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和胖墩別過臉去一陣,沒有聽到那淒厲的呼號和慘叫,反而有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傳入耳中!
我們轉頭一看,不禁呆住了!
所有的吊橋全部落下,所有的城門盡皆洞開!
城頭上,丹西領主及其親兵們打出一副巨大的橫幅,上麵寫著:‘歡迎勇士歸來!大家快入城!’
被俘戰友們以最快的速度,以良好的恍如演習一般的隊列秩序,衝過河橋,衝進城門!
呼蘭人顯然也開始發覺不對,後麵的呼蘭步兵們開始加快腳步,意圖追趕!
原本放置於後列,準備看戲和護衛戰友的呼蘭騎隊,也開始啟動,繞開正麵的戰友方陣,從兩翼殺來!
在被驅趕的遭俘戰友中,負責殿後的那批人,迅速地調轉隊形。
他們手裏唯一有的東西就是那袋土,既要做防身的掩護盾牌,擋開箭矢,又要當殺敵的武器使用!
但他們卻毫不畏懼,堅定地迎上前去,用那袋土、用血肉之軀,迎擊全副武裝的呼蘭步騎兵,為更多戰友能逃入城市爭取時間!
攻城和守城兩方的投石機、弩車、弓箭等遠程武器也開始發威。
呼蘭人是遠近都射,而我軍則重點打擊遠程的呼蘭人,避免誤傷自己的被俘戰友。相較而言,我方水陸配合,遠程武器的威力更大,射程更遠,數量更多,精度更高,打得也更加準、狠。
在對射中,呼蘭人吃虧不小。
‘巨無霸’投擲出小山般大的巨石,而且以集群方式發射,把呼蘭步騎一砸一大片,砸成一張張大肉餅!
陸基和艦基中小投石機、弩車、布魯斯長弓等,進行定點打擊,分片清掃,將衝奔的呼蘭人一排排地放倒!
最慘烈的,當屬殿後的那部分戰友。他們幾近於赤手空拳地與敵人搏鬥,但他們卻絕不後撤一步!
他們用土袋,用拳頭,用牙齒,奮力作戰,阻滯著呼蘭人前進的步伐。
他們搶奪武器,他們與敵兵翻滾抱打,他們拳砸指掐。
臨死,他們也抱住敵騎的馬腿不鬆手,將馬背上的呼蘭騎手放倒在地!
他們品嚐過當呼蘭異教徒俘虜的可怕滋味,他們情願戰死,也絕不願再次投降!
他們看到了祖國博大的胸懷,看到了丹西領主掛出的親切橫幅,很多人死的時候嘴角依舊含笑,懷著感激而愉悅的心情奔赴天國!
這場出人意料的攻城戰,僅進行了兩個小時,士氣消沉的呼蘭人就不得不鳴金收兵。
總計有三四萬殿後的被俘戰友躺倒在城下,全副武裝的呼蘭人麵對這些手無寸鐵、隻靠土袋護身的戰士,花了足足四十幾分鍾方才突破他們的防線,而那時,大多數被俘戰友已經逃入了巨木堡城內。
隨即,吊橋收起,城門關閉,迎接呼蘭人的,是無窮無盡的矢石。
遊牧傳統的呼蘭人本就不太重視陣形,突破戰俘殿後部隊的步騎亂哄哄地擁擠在護城河邊緣,尤其是裏頭還含有大批對攻城毫無幫助的呼蘭騎兵,結果成為城頭弓箭手肆意澆淋的對象。
呼蘭人經此打擊,士氣已沮,隻勉強攻了個把小時,連壕橋都沒能建起幾座,就敗下陣來。
瑟連和柯庫裏能見狀,亦悻悻隻能作罷,等待來日再戰。
顯然,今日呼蘭人是得不償失,偷雞不成蝕把米。
攻城戰中,呼蘭和我方都損失了將近四萬人馬,但我軍的損失基本上都是殿後的戰俘,而呼蘭人損失的則是全副武裝的步騎!
更有甚者,一直缺兵的丹西領主,這次收回了十餘萬俘虜,而且不用付敵人半個子兒!
即使就不怎麽受重視的名聲而言,呼蘭是輸仗又輸人,肯定會被丹西領主藉機大罵異教徒的殘忍無恥;相反,丹西領主肯定會贏得那些死裏逃生的戰俘們的由衷崇敬,繼續增大頭頂上那仁善光環……
樹梢上,我和胖墩興奮不已,忍不住討論起來,越討論越覺得高興。唯一令我們疑惑的是,柯庫裏能這魔頭,今天怎麽出了這麽一記──臭招……
為了不驚動呼蘭人,為了明日更好地觀戰,我和胖墩決定,就在這棵大樹上歇宿。小時候,我們經常這麽在外野營,倒也沒有什麽不習慣的。
夜幕沉沉。
雖然我們距離呼蘭大營頗有一段距離,但時不時仍有巡邏騎兵舉著火把,在樹下經過,有兩個家夥甚至還跑到我們的樹下撒尿。
為不驚動敵人,我們屏住呼吸,手握匕首,卻並不下手。
‘聽說,大將軍對瑟連陛下策劃的這次攻城頗為不滿。他看似在大罵布朗尼組織欠妥,實際上是指桑罵槐哩!’一個尿尿的家夥邊嘩嘩嘩地放水邊說道。
‘咳,這也難怪。瑟連陛下希望盡早結束戰爭,班師回朝,所以兩次下達了決戰命令。柯庫裏能大將軍雖德高望重,亦隻有執行哪!’
另一個尿尿的家夥道:‘上兩次,我軍跟病貓軍團打成平手,甚至損失超過對手,瑟連陛下一方麵指責柯庫裏能未能發揮水平,組織不當,另一方麵拒絕承認自己的決策失誤。’
‘按理說,陛下說得也對。即使打消耗戰,我軍超逾百萬,敵人不及我方半數,我們也打得起消耗。再說,每一次都是丹西主動撤退,我們占據了大片國土嘛!’
‘那都是些墳場般的土地,出外巡邏,嚇都嚇死人!你看著吧!眼前這巨木堡,恐怕就不那麽好打嘍!’
‘我最擔心的,是君臣不和哩!據說,有人寫了一封告密信交給陛下,指責柯庫裏能大將軍意欲謀害聖火教宗師,圖謀不軌,陛下對此非常惱火。你知道,告密的是誰嗎?’
‘誰呀?’
‘就是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兩蛇聯盟。’
‘啊?你從哪得到的消息?’
‘嗬嗬,我不是有個弟弟在宮裏當差,經常服侍皇上嘛!’
‘難怪你消息這麽靈通呢!以後還要多照料照料小弟喲!’
‘那是當然……’
兩名巡夜兵上馬走遠,聲漸微弱。
我和胖墩相視一笑,心中許多謎團,被這兩個臭烘烘的家夥解開了……
在樹上迷糊了一晚上後,太陽再度冉冉升起,我們也坐正身子,抖擻精神,準備繼續在樹上為我軍加油。
呼蘭人似乎不大甘心昨日的失敗,又開始布陣,準備強行攻城。
瑟連親自騎馬上陣,在陣前揮舞著拳頭,大聲說著什麽,為呼蘭軍隊鼓舞士氣。柯庫裏能立馬一旁,似乎有些冷眼旁觀的味道。
丹西領主又出現在城頭上,他這回,身邊除了一眾親兵之外,還帶來了苦娃和甜妞夫妻倆。
丹西領主傲然地一揮手,又一張巨大的橫幅被展開來,上頭寫著:‘瑟連小兒、柯氏老賊,有種就來!’
丹西領主已經失去內功,無法傳話數裏,故而幹脆以這種橫幅的形式公開向敵人的主君和頭目挑釁。
瑟連非常生氣,舉起寶劍,指向巨木堡!
柯庫裏能似乎跑出來想勸他什麽,但被瑟連擺手拒絕了。
呼蘭攻城部隊開始啟動。
我們的心也開始懸到了嗓子眼……
丹西領主無法憑借內功遠距離發聲以羞辱和挑釁敵人,但他有兩位非常忠實,永遠不會背叛的朋友幫忙。
望著底下黑壓壓的敵兵,苦娃抬頸虎嘯,甜妞仰頭獅吼!
萬獸之王發威,夫妻同吼,雙音應和,遠及數裏,震得人心頭發顫!
這等威勢、這等氣魄,絲毫不遜於城下的千軍萬馬!
‘好像又有些不對勁哩!’胖墩搔著頭皮道。
‘怎麽又出問題啦?’我惑道。
‘丹西領主從來都是在第一線指揮,’胖墩指著城頭道:‘這一次卻看也不看戰場就轉身離去了。’
我定睛一瞧,可不?城頭上,丹西領主跨騎苦娃,身影消失了。
其他親兵也策馬跟隨離去。
整個城頭,居然再見不到一個守城衛兵!
呼蘭人的投石機開始轟鳴,砸得城頭石屑飛濺,煙塵四起。
城內沒有反擊。
呼蘭的地麵部隊毫無阻滯地進入各遠程武器的射程。
城內沒有反應。
呼蘭人架好壕橋,抵達城下。
城內沒有反應。
呼蘭人豎起一架架雲梯,開始向上攀爬。
城內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我驚呆了。
胖墩驚呆了。
瑟連驚呆了。
柯庫裏能也驚呆了!
在一片驚愕中,呼蘭攻城部隊的先鋒已經衝上城頭,未遇到任何抵抗,甚至連一個猛虎戰士、一個市民也沒有見到!
城門打開了!
呼蘭人開始蜂擁入城!
我國的首都,就這樣被攻下了?!毫無抵抗地被放棄了?!
我和胖墩,此時不知道是該大哭,還是該大笑一場。
我們看到,瑟連得意地朝柯庫裏能說了些什麽,然後揮劍策馬,朝巨木堡正東門奔去。
大批的皇宮侍衛跟隨在後……
這次攻城戰,確實讓人不可思議。
城內沒有一個士兵,沒有一個市民,甚至連貓狗雞鴨等活物都未曾見到一隻!
除了馬蹄和腳板踏在青石路上的聲音,除了呼蘭戰士的說話聲,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完全就是一座死城!
天可憐見!我和胖墩苦熬一夜,居然見到敵人兵不血刃地奪下了我國首都,而且是這麽輕易地拿下和攻占!
絕大部分呼蘭人幾乎都沉浸在無法相信自己眼睛的狀態,都歡呼著、叫嚷著衝進城門!
趁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城門的時候,我和胖墩悄悄地溜下樹梢,又匍匐前進一段,然後躲進了一片樹林。
我們向北急行,一路繞開呼蘭人的崗哨,抵達了一處小渡口。
由於呼蘭幾乎沒有水師,故而無論累斯頓河東岸還是西岸,除了少數戰略要地有呼蘭重兵把守之外,絕大部分河灘、渡口、碼頭等地,基本上都仍然控製在我軍手裏。
夜幕已經沉下。
渡口有一艘漁舟,打漁的老人亦是主動留下來作戰的自由民。他的任務,一是見機發射弩箭,射殺河邊落單的呼蘭兵卒,二是接應和運送我方人員在累斯頓河往來。
驗證了我倆的通行牌後,老人讓我們上船,然後操持舟楫,向西岸劃去。
今夜,月色晦暗,群星無光。
今夜,我和胖墩的心情都不好,兩人悶頭搖槳,相對無言。
欸乃的搖槳聲中,我們一直沒有說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怎麽啦?孩子們,’老漁民戰士開導我們道:‘年紀輕輕的,就這麽悶悶不樂的?’
‘怎麽高興得起來?!’胖墩哭喪著臉道:‘我軍巨木堡都丟了!’
‘哦?真的麽?!’老漁夫顯然還未得知這一情況,也大吃一驚。
‘那還有假,’我嘀咕道:‘騙你有什麽意思?!’
‘喔,真是被攻破了呢!’老人望向遙遠的南邊,先點頭,然後又歎氣道:‘敵人正在城內縱火,想必此刻還在廝殺。可憐城裏的老百姓喲,居然……’
‘什麽?!縱火?!廝殺?!’
我和胖墩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上午明明看見呼蘭人殺進了幾同一座空城的巨木堡,未遇任何抵抗,未見到任何兵民的!
我們轉過頭去,一幅驚人的圖畫呈現在我們麵前!
巨木堡,變成了一片火海!
是的,真正的火海!
這不是像某座建築物起火那樣,即使再大的建築物起火,也隻會形成一道火柱的形狀。
這也不像是某一地點失火那樣,自起火點開始,由點及線,由線到麵,先形成一道環狀的光圈,然後再綿延至其他地方。
眼前這場大火,一上來就是一片火海!
顯然,這是多達幾處、十幾處,甚至數十處、上百處地方同時失火,方能在巨木堡這等大型城市裏造成如此快速、如此龐大的效果!
從樹梢下來後,我把隱藏於密林的畫夾也拿了出來,這回上船,還負在身後。麵對如此恐怖、如此壯觀的場景,一個畫師怎能拒絕用自己畫筆來描繪,讓自己的畫與這一偉大的曆史事件同載史冊的榮耀呢?!
‘快!’我打開畫夾,抽出畫筆,鋪開畫紙,‘請把船的方向轉南,離巨木堡近一點!’
胖墩和老漁夫也想湊近點,看清這場可怕的大火究竟是怎麽回事,故而對我提出的要求,立刻加以滿足。
小漁舟調轉方向,由開始時的自東向西橫渡,變為由北往南順流而下。
今夜風頗大,加上水流,漁舟在河麵上飛馳如電,與巨木堡越來越近。
這是一幅怎樣的烈焰焚城,令人驚心動魄的壯觀夜景!
漁船上的我們與巨木堡相隔甚遠,而且在清風吹拂的河麵上,卻不僅依然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焦糊和煙熏的味道,而且甚至能感受到被燒暖的空氣流動帶來的滾滾熱浪!
巨木堡乃是一座石砌城堡,但城內的房屋建築,無論政府駐地、民居住宅,還是商業店鋪,絕大多數都是磚木式結構。前一段一直無雨,空氣幹燥,風又挺大,正是容易引發火災的風高物燥的時節。原本,在城內有幾十座大型水塔和上千架水龍環布各處,還有一支訓練有素的消防巡警部隊,可以快速反應,撲滅全城各地的火苗,避免災難的發生。然而今天,消防巡警隊當然早就逃走了,而那些設備,要麽不見了,要麽呼蘭人不會使用,至今未見它們參與滅火的身影,致令火焰越來越大!
動蕩不定的煙雲,漂浮在巨木堡上空,覆蓋全城,於夜空中緩緩移動。
不時有禾捆狀的通紅大火柱突然騰空而起,夾雜著明亮的火星,在滾滾濃煙中閃出道道灼目的白光。
沿著牆壁蔓延的魚鱗狀金色火焰,悄悄地吞噬著一切,巨大的火舌,在屋頂後麵龍蛇般飛舞,把一切卷入它們那貪婪的紅色舌頭之中。
牆壁和天花板的斷裂聲與轟然倒塌聲、火焰的呼嘯和畢剝聲、呼蘭人的狂叫呐喊聲,匯成一片!
隱隱約約的,還有沉悶的轟隆之聲不斷傳入耳中,可能是許多集中放置火粉的地方,因易燃物過於密集,突然爆炸!
城內沒有人,或者說,要有的話,也都是一些呼蘭禽獸。我心中不存任何憐憫,我沉醉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裏,用我的畫筆,在畫布上塗抹著顏料,記錄下這絕世罕見的壯觀圖景。
老漁夫和胖墩則一邊劃槳繞著城牆轉(這種時候,自顧不暇的呼蘭士卒根本沒閑心跑到臨近河流一側的城牆上守衛),一邊在嘴裏大呼小叫,震驚於這場火災的迅猛威勢和蔓延範圍。
‘那是西城木材市場!’
‘木材市場當然是一點就著啦!你瞧,東城的水產市場也起火了!’
‘好大的火呀!所有的民居房屋都沒有躲過,幾乎看不到有哪片街區沒有火光和煙塵!’
‘那些攻進城裏的呼蘭人,肯定都占據老百姓的房子歇息,哈哈,燒死他們!’
‘呀!連市政廳那都起火啦!’
‘領主府也沒躲過!’
‘瑟連和柯庫裏能等大魔頭們,肯定在領主府駐蹕,燒死這夥可惡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