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草原大戰看起來在越逼越近。

山區追逐戰中,伊森不斷加快行軍速度,連日連夜地狂奔追趕,試圖追上敵軍尾部。攜著老幼婦孺上路,走得不緊不慢的蒂奇斯人,在行軍速度上當然無法與全由壯男組成的草原聯軍媲美。兩軍之間的距離日漸縮短,其間隔行程從五六天縮短到兩天。

在南部,胡狼騎兵悄悄跟在北進支援的丹西騎隊身後,潛行追蹤。

由於他們人數與對手相當,故而不敢跟得太緊,追得太近,而是隔開約莫四五天的行程,遠遠吊在後邊。

與此同時,東草原上,完成兵力集結的古雷托與格立西兩族,也開始飛速行軍。鷹斯的四萬輕騎與沙利克的三萬輕騎在紅花湖畔匯合後,組成一支超過七萬人的大騎隊,橫越東草原,自東向西急奔,朝著戰場飛撲而來。當然,由於他們發動較晚,距離較遠,尚須半月時間才能抵達戰場。

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其效果完全迥異。

“草原團結起來,圍殲魔王丹西!”

倘若是從某些牧民戰士、某個小部落、某個小族,甚者一個大族首領的嘴裏說出,都沒有誰會相信他的話,不是當笑話看待,就是懷疑其背後隱藏著什麽不良居心。

然而,鳩蠻、沃薩、胡狼三族聯合發起,有十幾萬騎兵撐腰,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兩個東方大族,格立西與古雷托再加入進來,聲勢更為浩大。

消息在大草原上不脛而走,各個小族、小部落再無懷疑,紛紛派出騎手參與這場大狩獵。

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裏,總計有五萬各族草原騎兵參與進來,有的加入北部的鳩蠻沃薩聯軍,有的加入南部的胡狼騎隊,有的加入東邊的古雷托和格立西聯軍。這些小股小股的蠻子們不斷湧入,令猛虎軍團與蒂奇斯一方的兵力更顯單薄。

誠如丹西所料,目前猛虎軍團尚無應對整個漢諾大草原的實力,欲速則不達,著急反誤事。

剛打完大荒原之戰後的猛虎軍團,跑上草原參與爭霸,自己立刻成為眾矢之的。早日脫身出來,把蒂奇斯接應回去,形成北部屏藩,然後等待草原新一輪內亂**出現,再加以分化瓦解,各個擊破,方是破蠻正道。

不過,跟這些奔竄如風,擅長追擊的蠻族騎兵比賽運動戰,在大草原上,帶著全族遷徙的蒂奇斯男女老幼,順利撤回安全的後方,又談何容易!

隨著各支部隊急速行軍,相互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各路斥候間的格鬥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蒂奇斯斥候依舊在山區裏神出鬼沒,殺得牧民斥候嗷嗷直叫,占盡上風。 猛虎斥候與胡狼人為主的遊牧斥候也打得如火如荼,兩方各有千秋,鬥得難解難分。

由於大部隊的行軍和斥候遊騎的爭鬥主要都發生於山區,對戰雙方的偵察狙擊兵相互幹擾,相互掣肘,誰都無法靜下來細數人頭,統計人馬數目,兩方都處於知己不知彼的資訊灰箱中,誰都無法得到準確的敵情,隻能根據各方資訊綜合分析,猜出對方主力的大致位置和可能動向。

當然,借助山區的各種地形進行伏擊、狙擊、圍殲等,亦是一種戰法。然而,伊森素奸猾謹慎,吃過虧的西格爾也倍加小心,遊牧斥候到處飛跑,雖然受到狙擊,損傷慘重,但猛虎騎兵和蒂奇斯族眾大部隊的動向還是瞞不過他們的眼睛,想暗算他們,幾無可能。丹西和貝葉似乎也無意這麽做。

這場草原大戰的序曲階段,不僅時間長,而且非常激烈,小規模戰鬥不斷,外圍摩擦進行得血腥而殘忍。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序曲終將過去,激昂的大戰也必將到來……

高木峽穀上燃起了報警的烽火!

丹西親自帶領親衛縱隊攀山而上,將守於此處的那一小隊胡狼人殺死驅逐,占據了峽穀險隘。

從峽穀崖壁撤退回來的倖存胡狼哨兵匯報道,他們親眼看見騎虎攜獅的丹西指揮大隊騎兵進攻高木峽穀。

旋即,伊森派出去的幾路斥候也紛紛送來急報,蒂奇斯人行進到接近高木峽穀的地域時,突然選擇渥錫河的一處淺灘渡河,浩浩蕩蕩向東疾進,直奔高木峽穀而去!

“丹西看來不敢走捷徑向南強行突圍,”則瑞看著地圖,興奮地說道:“瞧他們這架勢,是想從高木峽穀脫離山區,自東草原繞道而行,逃回他的魔窟!”

“不是他不想走捷徑,而是被迫轉向。丹西曾派古斯遊說西格爾,卻被唾了一麵,隻能灰頭土臉地回去!”伊森冷笑一聲:“丹西沒想到,西格爾不跟他們在屏山渡硬拚,而是放他們過河,然後跟在身後躡蹤追擊,遙遙截斷他的南歸之路。再加上各路草原豪傑紛紛加盟我軍,這病貓崽子見勢不妙,隻能向東逃竄了!”

“不過得承認,這個病貓崽子還是有兩手的,這個擺脫轉向的戰術佈置得很富心機,時間上卡得也非常精準。”伊森沉下臉:“蒂奇斯生番猛然轉頭向東,丹西也隻提前一天時間占據險隘,配合得宜,改變行軍線路進行得非常突然,事先一點徵兆也沒有。”

“戰略方向錯誤,再好的戰術也彌補不了。”則瑞哼一聲道: “鷹斯和沙利克率領近八萬友軍正從東麵趕來,丹西東竄,正好一頭撞進網中!”

“不錯,”伊森點頭道:“丹西進入東部草原地區,正是他的失誤之處。一方麵,我們的包圍圈已經形成,他此時東竄,雖然能暫時逃生,最終還是不免落入我軍的羅網。 這麽做,隻能延遲,卻無法避免被圍殲的命運。 而且,這次被圍,不僅貝葉和摩盧完蛋,他自身也難以倖免!”

想及抓獲丹西後如何加以控製和ling辱,報斷指之仇,伊森就充滿了快意。

“另一方麵,地形對我們也非常有利。平坦的草原,適合我軍發揮速度優勢,令敵軍無所遁逃,無法擺脫。自兩河口以東,接納渥錫河支流的古拉爾河,水位高漲,奔流急遽,沒有哪處地方適合人馬渡河。此時冰封季節未到,因而這條自西往東,滾滾奔流的大河,將成為丹西南下回家的天然阻礙。 我預計,咱們能在河邊將他們追上包圍,一鼓聚殲!”

伊森的兩手淩空一抓,桌上的地圖被吸卷起來,竟然憑空著火!

火光映照著伊森猙獰的麵容。

半空中燃火的地圖,彷彿成了丹西的化身,被老妖的魔掌遙遙控製,身不由己地化做灰燼……

則瑞不由暗暗咋舌,吸一口氣道:“我馬上去佈置追擊,逼迫丹西背水一戰!”

“不必著急,”伊森一甩手,那團灰燼並不隨風飄散,而是被準確地投入旮旯角裏:“丹西極其狡猾,素喜玩些鬼花樣兒,咱們也得事先有所準備。”

“給西格爾、鷹斯、沙利克等盟友傳訊,我們將在敵軍身後尾追不舍,咬住他們不放,請胡狼騎兵從西南,古雷托與格立西友軍從東邊,分別包抄,最後一舉聚殲敵軍!”

“高木峽穀易守難攻,敵人有可能在此狙擊,遲滯我軍的追擊速度。咱們要派出一支萬騎隊,從高木峽穀北邊的青石豁口衝入東草原,然後向南,威脅其後路,如若敵人設阻,我們可以腹背夾擊,迅速打穿通路。”

“最關鍵的一點,各路斥候隊要繼續掃蕩山區各處,確認敵軍大部隊的方位,不能讓丹西再耍什麽奸計!”

得意之時,老辣的伊森仍保持著謹慎,不過,他的擔心又成了多餘。

丹西改變了偵察狙擊戰略,大軍改向後,斥候部隊也隨同離去。

他們不再大麵積搜索,偵察和狙擊範圍縮小到部隊周遭十公裏左右。

可怕的蒂奇斯斥候、不屈不撓的猛虎斥候,一下子在山區裏撤了個乾乾淨淨。

從步步可危到能夠安全地來回掃蕩,遊牧斥候們還真有點不適應。

除了驚動鳥獸,他們沒什麽別的事幹,除了極少數粗心大意的人被蒂奇斯生番遺留下來的陷阱、捕獸夾等弄傷外,也沒受什麽損失……

確證敵軍大舉東竄的消息後,伊森、西格爾以及東邊的友軍當然都加快速度,飛馬行軍,開始一場著名的東草原大圍獵……

高木峽穀是瓦蓮山脈中段的一條東西走向的大峽穀,也是從凍土高原南部山區通往東部草原的四條要道之一。整個峽穀從西往東,呈一個收束的喇叭狀,西口開闊,東口狹窄,守住東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地勢頗為險要。

晨曦下,丹西和孔狄站在峽穀口,親衛縱隊和尖犀騎隊的騎兵們分立身後,迎接蒂奇斯族眾的到來。

“猛虎自治領萬歲!”

擔任先鋒的胡瑪騎兵最先通過穀口,他們一律高舉鉤月彎刀,向丹西致意。

隨後是蒂奇斯的非戰鬥族眾。

他們或騎馬,或坐馬車、狗拉滑橇,引領著畜群,趕著運載軍糧的貨車,依次穿過高木峽穀東口。

蒂奇斯人雖然以打獵為主要食物來源,但也豢養畜群作為補充,而且近年來,畜群有漸漸擴大的趨勢。畢竟,隨著族內人口的增多,對食物來源的穩定性要求日益強烈。

生活在比較貧寒的草原北端,蒂奇斯人採取“領牧”的放牧方式。

族眾騎馬帶著畜群跑,牧羊犬在側後協助,不讓牲畜離群跑散,行進速度相當快。

與渥錫河畔相同,猛虎騎兵和蒂奇斯族眾都在好奇地打量對方。

由於貝葉沒有進行太多的急行軍,在山區裏頭,蒂奇斯族眾的精神都休養得不錯,絲毫不見長途旅行的勞頓。 當然,這種行軍方式也令身後伊森率領的大部隊越追越近。

蒂奇斯人也稍微有些失望,立在穀口守衛和歡迎他們的猛虎騎兵雖然隊列齊整,精神抖擻,但人數似乎不多,僅有四千人左右。他們的加入,並沒有多大地影響到整支逃竄部隊的實力……

這支遷徙隊伍,最後由五萬蒂奇斯騎兵殿後。

與摩盧和貝葉會麵後,丹西率領親衛縱隊和尖犀騎隊的四千騎兵,接過蒂奇斯騎兵的位置,親自殿後。

他指揮這支兵民混雜的軍隊立即上路,浩浩蕩蕩地開入平坦而蒼茫的東草原之中……

令伊森老妖沒有料到的是,丹西不僅縮小斥候狙擊手的偵察搜索範圍,對於高木峽穀這個重要關口,不留一人防守。對於這麽好的阻截地形,根本不加利用。

不過,這一回行軍,就不像在山區裏那樣不疾不徐地趕路了。進入東草原之後,無論猛虎騎兵、胡瑪騎兵、蒂奇斯騎兵,還是蒂奇斯非戰鬥族眾,全都快馬加鞭,飛速急行。

親衛縱隊、尖犀騎隊都屬精銳騎兵,行軍的艱苦自然能夠承受,而其他人由於在山區裏以平常速度行進,並未感覺什麽旅途的勞頓,此刻人員和牲畜的體力都儲備得不錯,突然加快行軍速度,倒也沒有什麽不適。

一覽無遺的大草原上,軍事隱蔽和偽裝技術難以施展,斥候的作用大大減弱,而行軍速度開始起決定作用……

大陸中部最大的城市,海港同盟大議會所在地薩格爾。

兩盟雖然已經開戰,但位於海港同盟最南端的薩格爾,在地理位置上遠離戰場,商業財富又主要來自海上貿易,故而依舊是一派繁華的景象。

當然,戰爭的影響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這座亞熱帶海港。大小傭兵團的招兵廣告沿街張貼,為解決軍費問題,城市也開始徵收戰爭稅……

除了第一次兩盟大戰外,薩格爾多少年來從未遭到過兵鬻劫火,這也是該城一直保持經濟繁榮的根本原因。

不過,雖然薩格爾是安全的,但作為海港同盟的大議會駐地,作為大陸中部最大、最富裕的城市,他們也必須承擔自己應盡的責任,為同盟城邦出錢出兵。

戰爭進行兩個來月時間,雙方請來的大大小小的僱傭兵團,尚在邊界上對峙。勢均力敵的兩方,誰也沒有能力打破僵局。

盡管戰場離人們日常生活非常遙遠,但來自前線的各類小道消息,各種沒有根據的謠言,風一樣地在市民中傳播著。除了大荒原的淘金熱潮外,這成為薩格爾人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第二大談資。

在動物飼養商巴夫特的庭院裏,主人與貴客也不能免俗。前來拜會的羅嘉斯外交次長,在巴夫特老頭的陪伴下,一邊觀賞園內的珍禽異獸,一邊談論著這場戰爭。

“這場仗完全就是陸埃達亞一手促成的。”巴夫特氣憤地說道: “武器貿易商就是戰爭販子的代名詞,仗打得越大,他們的財就聚得越多!”

“哦?”

“陸埃達亞是薩格爾的望族,又同時兼任薩格爾議長和海港同盟大議會議長的職務,很會耍手腕。他聯合一幫想發戰爭財的狐朋狗友,通過一個落井下石的決議,對海港同盟的商業對手──商業都市聯盟的商人們徵收重稅。這擺明了就是挑釁,迫使對方宣戰。如此一來,那幫武器商、馬販子,自然可以趁機大賺一筆。 ”

“我聽說,有一個突然竄回來的海上貿易商史吞拿,與陸埃達亞有世仇,又在武器貿易行業中與陸埃達亞競爭,對嗎?”

“喔,史吞拿那個暴發戶,對商業不怎麽在行,卻財大氣粗,也不知道怎麽發的跡!”巴夫特不屑撇嘴道:“按理說,史吞拿與陸埃達亞既是世仇,又是競爭對手,應該是水火不容才對。不過,叫人奇怪的是,這兩人非常親善,關係非常密切。”

“是嗎?”

“商界有人謠傳,史吞拿的錢多得讓人咋舌,比陸埃達亞家族還要多,故而後者不敢輕啟戰端,與這個海外回來的暴發戶削價競爭,而情願攜手合作,兩家一起壟斷武器貿易市場。”巴夫特哼道:“這種無良商人,連親爹親娘都可以標價出售,為了財富,哪裏會去在乎什麽祖上的仇隙?!”

“嗯,這倒是有可能。”羅嘉斯緩緩點頭道:“對了,史吞拿真那麽有錢嗎?上次中央走廊的小醜同盟為戰爭籌款,史吞拿成為最大的高利貸金主。小醜同盟戰敗後,估計至少幾年內是沒法還錢了,史吞拿的商行有沒有受到什麽影響,比如說現金吃緊等現象發生呢?”

“喝!這傢夥,富可敵國,上百萬金幣打了水漂,照樣揮金如土,根本不在乎。”

“您能不能安排我跟史吞拿、陸埃達亞分別見一次麵呢?”薩格爾古怪的商業格局,引起了羅嘉斯的興趣:“不要搞什麽排場,而是做私下密談。”

“不是我不願幫忙,而是實在有些難。”巴夫特說道:“陸埃達亞突然患了重病,除非議會有重大事務發生,不然總是在家歇息,謝絕一切會客。”

“患病?”

“是啊!這個公子哥,不知道怎麽的,染上了一種怪疾,滿臉黑氣,表情呆滯。”巴夫特解釋道:“不過,他那奸商的腦子反倒愈加靈光了,抓錢的手更是一點也不軟!”

“史吞拿呢?”

“這個神秘的暴發戶經常出外,無人知道行蹤。最近一趟,聽說是前往詹魯和塞爾,談判如何收回他借出的高利貸。 ”

“哦?當初借款時說好是以關稅權和十幾種商品的專賣權做抵押的。”羅嘉斯不由得開始警覺起來:“塞爾等國家有沒有可能會把這些權力讓渡給史吞拿控製呢?”

“那些國家為了償還丹西領主的戰爭賠款,怎麽可能把僅剩的幾個財源給讓渡出去?!我看,史吞拿能拿回三成的本金就算萬幸了,至於高額利息,想都別想!”巴夫特說道:“當然,為了不讓國家信用完全破產,為了今後能在兩盟半島繼續籌款,塞爾等國家也不會赤裸裸地賴帳,一定會拖著史吞拿談判,談判,談到頭發白了為止……”

“這樣啊……”

一係列令人費解的疑團,令羅嘉斯的眉宇緊緊地鎖在一起……

高木峽穀再度黃塵四起,馬嘶人叫。

前一天的早晨,丹西剛剛接應貝葉騎隊和蒂奇斯族眾從這裏通過,第二天下午,伊森率領以鳩蠻、沃薩為主的十數萬蠻騎就趕到了這裏。

經過連日強行軍,兩軍間的差距已經縮小到僅有一天半的路程。

丹西不在險要的高木峽穀設防阻截,頗令伊森有些意外,那支繞道夾擊的萬騎隊當然也失去了作用。

不過,伊森沒有時間去琢磨丹西在耍什麽花招。獵物就在眼前不遠處,坦蕩的大草原難以布設疑陣,實施詭計,適合於蠻族遊騎的飛奔馳騁,不利於猛虎軍團發揮自身作戰特長,老妖當然也毫不猶豫地命令大軍前進,追擊逃逸的敵人。

又一支龐大的人流馬隊穿越峽穀,在寂寥的東草原上湧動……

今天是個無風的晴日。

天湛藍湛藍的,雲雪白雪白的,山巒、河流和草場都沉浸在無風的恬靜和明朗的金色中。

草原的秋景,比春天要更有韻味,更讓人心醉。

秋末的東草原,展示出一種粗曠的、毫無掩飾的美,一種生命即將走過它的輝煌頂點,接近死亡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