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惡狼撲羊,猛虎在後,雄雞亢鳴,日破天曉。想不到那張兒童畫片是這個意思,嗬嗬,獨眼龍還蠻會做打油詩的嘛!茲波林,真有你的,這麽快就弄清楚了巴維爾主力的動向。”伊薩不由得啞然失笑,撫mo著密爾頓的小腦袋道:“你沒有對這孩子下什麽毒手吧?”
在塞爾老騎將的心中,伶俐可愛的密爾頓顯然屬於誤入歧途不遠,可教育好的一類孩子。
“嘿嘿,哪會呢?這回我可是堅決執行我軍安撫民眾,善待孩童的政策。您看看,他全身可有一絲傷痕?”茲波林咧嘴笑道:“要說這事也簡單,小孩子就愛玩,用羊羔啊、小蛇啊等小動物送給他,情報也就換到手了。”
茲波林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切薩皮克這蠻夫,隻會些爛芝麻陳穀子的老玩意兒,怎麽比得上自己這般有創意?溫順的羊羔到了自己手裏,竟然成為最厲害的刑訊武器,三兩下就讓這個倔強的小間諜俯首帖耳。
密爾頓此時已經怯生生的不敢說話,心有餘悸地提著褲子,一手還下意識地護在襠部。尤其當茲波林說出羊羔兩字時,他小臉上的肌肉就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我說難怪叛軍這幾天一下子無影無蹤。”伊薩的注意力從孩子身上回複到眼前緊迫的戰局上,他緩步走到指揮台前,兩手扶案,俯身細看轄區地圖:“雞鳴鎮及其周邊地區,倒真是個隱伏大軍的好地方呢!”
老將軍沒有說錯。
雞鳴鎮位於猛虎自治領中央郡的東南端,與塞爾王國西部邊陲的厚土郡交界。
大陸公路的主要支道--白楊大道自東南向西北斜穿此鎮,將塞爾與猛虎自治領兩國的領土連接起來。
這條大道一直向西北延伸,如同中央郡東部領土的一條對角線,穿越繁華的市鎮和富饒的村落,最後在黑岩城附近與大陸公路交匯。
猛虎自治領與塞爾王國開戰後,隨著累斯頓河大水戰的結束,塞爾水師主力遭到蛟龍軍團的毀滅性打擊,幾近全軍覆沒。
由於累斯頓河水道斷航,河畔公路交通隔絕,白楊大道的戰略地位突顯,成為僅次於大陸公路的,塞爾國內向戰區各支部隊運送軍需物資的第二大主動脈。
如果這條動脈被切斷,三分之一強的糧草和武器等戰略物資將無法及時運抵前線,後果將十分嚴重。
雞鳴鎮不僅是沿白楊大道自塞爾國內進入猛虎自治領中央郡的門戶,作為邊界要塞,其地形地勢也十分險要。
鎮子的東北和西北兩側,各有一座小山--雞啄嶺與雞冠山。雞冠山稍高,雞啄嶺略矮,兩片高地與雞鳴鎮大致呈一個“V”字狀,將白楊大道夾峙其間。
在雞鳴鎮往南一公裏是淺槽河。淺槽河恰如其名,是一條寬二十來米,深僅及人的髖部,人和馬皆可以淌水而過的小河。
將雞冠山、雞鳴鎮、雞啄嶺和淺槽河視為一個整體,其形狀恰類似一隻巨型雄雞正往飼槽中飲水,而淺槽河亦因此而得名。
兩國交戰之前,淺槽河是猛虎自治領與塞爾王國兩方領土的分界線。架於河上的一座小石橋,將兩岸的白楊大道連接起來,保證物流的順暢貫通。
雞鳴鎮往北約三公裏處,則是一片蘆葦叢生的無垠湖麵--勺子湖。勺子湖是一個占地數千畝,呈不規則長條形,狀若銀匙的淡水湖泊。其南端湖畔靠近雞冠山,西邊一段湖畔鄰接白楊大道。
兩國交界,二山夾峙,河湖烘襯,再加上戰時運輸大動脈--白楊大道斜向貫穿這裏,令雞鳴鎮成為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防禦樞紐。
有鑒於此,蘇來爾王國的王子喬伊賽率領一萬蘇來爾士兵在此重兵把守。雞鳴鎮雖為大型市鎮,但居民人口僅有萬餘,而自從蘇來爾部隊進駐後,全鎮每兩個人中就有一個全副武裝的戰士,足見聯軍對此處的重視程度。
要說喬伊賽帶兵駐防雞鳴鎮,也是他自己主動請纓的結果。見識了慘烈無比的累斯頓河水戰和第一次攻城大戰後,這位出身於富裕的黃金之國--蘇來爾,自小在父母和姐姐娥麗姬絲嗬護下養尊處優的王子殿下,已經受不了每日在軍情室和戰場上指揮作戰的操勞,更受不了滿目所見的血腥場景。
雞鳴鎮平和安詳的市井氣氛、周圍美麗的湖光山色,很對得上這個喜歡舞文弄墨、撫琴拈棋的王子的胃口。
當然,主動要求駐守雞鳴鎮,喬伊賽還有一個隱藏在內心,難以啟齒的原因。
喬伊賽雖然懦弱,但絕不愚笨。巨木堡軍民的頑強抵抗精神,讓這個第一次參加戰爭的蘇來爾王子相當受震撼,當初順利進軍時認為對手不堪一擊而蘇來爾可以跟著走廊列強分一杯羹的想法開始動搖。
他不得不承認,強大的聯軍也有敗亡的可能,而自己必須對此仔細考慮,做好準備。而雞鳴鎮位於中央郡最東南端,與塞爾王國接壤,一旦戰局不利,有什麽風吹草動,喬伊賽見勢不妙,可以帶著一萬親兵拔腿就跑,避免戰死沙場或身敗被俘的厄運。
然而,戰爭就是如此,怕死者反而先死。以為自己可以躲在一隅,置身於殘酷戰爭之外的喬伊賽,卻反被巴維爾的獨眼挑中,首先抓他開刀。
“咱們那位長胡子的公主殿下隻怕要受驚了。”茲波林咧嘴笑道:“巴維爾那頭獨眼騷公羊對他動真格的,殿下閨房受擾,定然是玉容失色,尖聲驚呼哩!”
對於膽小如鼠的蘇來爾王子,聯軍中身經百戰的將軍和老戰士們皆輕蔑地以公主相稱。
或許是喬伊賽對這一傳言也有所耳聞,為顯示自己的男子氣,在戰爭期間特地留起了髭胡。
但是在軍隊裏頭,要想讓別人承認你是個男兒,可並不在於你是不是留了胡髭。
喬伊賽這一蓄須舉動,反而又給他贏得了另一個更加難聽的外號--“長著胡須的女人”。
“不過紅毛鬼和獨眼龍經過數月長考,下的這一招棋卻是頗為毒辣。”伊薩皺著眉頭道:“叛軍已經在雞鳴鎮設下飯局,咱們該不該去赴宴呢?”
“去!怎麽能不去?獨眼大廚子布下這麽豐盛的筵席,”茲波林冷笑道:“咱們不僅要去捧場,大吃一頓後還要砸了他的場子!”
“可叛軍這也是一個典型的圍點打援式布置,地利盡入敵手,一個不小心,咱們就成了下酒菜哪!”伊薩的手指緩緩在地圖上移動,眉頭越來越緊:“雞鳴鎮、雞冠山、雞啄嶺,構成了一個天然的V型口袋陣,如若我軍不能迅速衝破敵人的阻擊線,與雞鳴鎮的守軍取得聯係,那麽就有可能遭到側後敵軍的包圍。”
“可我們如果不去赴宴,喬伊賽和他手下那些蝦兵蟹將們,就會成為獨眼龍嘴裏的生魚片,被敵人從容吞掉。”茲波林也沉下臉來:“喬伊賽的特殊身分,難免會造成相當嚴重的外交影響。不止如此,更可怕的是,敵軍將由此卡斷我軍後方的第二大交通線,這個責任,恐怕您我都無法擔當得起啊!”
“所以我說,這是巴維爾的一手毒招,令我軍左右為難,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伊薩一邊說一邊緩緩整理思路:“雞鳴鎮要塞乃吉卡斯宰相親自設計和督工建造的永固防禦工事,圍牆高大、角堡密布、設施完善、軍糧和武器充足。一萬蘇來爾人在此駐守,即使他們的戰鬥力再弱,憑著人數與工事優勢,也能支撐不少日子。”
“叛軍曾有言,攻城是啃骨頭,野戰是吃肉。作為非正規部隊,他們的攻堅能力很弱,隻能憑借人海戰術進行彌補。因此,我建議派出兩至三萬精銳騎兵,迅速突破鎮外包圍封鎖線,衝入鎮內協防。有三至四萬正規軍鎮守雞鳴鎮要塞,即便十幾二十萬叛軍也難以攻破,必然在工事外碰得頭破血流,屍橫遍野。”
“如此布置,我們可以利用雞鳴鎮大大消耗叛軍力量,同時我軍在中央郡轄區的整體防禦體係也能保持基本完整,各防區的守衛力量不會遭到什麽削弱。此外,即便出現意外情況,作戰失敗,我軍骨幹力量猶存,不至於出現不可挽回的局麵。”
“伊薩前輩,您的戰法固然非常穩妥,但您不覺得這有些過於消極了嗎?就算如您所願,達成戰役目標,守住了雞鳴鎮,重創叛軍,也隻是被動的防禦戰,敵軍主力尚在,可以繼續在我部轄區內挑發事端,鼓搗叛亂。”
正所謂性格即命運,雖同為塞爾騎將出身,但老成持重的伊薩與霸氣十足的茲波林,指揮風格完全迥異。
大膽進取一向為塞爾大將軍所崇尚,像杜安等詹魯人那樣醉心於常規的要塞攻防,絕不合茲波林的胃口。
“戰爭的目的是什麽,是消滅敵軍,而非執著於一城一地之得失。消滅了敵人的有生力量後,失去軍隊防禦的國土和城池自然成為我們的囊中之物。巴維爾及其手下,平時分散各處,剿不盡、殺不絕,此時抱團雲集,正是千載難逢的聚殲良機,中央郡的叛亂恰可以一戰而定,省卻日後無數麻煩。”
“可盜匪人數超逾十萬,意圖全殲隻怕不易吧!”伊薩提醒道。
“不,恰恰相反。”茲波林解釋著:“巴維爾聚東西兩岸叛匪,人數大致在十至二十萬之間,如若像您建議的那樣增援固守,敵人攻堅也好、打援也好、兩者兼顧也好,兵力都居於絕對優勢,可以視戰情從容定奪。您所做的,正是巴維爾所希望的,而絕不做敵人所希望的事,則是我的行事原則。”
“遍布轄區的堡壘,是保護兵士安全的屏障,但反過來看,又未嚐不是鎖住我軍手腳的枷鎖。敵人主力已經集結,我軍仍分片據守,等若自我瓦解,等待敵人來各個擊破,而以主力對主力、以機動對機動,方是搶回主動,贏取勝利的正解。獨眼龍預布重兵,企圖據點與援軍通吃,咱們就重兵進剿,實施反包圍,看看他的胃口夠不夠大,能不能吞掉我們!巴維爾不是想來一場野戰圍殲嗎?咱們就跟他玩一局大的,看到底是誰殲滅誰!”
“我軍整個中央郡東區總計隻有十三萬衛護部隊,駐守黑岩城的部隊約莫六萬,其餘七萬分散於各大小要塞。巨木堡前線又無法增援,我們從哪裏能調集到如此多的軍隊,完成戰略反包圍呢?”伊薩依然有些迷茫。
“這個我算過,人數足夠。我軍轄區內的部隊已然從各中小據點向大型要塞集結。可命令各路指揮官,留下最低限度的防禦力量扼守主幹道外,其餘兵力全部向雞鳴鎮進發。這些部隊的總數,約莫有五萬人左右。”
“黑岩城守軍,除留下一萬人駐守外,其餘五萬人全部隨我出征。”
“厚土郡曆來是我國的西北邊陲重地,大約有五萬駐軍,可即向厚土城的普內爾總督求援,請其至少派三萬部隊南向兜擊叛軍。”
“所有這些部隊,再加上駐守雞鳴鎮的一萬蘇來爾人,我軍總兵力將達到十四萬之多。”
茲波林邊掰著指頭算數,邊用紅筆在地圖上畫出本方參戰部隊的來源地、集結點和進擊方向。
十幾個黑色箭頭從東岸轄區各處激活,在茲波林的筆下延伸著,射向雞鳴鎮。
最粗的一根箭頭,就是自黑岩城出發沿白楊大道殺向雞鳴鎮,由茲波林親自統帥的五萬大軍。
果然是一場豪賭!伊薩看後心中暗歎。茲波林幾乎相當於完全不要後方,將所有能調動的力量抽至極限,來與自由軍團主力決一死戰。
這樣的氣魄與決心,伊薩捫心自問,自己確實無法做到。或許,這就是當年的小夥子成長為本國最高軍職的秘訣吧!
“如果這樣的話,獨眼龍主力若駐紮於雞鳴鎮周邊,定然是在劫難逃。不過,我方轄區內部,也將極其空虛啊!”
“一萬人馬足夠力保黑岩城不失,中小據點可以完全放棄,大型要塞隻需防守即可,無須出外野戰。這樣,形成一個以點控線,以線帶麵的粗線條防禦體係。小股敵軍滲透進來,其實也無妨,隻要卡住風險要衝,其他無關緊要的地區暫且放棄也沒關係,等殲滅了叛軍主力後,可以回頭從容地收拾他們。”
“嗯。”伊薩慢慢地醒過味來:“分進合擊,正麵決勝。一旦各個箭頭合攏,圍攻雞鳴鎮的叛軍將遭到我方大軍的反包圍,陷入內有心腹大患、外遭重兵圍剿的絕境,變成一片夾心肉餡,除了正麵硬拚外,再沒有其他選擇。”
“不過,這場仗也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麽好打呀!敵軍以逸待勞,扼守雞冠山和雞啄嶺兩處高地,占據地利,進可居高臨下地衝鋒,退可依托山勢防守,而想剿滅叛軍,我方卻隻有仰攻一途。”老將軍又提出了疑問。
戰前決策,必須千錘百煉,方可萬無一失,算無遺策。
設身處地地進行換位思考,不斷進行反證,不僅可以豐富視野,不遺漏任何足以影響戰爭勝敗的要素,還能對所有可能性作出充分估計,令作戰計劃趨於完美,麵麵俱到。
“看似如此,實則不然。”茲波林雖然大膽,卻並不魯莽,相反,心思相當縝密:“以逸待勞,自然是叛軍的優勢,仰攻卻大可不必。雞冠山和雞啄嶺兩山,確實是居高臨下,利於攻守。但這兩座山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山上沒有溪流瀑布,缺乏水源,不可能長期駐紮。叛軍如若妄想倚山頑抗,隻能是自找滅亡。我軍隻須完成反包圍,封鎖通路,完全可以嚴陣以待,等著對方下山來正麵決戰。巴維爾的所謂地利,不過是一個虛幻的泡影罷了。”
“我不得不承認,你把我說服了。”老將軍頷首道,沉迷於軍略探討的他,這才記起一直站在牆角處的密爾頓:“對了,這個小孩如何處理?”
“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我軍的全盤謀劃,我也隻好帶他親征了。”茲波林泛起冷酷的笑容:“他目睹了叛亂產生、發展和興起的全過程,自然也有權看到叛亂的結局,看到叛軍是如何被徹底滅亡的!”
“作為本場戰役的見證人,他將親眼瞧見,自己那些刁蠻的叔叔伯伯們是怎樣一個可恥的下場!戰役結束後,經由這小孩的嘴巴,將告誡那些心懷叵測、蠢蠢欲動的刁民們,什麽叫做戰爭、什麽叫做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