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賊相吉卡斯拒捕,被我軍亂刀砍死!”
“敵酋習博卡二世自刎身亡!”
“敵太子拉夫諾被擒,現關押囚房,等待審訊!”
“習博卡二世的其他三子三女盡皆伏誅!”
“在帝都的塞爾王室成員二十七人,十五人伏誅,十二人被俘!”
“俘虜敵軍文臣一百二十八人,武將六十二人,斬首六千五,俘虜七千六,僅有不足千人逃出城外!”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來,孔狄身披金絲甲,手拄大劍,一隻腳踏在血跡斑駁的塞爾王位上,默默點頭。
靈犀騎隊的這次偷襲敵都,確實打得非常漂亮。隱匿伏蹤,巧妙穿插,奔馳千裏,暗襲敵後,僅一夜之間就拿下了敵國首都,塞爾王國的頭頭腦腦被一網打盡。
這輪軍事行動,不僅神速,而且是真真切切的“斬首之劍”。自此,塞爾王國的中樞神經被一劍割斷,各地方守備部隊與中央完全失去聯絡,成了名副其實的群龍無首,各自為戰。
這也是致命一劍。首都被奪,國王被弑,太子遭俘,宰相身亡,將令整個國家的組織體係瓦解,士氣瞬即崩潰,前方將士完全喪失鬥誌,非逃即降。
孔狄獲得這樣輝煌的戰績,當然是其自身努力的結果,也是靈犀騎隊強大戰鬥力的體現,但同時,這裏也有一些連孔狄自己也說不清的原因,比如,他手裏足以亂真的調令如何得來,為什麽自治領政府對凱提南亞騎縱的部署和運動路線一清二楚等等。
“叛將丘根和賊人魯道夫可曾抓到?”
孔狄抬頭問道。
丘根竟然背叛了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自然令孔狄咬牙切齒。魯道夫三姓家奴,一直跟猛虎軍團作對,更與孔狄結下血海深仇。這個敵將,最為孔狄所關心。
“回稟將軍,尚未見到兩人的蹤跡。”
“哼!”孔狄隻能長長地歎一口氣,心內充滿了遺憾和鬱悶。
“對了,傳我命令,”沉吟半晌後,孔狄記起了安多裏爾的囑咐, “將習博卡二世和吉卡斯的首級掛於城門示眾!”
“另外,向塞爾全境發布通告︰習博卡二世、吉卡斯兩人勾結呼蘭異教徒入侵走廊,已被我靈犀騎隊擊殺!塞爾各地軍政大臣,受兩人的蒙蔽,隻要安民保土,服從命令,罪責可予免除,自治領政府既往不咎!如果堅持邪道,與呼蘭異教徒同流合汙,必遭嚴厲懲罰!各地愛國信徒,勇敢義士,遇到此等奸邪之徒,隨時拔劍誅殺,有功無罪,必受重賞!”
“還有,給我寫上這幾句,”孔狄心道,老頭兒交代的事情真多,腦瓜子都差點記不全了,“自治領政府對塞爾絕無惡意,亦不覬覦王國半寸領土,隻因偽王習博卡二世、奸相吉卡斯兩人勾結異教徒,破壞走廊和平,方才奮然出劍,起兵鋤奸!而今,奸宄已滅,偽王伏誅,望各地兵民保持鎮定,恢複秩序。丹西領主不日前來與拉夫諾殿下會晤麵談,扶助太子繼位大統,恢複王室衛聖護教之光榮傳統,帶領塞爾人民重返正道!”
安多裏爾還是老一套的辦法,煽動宗教情緒來對抗呼蘭帝國,不過,剛剛坐船抵達海港凱提南亞的丹西,卻另有考慮。
該城守將亞農在碼頭恭候,而高參貝葉也乘坐快艇趕來與闊別經年的領主會麵。
“聽說你小子假公濟私,娶了一個嬌滴滴的詹魯小妞。”丹西一下船,就和瘦猴軍師擁抱,半開玩笑半認真似的說道,“詹魯盆地花香水美,女娃子也個個國色天香。可你身體瘦弱,還要節製節製,當心被掏空了身子,叫我平白損失一名重臣哪。”
“領主自己也不差嘛。”
貝葉的小眼珠瞟向丹西身後的兩位玉人。
“好你個狡猾的猴崽子,”丹西笑著給了貝葉一掌,“對了,你不在威達身旁出主意,跑到我這裏來幹什麽?是不是又有什麽餿點子啊?”
“威達已經無須我的輔弼了。這是我剛接到的戰報,前天夜裏,孔狄攻破塞爾城,習博卡二世、吉卡斯等人盡皆被戮,拉夫諾太子遭擒。”
“嗯,我也剛剛知曉此事。”丹西點頭道,“對了,東教廷對於我們並吞塞爾的提議有何反應?”
“這正是我趕來的原因。費文陛下對於領主與異教徒聯姻,放任沙漠帝國部隊撤離半島一事非常不滿,雖然我在信中做了解釋,並給費文闡述了狄龍在此事中的陰險作用,但老東西仍餘氣難消。教廷表示,他們將繼續譴責呼蘭異教徒的入侵行徑,但不會給予我們任何實質性的援助。對於我國與塞爾之間的戰爭,教廷表示理解,也表示遺憾,並強烈建議兩國立刻停止敵對行動,和談解決爭端。”
“這就是說,他不會支持我們推翻塞爾王室,繼續堅持習博卡家族的正統合法性嘍。 ”丹西臉色不佳,“狄龍進攻聖火國,倒是遂了老混蛋的意,對他青眼有加,還撥款二十萬金幣作為軍費。 ”
“跟狄龍這種蛇蠍之人親善,費文不會有了好果子吃的!”貝葉咒罵一聲,把丹西扯到一邊,放低聲音,“老家夥在信中含糊地暗示,假如領主休掉伊莎貝拉殿下,出兵剿滅鯊魚島的馬赫迪部,他或許會重新考慮考慮。 ”
“呸!他倒想得美!”丹西朝地上狠狠啐口濃痰,“馬赫迪是我用來牽製狄龍的一招暗棋,豈能就這樣輕易棄子?!”
“安多裏爾左相也對於您擅自與異教徒聯姻一事……”
“他的意思我知道,”丹西打斷貝葉的話,“你的看法呢?”
“我認為,”貝葉艱難地咽口唾沫,仔細地斟酌用詞,“老軍師的擔憂不無道理。”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小伊是我的老婆,她也是兩盟半島名義上的所有者,怎可以?”
“所以我們才需要跟教廷彌合分歧,修補關係。”
“雖然東教廷給了我們不少幫助,但也總是受其挾製,長久下去,必有麻煩。”丹西籲口氣道,“王位的合法性,是他教皇決定得了的嗎?!”
“王位的合法性,當然是由刀劍拱衛的。不過,前提是你有足夠的刀劍,不懼怕任何威脅。 很可惜的是,在大多數情況下,你並沒有絕對優勢的武力,而這個時候,教皇那紙敕令的威力就顯示出來了。”
貝葉耐心地解釋道,“教廷的認可,等於憑空多出來幾萬把鋼刀呀。”
“是誰給了這幫神棍如此大的權力?能不能加以改變呢?”
“您的意思是?”貝葉驚訝地望向丹西。
“不能總是受製於人,必須想點其他辦法。”丹西冷狠地點頭, “這次在兩盟半島,我聽說那裏出現了一個秘密流傳的教派,叫做瘋宗。”
“瘋宗?他們被人們稱作瘋子,才有了這個瘋宗的雅號!”貝葉大吃一驚。
“這個教派提倡教權自由,主張信仰平等,在上帝與信徒之間不存在任何其他東西,信徒可直接與上帝進行心靈交流。他們認為,不需要神職人員賜頒救恩,搞什麽繁瑣的聖事儀式,信徒憑借信心,通過聖靈的工作,就能得到救贖。 ”丹西政治敏感度非常高,對於下屬搜集的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情報,往往能從中發覺出人所忽視、實際上卻頗為重要的東西,“他們大力抨擊教廷的腐敗墮落,認為他們隻是一夥神棍掮客,把聖事當作上帝與人之間的一種交易,把上帝的恩典賣給信徒,又從信徒手裏獲得錢財,以滿足教廷人員的個人的貪婪yu望……”
“這可是異端思想,受到教廷的嚴令禁止,一旦發現,須處以火刑哪!”
“管他什麽異端思想,隻要他們能替老子反向挾製教廷就成!”
丹西撇撇嘴道,“我們自治領政府以開明著稱,除非觸犯國家法律,否則任何人都有按自己意願生活的權利。”
“可教廷方麵責怪下來?”
“我們當然不提倡什麽瘋子宗派,在教會中也有康坦諾夫這樣的好人,幾大主教對自治領的發展也做出過重大貢獻,我們必須繼續支持這些對我國盡忠竭力的好牧師。對於東教廷,我們也會保持禮節上的尊敬。”丹西盤算道,“但教廷的影響力實在非同小可,我們必須找到另一股製衡力量,削弱它對我們的威脅。 ”
“教廷的威力源於它於對人的思想的鉗製能力,我們把瘋宗推出去跟他們論戰,無論誰勝誰敗,教廷對思想的控製力、影響力都將被大大削弱。”丹西慢慢地梳理思路,“我們不摻合進去,但我們也無須為難瘋宗等異端宗派,不要跟隨教廷一起剿殺他們,而要允許他們存在和發展。什麽瘋宗也好,狂宗也好,讓他們出現,讓他們發展,讓他們跟教廷在思想領域交鋒接戰,讓他們互相拆台,互相打口水仗。
他們之間鬧得越凶,我們的政權就越安全……”
丹西出於狹隘的個人利益做出的決策,卻帶來了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深遠影響。
當猛虎自治領崛起的時代,中央走廊地區正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分裂。這不是以往的國家、民族對立(中央走廊一直就是四分五裂、國家林立),而是社會層麵的大裂變。
農業文明的發展和商業貿易的擴張,呼喚中央走廊的統一,丹西出於個人野心,猛虎自治領出於擴張yu望,獨霸走廊的意圖昭然彰顯,卻無意中暗合了這股思潮。
各國王室長期沿襲的傳統的統治方式,也遭遇到新興的自治領開明政權的有力挑戰。當其他國家的民眾看到了自治領民眾低稅率、高寬鬆度的生活型態,不免會逐漸覺悟,並萌發改新yu望。
幾股潮流匯合在一起,使得按社會經濟地位劃分的階層矛盾超越了國家矛盾、民族矛盾成為鬥爭的主導,並以暴虐慘烈的擴張兼並戰爭方式表現出來。
社會變革雖然總是和戰爭交織在一起,但影響要更加廣泛深遠。
兩者往往互動、互促、互為因果,不斷往複,最後導致翻天覆地的劇變。
變革一般都需要尋找一個突破口,而宗教這種似乎離神最近、離現實生活最遠的東西,卻往往成為野心家、改良家、革命者操縱的最有力道具。
這一方麵是因為宗教僅僅是思想領域的鬥爭,不會直接地、立刻地觸犯權勢階層的既得利益,引起的戒心較小。另一方麵,思想控製人心,人心左右戰局,戰爭的勝負可以打破一切桎梏,帶來各方利益的完全而徹底的重新洗牌。這個神秘連鎖反應中,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初始推力,到了後期卻能以百倍、萬倍的方式擴大和蔓延。
這是一種神奇的政治魔術,可就連耍弄它的魔術師也控製不住後果,不知道最終會變出一個什麽樣的怪物來……
白手起家卻要與各老牌強國、根深蒂固的各家王室爭雄,丹西不得不施行開明統治,以打破施加在下層民眾身上的枷鎖,充分釋放其能量,並借助這股破壞性的力量來打擊對手。
開明的製度,不僅帶來軍力強盛、經濟繁榮、文化發展,也因其海納百川的包容性,會帶來思想領域的百家爭鳴。
囿於狹隘的利益之爭,為了削弱教廷對本國民眾的影響力,丹西決定放開教義論爭,允許一些受到壓製的異端小派在民間活動,與教廷進行針鋒相對的思想論戰,最後卻不料在思想界、宗教界、文化界引發了一場十二級大地震……
當然,這個結果,丹西未曾預料,也沒能看到。
當時包括瘋宗在內的這些小教派,此刻僅僅是流傳範圍極窄、到處隱匿藏蹤、被人視作邪教的秘密組織,在丹西當政時代,他們仍處於萌芽階段,隻獲得有限的發展,僅為皇室用來在思想領域製衡教廷的一顆棋子。
不過,在自治領這片自由的沃土上,它們深深紮根,開花結果,曆經數代人的不懈努力,直麵現實的教義擊潰了經院哲學,理性光輝戰勝了神秘主義,世俗化的教堂打敗了不食人間煙火的修道院,最終,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思潮,引發轟轟烈烈的宗教改革……
丹西和貝葉尚不知道這次漫不經心的談話會帶來什麽樣的曆史影響,當兩人兀自在一旁嘰嘰咕咕的時候,霍夫曼疾步趕來。
“詹魯軍部大臣甘斯特發來急報!萊德國王失蹤,生死難卜!”
書香關。
糧倉海亞爾土地肥沃,民間殷實,知書達理,文化發達。書香關既是本國的西部重鎮,又是著名的圖書集散地,有成百上千家作坊,終日印製書頁,裝訂成冊,然後銷往大陸各地,該地也因之得名。
在海亞爾的曆史上,書香關很少遭遇兵禍。因為胡瑪和熊族基本上與他們保持睦鄰關係,反是東部的呼蘭、南部的塞爾,每當勢力膨脹,都會發兵來犯。
當然,自從猛虎軍團崛起後,一切都倒過來了。海亞爾的主要威脅,不再是塞爾和呼蘭,不再來自南方和東方,而是來自西方的猛虎自治領。
軍旗獵獵,兵陣如雲。
塞尼和席爾瓦擺開了架勢,在關前對壘。
席爾瓦將兩族的八萬聯合入侵部隊悉數調來挑戰。
塞尼則令一萬人留駐關隘,其餘十六萬大軍盡皆出關迎敵。
兩者都選擇了堂堂之師,煌煌之旅,進行毫無花巧的正麵交鋒。
但這個選擇又遠非眼前所見的那麽簡單。
塞尼的整體防禦部署,其實存在著不少致命的漏洞︰兵力過多地麋集一處,頭重腳輕,已成典型的冗兵;沒有形成梯次防禦格局,後方和側翼虛弱,空檔甚多。
偏生席爾瓦像個普通蠻夫一般,對這些空檔和漏洞視而不見,大咧咧地開向敵人的主力集結點。
軍事上的乖張反常,往往是出於特殊的政治目的。
塞尼品嚐過權力的滋味,不會甘做海亞爾朝廷的忠臣孝子,他把絕大多數兵力抓到自己手裏,露出空檔給席爾瓦鑽。一旦亞希米德喪命於席爾瓦之手,他可以擺脫弑君罪名,打出堂而皇之的旗號成為一股獨立勢力。席爾瓦敵前分兵,本就人數不多的入侵部隊分作幾路,力量更顯單薄,此時,實力雄厚的塞尼方才率部殺出,可以各個擊破,竟收全敵之功。
這真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計策,可惜,不知道席爾瓦是真傻還是大智若愚,像個愣頭青一樣發兵叩關,讓塞尼的一番心血白白付諸東流。
“席爾瓦是不是又在耍什麽詭計?”戈締斯狐疑道,“好歹是震驚走廊的紅發魔鬼呀!”
“到了這等時刻,且有何等奇計怪招可用?!”塞尼不滿地瞪女婿一眼,“堂堂之師,正正之旗,生死決戰,勇者無敵。到這樣的關口,你卻還在疑神疑鬼,下不了作戰決心,隻會墮入敵人的彀中!”
“席爾瓦雖狡如狐兔,戰功卓著,但縱觀此人用兵,守城為長,野戰為短,奇謀為長,正戰為短,”塞尼冷哼一聲,“他既然不把老夫放在眼裏,老夫今日就給他嚐嚐厲害!”
在海亞爾邊防軍對麵,飛馬軍團和暴熊軍團也已部署完畢,嚴陣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