓋世奇功;好端端一個強國閃特,被他搞得四分五裂,連年混戰,卻除了徒耗生命與錢財外,沒有任何收獲,這是第三件蓋世奇功!”
“格雷厄姆將軍和由謝夫將軍深明大義,棄暗投明,我以兄弟之禮待之。就連紐那提這個貪生怕死的小孬種,也看得清形勢,知道誰才能給閃特人民帶來幸福和財富,幫我連下兩座大城。坎塔,這些人就是你的榜樣。”
“呸!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天落到你的手裏,給我個痛快,我認了!叫我學這兩個捷斯蘭叛狗的模樣,休想!”
受到侮辱的格雷厄姆和由謝夫忍不住拔劍而起,丹西揮手製住手下人的衝動:“坎塔,你別不服氣,也別再狡辯,我現在就放你們倆回去。在曼尼亞,你們還有堅固的城池,有足夠數量的軍隊,複仇的機會多著呢!不過,坎塔,睜開你的眼睛,好好地瞧瞧你的那位明主,看他在打不贏仗的時候,會不會再次邀請北方的蠻族洗劫閃特。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在他心裏,是國家、人民重要呢,還是自己的權位重要。當然,你也要睜開眼睛仔細瞧,看我是怎麽把紐伯裏和戈勃特一鍋端掉的。我的話就說到這裏,你們可以走了,下次有緣再見,千萬不要對我客氣。”
丹西吩咐衛兵給坎塔和紐那提備馬,允許他們隨意離開。
等兩人走後,由謝夫仍有些氣咻咻地問道:“領主,好不容易才抓到他們,就這麽放走,豈不是放虎歸山?”
“是呀,好歹也要從紐伯裏手裏敲一筆贖金回來呀!”古爾丹也附和道。
丹西笑了:“曼尼亞城內此時應該已經夠亂的了,放這兩人回去,讓他們給紐伯裏再添一把亂吧!那個紐那提雖然膽小怯懦,打仗不咋的,但是搞起陰謀詭計來,我看到是個不錯的好苗子。至於贖金嘛!紐伯裏連國王都敢殺,還會在乎兒子和部下的性命嗎?攻下曼尼亞,消滅紐伯裏,他搜刮的財富遲早都是我們的。”
聽完丹西的解釋,庫巴等人不由得心中歎服,兩個看似用處有限的俘虜,在丹西手中卻變成了兩顆也許相當有用的棋子,對於疑心頗重的紐伯裏,被無條件釋放的大將和愛子卻成了燙手的山芋。
眾人正欲第二次舉杯相慶,一位傳令兵急匆匆地跑進來:“領主,最新戰報!”
心急的丹西放下酒杯,翻開卷軸看起來。
“前天晚上,別亞和穆斯塔法在亂草岡奇襲馬裏安取得大捷,五萬荷花城援軍悉數被殲。”丹西微笑著給大家通報戰果,帳內響起一片掌聲和叫好聲。
丹西拿起第二份戰報:“昨夜,李維將軍率軍攻陷威斯特堡,維涅夫及部下一萬二千人被殺,鄧肯以下三千人被俘投降。”
望了眾人一眼,丹西才繼續說道:“不過,我方傷亡有些過於慘重,一萬九千人戰死,兩萬八千人受傷,傷亡人數是敵方的三倍有餘。”
“最下攻城哪,”奎爾接過卷軸感慨道:“雖然是代價巨大的慘勝,但是李維將軍能在短時間內攻下威斯特堡,保證了我軍整個西部防線的完整性,仍然是功不可沒。”
“沒錯,”丹西舉起酒杯:“來,我們為別亞將軍、穆斯塔法將軍和李維將軍幹一杯!”
眾人再次痛飲。
痛幹一杯後,格雷厄姆出來請戰:“領主大人,友軍的節節勝利,叫末將的手也癢起來了。現在我軍已經包圍了裏然城,今晚養足精神,明天即可攻城。這一仗,末將願意率頭陣,攻破裏然,活捉尤裏奇!”
“庫巴,你怎麽看呢?”丹西笑而不答,轉向庫巴。在了解了庫巴的組織訓練能力後,丹西還想看看庫巴的作戰指揮才華。
“我認為需要慎重考慮。雖說戰必攻城,裏然城也是我軍的心腹大患,但它城防堅固,易守難攻,敵軍又重兵防守,強攻的話,要付出巨大的犧牲。兵家有雲,其下攻城,攻城則力屈。以威斯特堡為例,我軍為敵軍的六倍,士氣高漲,器械齊全,用了近一個月時間做戰前準備,可以說各項工作都已經做得非常充分了。而維涅夫方麵,僅有萬五人馬,兵力守住四麵城牆還略嫌不足。即便如此,由李維將軍這樣的名將指揮,仍然付出了超過三倍於敵軍的傷亡,才攻下了威斯特堡。現今的裏然城,我軍僅為敵軍的兩倍稍多,士兵又多為降卒,難耐苦戰。況且我們今天才完成合圍,各種準備尚剛開始著手。而尤裏奇方麵,有五萬人馬,除防守城池的士卒外,還可留出大量的預備隊作為反擊之用。若要馬上強攻,勝負難料啊!”
丹西不由得微微頷首:“庫巴,那你說應該如何辦才好呢?”
“末將認為,與其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冒險強攻,不如長期圍困。”
“長期圍困?”奎爾皺起眉頭:“如今我軍麵臨著嚴峻的外部形勢,如果對裏然城采取長期圍困的策略,則我軍勢必被尤裏奇拖在此處,沒有足夠的兵力去進攻紐伯裏的老巢曼尼亞。而不能快速攻下曼尼亞,解放閃北,我軍將無法抽身回防中央郡,在戰略上將徹底失敗。”
“倒也不必留下如許多的人馬在此。”庫巴說道:“裏然城既是尤裏奇的防護屏障,但又何嚐不是困住他手腳的鎖鏈呢?有了裏然城在手,尤裏奇必然不會輕易放棄,肯定會派重兵防守此城,而隻敢派少數人馬出城騷擾我軍。隻需給末將留下四萬人馬在此處牽製他,我保證能將尤裏奇困在裏然城,令他無法造次,而領主和其他將軍可以安心地帶領其餘大軍前往曼尼亞城下與羅米將軍匯合。隻要攻下了曼尼亞,紐伯裏政權覆滅,走投無路的尤裏奇就隻有向我軍投降了。”
“不可不可,”奎爾搖頭道:“庫巴,你的這種戰略太冒險了,倘若你的部隊被擊敗,我們猛虎自治領的腹地就會讓尤裏奇攪成一團糟,西線和北線戰場都會腹背受敵。”
“強攻不可取,圍困又夜長夢多……”諸將議論不休,丹西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意見:“兩軍交戰,攻心為上,對於尤裏奇,我們還是先禮後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