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陸曆九九零年九月十四日,丹西十七歲生日,也是一個他永遠也不會忘懷的日子。

這天上午,洛瓦城晴空高照,萬裏無雲,微風輕拂,清爽異常。丹西等少年班角鬥士在安修的帶領下,第一次走進了洛瓦城的主競技場。這是一座雄偉巍峨的圓形露天建築,可以容納四萬名觀眾,而今天不僅座無虛席,還有大量的觀眾隻能購買站票入場,使得各個看台都是人頭攢動,足足擠了五萬人。

不愧是商業都市聯盟的商人,生意經念得確實與眾不同。洛瓦城的角鬥娛樂業老板們一下同時亮出幾大賣點:每十年才舉行一次的安修角鬥學院少年班的處女表演,本身就具有相當的轟動效應,許多著名的角鬥高手就是在首場比賽中嶄露頭角的;闊別競技場兩年的不敗遠東角鬥士——秦的重新出山更是充滿吸引力,人們都爭相目睹有角鬥之神美譽的秦在年近五十時有什麽樣的驚人技藝。

此外,一直作為政治對手與安修明爭暗鬥,最近才取得權力鬥爭勝利的議長齊瓦,這次將請來什麽樣的神秘高手與秦及少年班角鬥,也是人們急切想知道的謎。這樣巨大的誘惑下,不僅洛瓦城

居民,大陸各地前來的觀眾也絡繹不絕,相當多有身份地位的政界、武界人士也紛至遝來,將賣到近乎天價的貴賓座位一掃而空。角鬥的勝負也許無法確定,但有一點卻完全可以肯定:無論安修還是齊瓦,還是洛瓦城的商人們,今天都將有大筆財富入帳。

第一場是少年班的畢業角鬥表演,盡管訓練有素,但場內如雷般的歡呼與喧鬧聲使得第一次經曆如此宏大場麵的年輕角鬥士們還是有些緊張,而身經百戰的秦則用自己的經曆告訴年輕的人們,不要分心理會場內的觀眾,把他們都當成傻瓜好了,集中注意力,關注對手的一舉一動,這才是生死攸關的。

比賽即將開始,穿著一身豔麗得有些滑稽的主持人用他那又高又尖的聲音公布對手名單,齊瓦請來的神秘高手也得以第一次揭開。

“今天出場的一方是安修麾下的天才少年班角鬥士:丹西、凱魯……另一方是齊瓦麾下的聯合角鬥團:詹森、達米、科絲……”

“詹森?”秦的臉不由得微微變色,想起了當年自己用了二百多招才擊敗的著名劍客。接下來報出的名字更加駭人,十九人中,包括詹森在內的劍客四人,冒險者二人,傭兵三人,盜賊一人,真正的角鬥士隻有九人,他們散布在大陸的不同國家和地區,都已經是相當有名,想不到齊瓦花重金將這些一流高手請來,組成這樣一隻王牌多國聯軍,欲將整個少年班完全消滅的用心昭然若揭。

看台上觀眾們為有這麽多著名高手出場而歡呼雷動,齊瓦春風得意,悠然地向各處打著招呼,安修則緊張得兩手直冒汗,緊緊抓住扶欄,心無旁騖地死死盯住場內。

雙方的角鬥士闊步走入場內,觀眾們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齊瓦的手下個個彪悍精壯,久經戰鬥,他們迅速散開,衝了上來。按照角鬥士的戰鬥慣例,雙方角鬥士一見麵就會發起衝鋒,各自尋找自己的對手,開始生死搏鬥。

這邊少年班的角鬥士卻並沒有衝上前去,丹西雙劍輕舉,少年班的角鬥士迅速組成了一個三角形戰陣。內圈是昆達帶領的五個持槍手,外圈十四人中,有七人手中各持一把長劍和一麵圓盾,另外的七人中,除凱魯習慣性拿著戰斧外都是手持雙劍,持盾與不持盾者依次間隔著排列。三個尖角上站著丹西、威達和凱魯三個箭頭人物,丹西在前,威達在右,凱魯在左。

看台上,像擒龍傭兵團團長撒龍(他也特意趕來觀看唯一擊敗過自己的秦的表演,像他這樣的人還有不少)之類的戰爭老兵,都不由得微微頷首,對角鬥結果有了一個初步預測,看來秦親自調教出來的少年班角鬥士不可小視啊。

角鬥場上絕少有戰陣運用,隻在角鬥末期一對多或多對一時有些戰鬥技巧的使用,這一方麵是角鬥士們的訓練基本上都是單打獨鬥訓練,另一方麵則是經常參加表演的角鬥士們也很少有固定的搭檔做配合。

而丹西他們不同,經過十年的共同學習和訓練,相互之間配合異常默契,而酷愛兵法的丹西也為了今天的角鬥,特意組織夥伴們進行了一個月的訓練,故而敢於列陣迎擊。

丹西剛列好陣,齊瓦手下的第一批人就已經衝了上來,短兵相接,開始了殘酷的撕殺。從總體上說,少年班盡管訓練有素,但無論戰鬥技巧還是戰鬥經驗,心理狀態還是名氣,都應該講是遜色於對手的,但戰鬥的結果卻是丹西他們完全占據優勢。

持雙劍的六人和持斧的凱魯專門負責進攻,尤其是尖角上的三個箭頭人物異常凶猛,精湛的武藝、曼妙而實用的招式、渾厚的內力,令人防不勝防,造成大量流血;持劍與盾的七人則專事防守,交織成一片劍網和盾林,而且相互間隔的排列,保證了每位攻擊手身旁都有兩個防禦手,可以隨時掩護和救援。

位於戰陣中心的五個長槍手,則在昆達的帶領下,靈活根據場上情況,在己方防護吃力的時候加入防禦,在對手被攻得手忙腳亂時施以往往致命的偷襲。

經過一連串的斫殺,齊瓦手下的人紛紛頂不住而後撤,第一輪戰果顯示出來,大大出乎絕大多數觀眾的預測。齊瓦手下有六人身首異處,還有三人重傷倒地,失去戰鬥力,不過他們也沒能多喘幾口氣,丹西等人刀槍齊下,一個活口不留。反觀少年班這邊,隻有兩人受傷,且並不致命,沒有失去戰鬥能力。

人數處於劣勢的齊瓦多國聯軍,已經領略到戰陣的厲害,在詹森的呼叫聲中聚集起來,也布成了一個圓形的防禦陣。完成滅口任務的丹西,雙劍再度一舉,外圈受傷的兩人與內圈的兩名長槍手迅速地調換了武器與位置,然後錐行的三角陣迅猛地撲向了圓形的防禦陣。

撒龍等人看到此等景象都不由得搖頭不已,詹森等人單打獨鬥也許都是一流高手,但顯然對戰爭一知半解。圓陣是防禦的好陣形不假,如果丹西用翼形陣包圍進攻,則難免遭受強烈反擊,但問題是少年班的陣形是進攻性強的錐形,看來圓陣被撕裂是遲早的事,當然錐頭的利鈍決定著撕裂時間的長短。

作為錐頭的丹西健步如飛,真氣貫注全身,手上雙劍發出耀眼的亮光。

“劍芒!”內功臻於化境標誌的劍芒竟然出現在這僅十七八歲年輕人身上,令旁觀的內行武者驚歎不已。

驚歎聲中,錐形陣已經撞上了圓陣,丹西手中雙劍上下翻飛,攪起陣陣血浪,配合生疏的圓陣不堪一擊,像豆腐一樣被切割開來。少年班的角鬥士們默契地按照既定的方式進攻與防守,宛如一部高效的殺人機器暢快地運轉著,齊瓦方麵的人鬥誌完全喪失了,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血泊之中。

第二輪衝擊過後,齊瓦方麵僅詹森一人生還,而丹西這邊卻是四人受傷。丹西再度揮劍示意,受傷者出陣相互包紮,其他人則形成一個包圍圈將呼呼喘氣的詹森圍在中心,而帶著冷酷笑容的丹西悠然地向他走去。

“詹森嗎?聽說你原來能擋住秦兩百招,還想把我們全幹掉?”丹西的話裏充滿了嘲諷。

“老子臨死也要拿你墊背!”詹森向一頭逼進死角的野獸狂野地撲過來。

“我看你在我手下走不了十招。”格開詹森的猛撲,丹西的話還是那麽冷。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丹西連砍八劍,每劍都毫無花巧,直撲詹森的要害,在強大內力的驅使下,每劍都重如千鈞,詹森擋得虎口劇痛,全身發軟,汗透重衣。梆!第九劍又來了,詹森用盡全力格擋,兩劍相交,詹森忽覺不好,輕飄飄的沒任何力量,筋疲力盡的他來不及反應,一柄冰冷的長劍已深深刺進了他的咽喉。

隨手割下詹森的頭,丹西奮力一拋,帶著血珠的人頭劃過一道弧線,準確的落在齊瓦身前的桌上,血水濺了他一身。十九比零,真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結局,此時場上觀眾的歡呼聲已經直衝雲霄,而安修的開懷暢飲與齊瓦的勃然大怒,與戰前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少年班的角鬥士們繞場示威一周後,返回了地下休息室。一些奴隸重新收拾場地,而觀眾們仍在對這場不可思議的角鬥議論紛紛。

經過短暫的休整,主持人尖如女人的嗓子再度嚷起:“下麵將要奉獻給大家一場龍爭虎鬥,由安修角鬥學院的不敗角鬥士——秦,迎戰齊瓦麾下神勇無敵的熊將——樓妥沙!”

出場陣容一宣布,立刻引起巨大的轟動,多年以來有著無數神秘傳說的熊將即將出現在角鬥場,與十餘年保持不敗記錄的秦一爭高下!變為觀眾身份的丹西不由得回憶起史書中的記載:

熊族是一個帶有極強神秘色彩的未開化民族,聚居在中央走廊東北部斷腸山脈的鐵掌坡,以熊為圖騰,崇尚力量,野蠻而血腥,與其他民族交往很少。傳說每到秋季果實成熟的時節,熊族就將選取一百名身體健壯的婦女在長老的帶領下進入聖林,與熊族崇拜的對象——聖熊**。

婦女倘若懷孕,產下的小孩多數是有體無腦的傻子,叫做熊兵;也有極少數產下的小孩既有熊的體魄又有人的智慧,這叫熊將。熊兵熊將在年幼時都會被送進熊族的武士學校,進行艱苦的軍事訓練,長至十六歲則直接編入軍隊,負擔侵略和衛國任務。

由於熊族地處偏遠貧瘠的山區,與其他各國交往甚少,隻在食物不足的年份才出來擄掠附近的村莊,基本不參與中央走廊地區的爭霸戰爭。有史記載的唯一一次熊族參與的戰爭是四十多年前的黑土平原大會戰。

當時塞爾國九萬鐵騎入侵素有“走廊糧倉”之稱的海亞爾王國,海亞爾軍抵擋不住,全境告急。當年以外交手腕著稱的海亞爾宰相留西公爵不知用什麽方法請來了熊將迦酷帶領的兩萬熊族武士。雙方軍隊在海亞爾國都阿拉格侖前的黑土平原展開決戰,在海亞爾軍的掩護下,熊將迦酷率兩萬手持巨斧的熊族武士竟迎著以驍勇著稱重裝塞爾騎兵進行中央突破。

塞爾曆史學家帕達爾是這樣描述這場戰役的:“身形碩大、滿身是毛的山林野蠻人,拿著常人提不動的巨斧,瘋狂地衝向我方騎兵。這些野蠻人皮糙肉厚,嗜血如狂,武器落在身上仿佛不痛,像野獸一樣吼叫,戰馬也被他們的野獸模樣驚嚇得不受控製,整個中央騎兵軍團一片混亂,塞爾人的鮮血染紅了整個黑土平原……”這場大戰重創了軍事強國塞爾,也使熊將和熊族武士的威名傳遍整個大陸。

熊將產生的幾率是很低的,百餘年來熊族總共隻有一百二十多多位熊將產生,平均每年隻有一個左右,目前熊王手下據說也僅有不到十員熊將而已,想不到今天竟被齊瓦請來了一位。

嘹亮的號角聲吹起,打斷了丹西的沉思,秦與熊將樓妥沙同時步入場內。雖然秦一米九的身軀已經是相當高大,與樓妥沙相比卻仍然像個小孩子。但見這熊將身高將近三米,渾身上下連臉上都覆蓋著厚厚的黑毛,身軀龐大,單手拎著一把巨大的戰斧,完全就是一隻站立著的大黑熊。

秦左手拿著一麵小盾,右手是一把鋒利的長劍,見麵後也不搭話,飛身發動搶攻。看來秦想利用樓妥沙身材龐大,轉身不便,進攻多從側麵著手,憑借靈巧的輕身功夫,四處遊擊,劍走偏鋒,不斷刺向樓妥沙的肋、背部位。

然而沒想到的是,熊將的反應卻是異常的靈活,那把開山大斧揮舞得輕鬆、純熟,從容地防住了秦的各種刁專劍術。每次斧劍相交,發出的不是響亮的金鐵交鳴聲,反而是沉悶的鈍響,很顯然兩人都運上了內力,秦的劍吞吐著若隱若現的劍芒,發出“嗤嗤”的劍氣,而樓妥沙的巨斧則閃出一片金黃的亮光,呼呼作響。

外行人為兩人之間的精妙技擊術看得如癡如醉,大聲叫好;丹西、撒龍等內行卻看出了不妥之處,顯然秦正處於極為不利的境地。

一方麵秦的內力好像遠不如以前充沛,(難道秦真是老了,但也不至於降得這麽快吧,撒龍心裏嘀咕)已經微微冒汗,氣息也有些急促,不像是裝出來誘敵;另一方麵,他選擇的這種輕身遊鬥式進攻又最耗體力,而處於防守地位的樓妥沙則相當輕鬆,體力消耗不大,長期下去,此消彼長,秦將難逃一敗。

果然,經過一連串急風暴雨式的搶攻後,秦飛身後撤,調整內息。樓妥沙當然不會讓對手休息好再戰,戰斧一揮轉入進攻,每一斧幹淨利索,帶著萬鈞之力急撲要害,令秦不得不防禦。

秦使出一套很古樸的劍術,一麵防守一麵卸力,以求增長恢複時間,消耗對方體力。不過樓妥沙的體力似乎無窮無盡,盡管心法、招式純熟而巧妙,秦為卸去那巨大的攻擊力還是卸得胳臂酸疼。

看到秦的被動,丹西等人急得直跺腳,可又毫無辦法。眼見防禦無法擺脫頹勢,體力不但無法恢複反而繼續在消耗,秦一咬牙,劍勢大盛,再度轉入進攻。

將樓妥沙逼退幾步後,但見秦高高躍起,盾牌也丟了,雙手持劍,人劍合一,流星般直取樓妥沙中宮。丹西目瞪口呆,這招他學過,可是無法戰勝對手時才采取的險招啊。

樓妥沙也激起狂性,怒吼著揮舞巨斧撲上來。劍斧即將相交時,秦手中的長劍忽然脫手,以更快的速度直插樓妥沙的胸膛。

“砰”一聲巨響,秦被巨斧劈中,如斷線風箏一樣飛出去,跌撲在地,半邊身子都被劈透,眼見無法生還了。而樓妥沙右肩胛插著秦的長劍,搖搖晃晃地站立著,不過雖然身負重傷,但性命是保住了。

熊將樓妥沙在觀眾的狂熱呼叫聲中揮手示意,跌跌撞撞地下場,抬下場的秦已出氣多於入氣,見到丹西隻說了一句“看信”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丹西他們剛才還處在勝利的狂喜中,現在已被巨大得多的悲傷衝得無影無蹤。少年班的角鬥士都沒有哭,多年來秦就像父親一樣教育和照顧他們,可也逃脫不了那聽過無數遍的真理:“角鬥士隻有倒在競技場一種死法。”

如今這座不敗的神像已經轟然倒塌,年輕人心中隻有無盡的悲憤和無法抑製的複仇和殺戮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