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對於前麵四個戰場田園詩一般平和的靜坐戰爭,威斯特堡的攻防戰就打得激烈多了。前麵的四處戰場“打”了這麽多天,猛虎軍團加起來的傷亡總數未超過三百人,其中尚有相當部分是訓練、賽馬中的誤傷造成的。
但是,在威斯特堡的戰場上,一個小時的傷亡人數就超過了這個數字。
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天高雲淡,微風拂麵。第密裏斯城旁的斜河岸邊,人頭湧湧,戰馬嘶鳴,旌旗招展,刀槍林立,丹西率領猛虎軍團的八萬大軍與閃特老將維涅夫的四萬部下隔河對壘。
兩軍沿河修築起了陣地工事,戰線綿延數裏之長。十數萬大軍如海洋般鋪展開來,陳列於斜河的兩岸。
這注定是一場不同於前麵“靜坐戰爭”的戰鬥。丹西意欲率優勢兵力渡河,圍攻扼守兩河咽喉的威斯特堡之意圖十分明顯。
而維涅夫則顯然也是不拘泥於上級命令,一切從戰爭需要出發布陣作戰的老將,他針鋒相對,沿河布防,嚴陣以待。
僅寬八百米左右,並不廣闊的斜河的控製權,已然成為雙方爭奪的焦點。
由於汛期來臨,大河小河漲滿了水,斜河的水深也超過了馬腹直沒馬鼻,直接渡河已不可能,隻能借助水上工具了。
水麵作戰,風力的借助成敗攸關,觀天時,辨風向,是每位指揮*前必做之功課。今天的斜河戰場,吹的既不是南風,也不是北風,而是輕微的東風。看來老天爺也保持不偏不倚的態度,給雙方一個公平交手的機會。
維涅夫跨上一匹高大的青驄馬,端望著兩岸的形勢。六十多歲的老將軍,全身是閃特傳統的黑色鎧甲,襯挺著高大的身軀,顯得異常的威嚴。
老將沒有戴頭盔和兜鍪,已被歲月染白的頭發,隨風飄動,飽經滄桑的臉上留有幾處傷疤。
今天,除五千人防衛威斯特城堡外,維涅夫轄下其餘近四萬大軍都衝出了城堡,在斜河北岸布防。看得出來,維涅夫治軍非常的嚴明,幾萬大軍靜靜地列陣站立,等待著大戰的來臨,整個北岸戰場鴉雀無聲,沒有一絲喧囂。
一匹黑色的快馬從西方馳來,奔騰的馬蹄濺起片片微塵,如閃電般從狹長的軍陣通道穿過,轉瞬就來到了維涅夫的身前。
維涅夫的兒子,鄧肯騎士翻身下馬,躬身行禮。急速的趨馳,令他有些氣喘,年輕的臉龐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維涅夫將軍,在戰場以西十五公裏處的黑石灘和三十公裏處的雷頓渡口,都發現有猛虎軍團騎兵在對岸集結,人數各約有千人左右!”
“嗯,知道了。”維涅夫的目光慈愛地望了一眼愛子,輕應一聲後,就繼續觀察對岸的情況,不再答話。
“鄧肯先生,有沒有發現其他的軍隊?”維涅夫身旁的一位將領沉聲問道。此人年近四十,高大魁梧,頭發已經全禿。他的眉毛很淡,乍一看,渾圓的腦袋上似乎寸草不生,加上那對精光閃閃的圓睜虎目,煞是凶悍彪勇。
鄧肯搖搖頭:“尚未發現。”
維涅夫瞟了一眼手下猛將:“凱日蘭將軍,不要勞神了,這是丹西在故布疑陣。示形者,分兵也。而今對方兵力是我方的兩倍,但我方據河固守,丹西的軍隊無法展開,他的人數優勢已經被斜河險阻抵消了。現在他在斜河上遊各處布下偏師,就是希望我方分兵前去把守,從而減輕他渡河時的壓力。假如他真想偷渡,又怎會如此不注意形跡?況且現在汛期來臨,斜河水漲,沒有水軍,騎兵又焉能渡河?鄧肯騎士,你帶五百騎兵日夜沿河巡邏,發現情況立刻通報指揮部!”
老將維涅夫對愛子發完命令後,轉向凱日蘭:“凱日蘭將軍,你率水陸兩萬人在河岸迎擊丹西,其他人跟隨我在後壓陣。今天就讓我們給丹西這個奴隸角鬥士瞧瞧閃特騎士的厲害,用猛虎軍團的屍首填平斜河!”
凱日蘭拔出彎刀,劈空一揮,刀通人性,發出耀眼的亮光和慘烈的鳴響。數萬將士也同時舉起武器,發出響徹雲霄的怒吼:“剪除猛虎,消滅丹西!剪除猛虎,消滅丹西……”
在斜河的南岸,緊張而有序的備戰工作也接近了尾聲。上百艘小型艦船從水寨中依次駛出,在斜河南岸一字排開,猛虎軍團的將士們井然有序地快步上船,操櫓楫,張風帆,拔兵刃,拉弓弩,做著最後的戰前準備。
丹西和李維站在岸邊臨時搭建的一座高台上指揮戰鬥。這座高台以橡木搭成,穩固堅實,高十餘米。站在高台上,寬數裏的廣闊戰場形勢盡收眼底,便於指揮官統攬全局,發號施令。在高台的中心,矗立著一麵巨大的纛旗,紅邊黃底,金黃的緞麵上,用烏絲繡出一隻張牙舞爪的猛虎,右邊是一行遒勁的寶藍色大字“猛虎軍團”。
微風忽猛,吹得纛旗舒展開來,獵獵作響,旗麵上的猛虎也有了靈性,遠遠望去,仿佛在半空的雲端翻騰跳躍,端的是威猛無比!
高台下,排布著兩行巨大的戰鼓,精壯的鼓手赤裸上身,靜立鼓前。他們的身後,則是兩排嗩呐和號角手。
今天的丹西,身著白色的閃特便袍,倚靠在高台的欄杆上觀察戰場形勢,臉龐上還殘留著一些倦容。白色的袍邊和衣袖,在風中舞蕩。手下將士遠遠望去,恍若仙人一般,令人不由不起敬畏之心。
丹西身旁的李維則是一身猛虎軍團特有的金色戎裝,精神抖擻,表情嚴肅。
在李維的身旁,整齊地擺放著青、黑、白、黃、紅五色令旗。
隨著猛虎軍團規模的擴大和兵種的日益豐富,為了更有效地指揮大軍,協調多兵種的配合作戰,除了傳令兵和鳴金擊鼓等方式外,丹西和安多裏爾、李維等人還參閱兵書,擇取成例,為猛虎軍團製定了一套獨特的旗語指揮係統,用以保持通訊聯絡、傳遞號令。
臨陣之前,各部隊都得到作為標識的不同顏色的令旗,指揮官舉何種顏色的旗幟,則相應的軍隊就在金鼓節奏的配合下開始行動。
指揮的旗幟向哪個方向揮動,受令部隊就應向哪方前進;指揮的旗幟若向下低垂,受令部隊就應跑步前進;兩支或數支指揮旗幟相交,受令部隊就應合隊。
前進時,前哨部隊一般均配備五色小旗一副,長達十米的高旗杆一副。前哨部隊若遇見樹林則舉青旗,遇水澤舉黑旗,遇敵人兵馬舉白旗,遇山險舉黃旗,遇煙火舉紅旗,用作向後麵傳報情況,以便將領采取對策,並向主將報告。
除一般報告外,猛虎軍團的前哨部隊還用旋轉揮舞不同顏色的旗幟以及不同方向報告敵情,敵眾則展青旗,敵少則展白族,敵急則展紅旗,敵緩則展黃旗,已無路可行,又非接戰不可則展黑旗。展旗的方向,也就表示示敵人所來的方向。
當然,以上這些隻是猛虎軍團運用旗幟進行指揮聯絡的基本方式,其細則要具體複雜得多。
安多裏爾還特地編了一本《猛虎軍團令旗大全》,有近千頁,裏麵涉及各類旗幟數十種,各種指令數百條,所有的動作和命令都附有詳盡的解釋說明。
猛虎軍團的將士,都必須對這些內容爛熟於胸。即使一位戰士再勇猛,如果不熟悉這些條令,也不能獲得提升,而隻能永遠當一名普通的士兵。
望著敵人整齊的陣形,聽到對方侮辱自己的齊聲吼叫,丹西的眉頭皺起,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怒容。好在他久習戰陣,知道對方這是挑之以怒的心理戰招術,逐步平息心頭怒火後,丹西扭頭對著李維說道:“看來這個維涅夫老頭不簡單呢,治軍嚴整,士氣也相當高。”
李維點點頭:“維涅夫戎馬幾十年,今天又據險迎擊,我方優勢騎兵無施展的地方。這一仗,是正麵硬碰硬,不好打呀!”
正說話間,意氣風發的大隊長諾豪帶著興奮的心情,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高台:“領主大人,李維將軍,全體將士準備完畢,請您下令!”
“水師出擊!”凝望著兩岸戰場,丹西沒有半絲猶豫,沒有一字廢言。
李維會意,高舉起青色的令旗。
等候軍令多時的將士們立刻行動,南岸近一半水軍的旗官和旗手,立刻豎起青色的旗幟呼應,以示本部官兵立即準備聽令。
隨著李維左手執著的青色令旗往前有力地一揮,高台下的戰鼓“咚咚”地開始擂響,斜河西邊的數十條戰船,約占猛虎軍團水上艦隻的半數,在奎爾的率領下開始向前劃動。
每條戰船的船尾都立著一位大嗓門的水上指揮官,隨著他們洪亮的“一,二!一,二!”的聲音,長長的木槳在持槳水兵手中整齊地揮動、起落,陽光下還算平靜的河麵頓時激起道道粼粼的水紋。
兵法雲,三軍不可奪氣,又雲,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次對壘,兩方都是布堂堂正陣,以正兵對決,誰的氣勢更盛,誰取得勝利的概率就越大。
何況水軍的消長,直接關係到斜河控製權的得失。北岸的指揮官維涅夫自然毫不示弱,老將大手一揮,下令水軍直接向前迎擊。接到維涅夫的命令,凱日蘭也是親率北岸的艦隻也開始啟航,前進。
兩岸的戰鼓聲越來越急,兩隊水軍也是越劃越快!
南北兩岸的水師艦隊,恍如兩條破浪而出的鯊魚,似離弦之箭一般迅猛前衝,終於在河心撞在了一起!隻聽一陣陣船體碎裂的撞擊聲,士兵落水的呼喝聲,上百艘艦船攪在了一起,初期的撞擊戰開始轉變為更加慘烈的接舷戰。
雙方的水師都訓練有素,箭鏃、矢石、火箭、火把在船隻間你來我往。船舷邊的軍士,一麵借助女牆掩護,一麵用飛爪、長鉤投向敵船,艙內的一些兵卒則拿著氈布、沙包,撲滅己船上的火把、火箭。
全副武裝的甲士們則紛紛跳上敵船,開始近身砍斫、廝殺。平靜的斜河水麵有若沸騰了一般,火焰在河麵上燃燒,鮮血、屍首、斷刃、碎船的殘骸,不斷地投入她的懷抱,刺耳的兵刃碰撞聲裏,夾雜著將士們的咆哮、慘叫。
岸邊的士兵們無法參與這場水上生死搏鬥,他們隻能通過瘋狂地呐喊和奮力地擂鼓來為己方的戰友加油。
被古爾丹視為敗家子的丹西,在軍備上是舍得花錢的。相對而言,猛虎軍團的戰船更大一些,撞角更硬,船體更結實,不過維涅夫的船隻則更靈活,水軍士兵們也更熟悉斜河水性,抵消了猛虎軍團的器械優勢。
水師艦隊糾纏在河心,難分高下。高台上觀戰的丹西,心裏隱隱有些後悔,如果將尤勒帶過來建造鐵甲艦和車輪船,再將阿爾古一眾海盜出身熟悉水戰的將士調過來就好了,那樣就絕不會有如今這麽大的損傷。
不過戰略決策現在已經無法更改,況且巨木堡的防禦也顯然更需要他們。
凱日蘭赤著上身,光著腳丫,左手纏著鐵鏈,右手持著彎刀,立在船頭。戰船在水上搖蕩顛簸,但凱日蘭的十根腳趾就像釘子一樣釘在甲板上,身體晃也不晃,如同一尊凶惡的船首雕像。
手中的彎刀連續磕飛幾枚箭矢和火把,凱日蘭手上的鐵爪突然飛出,鐵鏈一扯:“鎊!”五隻鋼爪牢牢地抓住了十米外一艘敵艦的船舷。身後幾個矯健的閃特水手迅速衝上來,用力緊拉鐵鏈,兩艘戰船開始靠近。
戰船間短短的距離在迅速拉近!找到了對手的兩艘戰船上的戰士立刻拋開其他敵船,專心致誌地對付當前的大敵。
箭石、火把像下雹子一樣在兩艘船上灑落,連凶狠的凱日蘭也不敢托大,執起一麵巨大的方形鋼盾,護住自己的身軀。
“砰!”一個閃特水手被石塊砸到腦門,白花花的腦漿潑濺在甲板上;一名來不及躲閃的閃特士兵,被弩炮擊中,胸口濺出一蓬黑血,身體仰飛起來,落入河中;一個被射成刺蝟般的槳手,捂著嗤血的喉嚨就倒在凱日蘭的腳邊;落在船上的火把火箭,燃起熊熊烈焰,鼻子裏滿是嗆人的煙氣和焦味。
見慣無數凶險戰鬥的凱日蘭,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他像一頭蟄伏的野獸,眼睛裏隻有敵人,心裏算計著出擊的時機。
兩船越靠越近!還有三米,還有兩米半,還有兩米!
就在此時,蓄勢已久的凱日蘭,揪起飛爪上的鐵鏈,騰空而起,身軀掩藏在巨盾之後,撲向了敵船!
船上的猛虎軍團戰士們一陣驚叫,幾排慌亂中調整角度的箭雨都落在了鋼盾上。
凱日蘭手中的鐵鏈勁揮,一名弩手被擊中臉龐,整張臉都被抽得變了形,慘叫著仆落水中。
凱日蘭扔掉鋼盾,在顛簸的船隻上行走如飛,左手狂舞鐵鏈,右手揮動彎刀,在船上猛虎軍團將士隊伍中翻起層層血浪。
此時兩船已經撞在了一起。由於凱日蘭的出現,打亂了戰船上猛虎軍團戰士們的作戰布置,凱日蘭身後的閃特水軍甲士一群群地源源不斷地躍上敵船搏殺。饒是船上的猛虎軍團將士驍勇,此時也抵擋不住,一排又一排地倒在血泊中。
“砰!”一位護旗的猛虎軍團小隊長被凱日蘭踹中胸膛,七竅流血,倒栽著掉入河水中,眼見是難活了。
赤著上身的凱日蘭,像換上了一件紅裝,滿身都是粘稠的人血,當然這基本上都是敵人身上濺出來的血,他自己隻在背上有幾個不礙事的小傷口。
凱日蘭揮刀砍斷戰船上青色的猛虎旗幟,插上己方的藍底紫邊,繡著紅色血玫瑰的軍旗,宣告了這場接舷苦戰的勝利。奪獲敵艦的閃特水軍將士們舉起武器,齊聲歡呼!
不過,他們的高興並沒有持續幾秒鍾。不知何時,奎爾指揮的旗艦突然在他們的右側,櫓槳狂搖,向被擒艦船飛速地撞過來!
一聲巨響,木屑翻飛!旗艦堅實的撞角,撞上了被擒艦隻的中部船舷處,將其撞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幾乎裂成兩半。
剛才還在歡慶勝利的閃特水軍,大多數還沒怎麽反應過來就被拋落水中。旗艦上猛虎軍團戰士,有的對著水麵彎弓射箭,在河水中泛起層層血的漣漪,有的拿著長達十數米的鐵製拍杆,將落水的敵人砸個腦漿迸裂,盡情地收割生命,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深諳水性的凱日蘭並沒有被撞落,他隻微微有個趔趄,就穩住了身形,釘耙般的雙腳牢牢地踩在行將沉沒的戰艦上。此時,手持開山重劍,一身金色戎裝的奎爾,已經飛身跳到了他的身前。
沒有虛偽的江湖客套,也不需要“來者何人”之類的廢話,兩位指揮官都是在第一時間裏拔刀出劍,力求一舉結果對方的性命!
血色的凱日蘭雙手持刀,帶著一往無前的狂暴霸氣,淩空劈向金色戎裝的奎爾。奎爾毫不示弱,也是雙手持劍,飛身與之硬碰硬地對攻。
一紅一黃兩個身影在空中接連交換了數招,由於位置移動,雙雙踏空,掉進了斜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