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睜眼到天亮,趁著路上行人不多,我從草垛子裏撤了出來。晴好的天氣讓我暫時忘了昨夜裏的恐懼不安,心裏也對如今這個處境接受了不少。

我知道現在自己的樣子,要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蓬頭垢麵,赤著雙腳,衣服皺巴巴。這要擱在老媽麵前,就是一活脫脫的丐幫幫主。她保不準會把我一錘子敲暈,再外三層裏三層的來個大清洗,直到錚錚亮了才罷休。

頂著這造型,一路上走來,我也算引人矚目。要麽好奇打量,要麽唯恐避之不及,還有就是冷眼旁觀的。

一開始我還覺得挺難為情,誰整這德行會覺得舒坦才怪了。可後來就麻木了,愛看看去吧!到了最後,除了想填飽肚子以外,形象什麽的都是浮雲了。

也是,快臨近中午了,我仍是滴水未進,好幾次路過麵包鋪,眼睛停在櫥窗上摳都摳不下來。

“好餓。”我漫無目的走著,一麵想著怎麽犒勞五髒廟,一麵自言自語試圖分散注意力。

正當我都有了找個破碗往牆角一蹲了事的念頭時,卻聽見從路邊的巷子裏傳來幾聲低弱的啜泣:“嗚唔,嗚唔。”斷斷續續,稚嫩而沙啞,猶如矮樹叢裏的貓叫聲。

我向來好奇心重,一時沒忍住,就循聲過去湊熱鬧。

“給不給?”個子稍高一點的男孩背對著我,身後是三四個差不多年紀的。

“不,嗚唔。”角落裏有人在哭,隻是被擋住了看不見。

“老大,給他點教訓!”其餘幾個附和。

嘖嘖,原來古惑仔的戲碼哪個國度和年代都是存在的,我搖搖頭。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隻能苦笑一聲,轉身離開。

“啊,”就在我走出沒多遠,身後傳來少年困獸般的低吼,“就是不給!”

“往死裏打!”

緊接著,是一陣拳腳的踢打聲,每一記都很沉悶,回蕩在狹窄的巷子裏,像是病人垂死的掙紮。

當作沒聽見,我又走出去一段路。那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在我的年代裏,都還在上小學吧?

離巷子越來越遠,我想象著男孩被人強迫摁在布滿青苔的石板路麵上,鼻青臉腫,卻依舊瞪著倔強的雙眸不服輸的樣子,莫名覺得自己有些殘忍。沒等搞清楚是正義感使然,還是同情心作祟,我就往回跑了過去。

“放開他!”當眼前一群小屁孩表情詫異,動作一瞬間僵在那裏時,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誰說女生不想當英雄來著,這感覺好極了!

“你是哪來的醜八怪?”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大無畏形象中,一句不屑的輕蔑徹底將我潑醒。

靠,他說誰是醜八怪?

我頓時就急了,幾步上前,拽起帶頭打人的男孩衣領:“你們為什麽欺負他?”

“我們幹什麽要你管?走開點,醜八怪,等會連你一起揍!”

被我拽住衣領的男孩還差我半個頭高,可是口氣卻比我老沉的多,一副我能拿他怎麽樣的表情,讓我氣不打一出來,直接一拳就招呼在他鼻梁上。

“狗屎,你竟敢打我!”

他一下子懵了,等反應過來,捂著鼻子就要還擊,我見勢抬起一腳踹在他膝蓋上。

“快跑!”也沒細想,隨即拉起從我出現就一直沒搞清楚狀況的男孩,往巷子口逃去。

【2】

我一邊拉著男孩無頭蒼蠅似地在巷子裏亂竄,一邊感歎自己來到這裏以後就光做長跑訓練了。要說別的收獲沒有,那一身贅肉準能被甩掉。也許連跑帶餓,盈盈一握的二尺小蠻腰離我就不遠了。

“我們去哪兒?”雖然是被我拽著,但男孩跑得很快,看起來很輕鬆。

“不知道,”而我則氣喘籲籲,顯然遜色很多,“我不認識路。”

“上帝!”他有些不可思議,回頭看了一眼氣急敗壞追上來的人,拉我鑽進了另一條巷子,“跟我來。”

就這樣稀裏糊塗的由他帶著,一會兒上大街,一會兒穿小巷,我們終於將身後的跟屁蟲甩掉了。

兩人彎著腰喘了會氣,就順著牆根坐下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路見不平而已。”我看著他臉上大大小小的傷,心裏挺不是滋味:“你幾歲了?”

“十一了。”他仰起頭,口吻裏帶著不容忽視的驕傲,“等我再長大些,就可以踹著他們的屁股,叫他們滾蛋啦!”

我知道他說的他們是指欺負他的人。

“一定會實現的。”我鄭重的拍拍他的肩,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唱起了空城計,“嗬嗬,不好意思。”

我難為情的撓撓頭,突然想起來,問:“對了,他們要拿你什麽東西?”

“這個••••••”

他聽我這麽問,一瞬間有些不好意思。踟躕了一會,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紙袋給我看。

“麵包?”而且是兩個長了白毛的麵包。

我表情訥訥的:“就為了這個,有必要••••••”

“我的媽媽,快死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後半句,被自己咽了回去。

“她三天沒吃東西了。”

他說完,誰也沒再開口,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隻有風從我們身邊穿過,飛向更遠處。

“我回家了,謝謝你,朋友。”這樣坐了一會,他站起來咧嘴一笑,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我叫凱特,很高興認識你。”

“我叫白藺,”我依舊坐著,鼻子發酸,不敢看他的眼睛,“很高興認識你。”

“這個,給你。”他朝我丟來一個東西,就揮揮手跑向遠處了,“再見!”

我錯愕的看著手中,一個長了毛的麵包,心裏五味陳雜。

良久,才抬起手,在空氣中揮了揮:“再見!”

【3】

我不得不說,這是我吃過最糟糕的午餐,卻也是我吃得最心酸,最感恩的一次。

我幾乎不知道那長毛的麵包是怎麽塞進嘴巴,又怎麽被我咽進喉嚨去的,滿腦子想的隻有一個念頭:讓凱特和他的媽媽,吃上新鮮的麵包。也是這樣想著,我此刻就真的站在了街頭一家麵包鋪裏。

和別家相比,這家的櫥窗小的可憐,我都擔心過路的行人看不見這些鬆香可口的麵包。而店裏,除了做麵包用的工具以外,隻有幾個鬆木做的架子陳列著,上麵被人放滿了竹籃子,裏頭就盛著各色的麵包。

不要問我為什麽挑這家不起眼的,它店門口貼著招人啟示就足夠了。

“你確定能勝任?”眼前體態臃腫但麵容和善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我,顯得有幾分懷疑。

我知道自己現在的形象比之前還要糟糕許多——臉上沾滿了泥,雖然特意在河邊洗了一把,可還是灰頭土臉;衣服更髒也更皺了,有幾處還被磨破,十分狼狽。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心懷誠懇的鞠了一躬:“請相信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而且我不要工錢,您隻需要讓我在這裏工作,每餐給我三個麵包就可以了。”

“三個麵包?”她有些吃驚,“你這細胳膊腿,吃這麽多?”

“我自己留一個,剩下的送給我朋友和他的媽媽。”我如實說。

“嗯,倒是個懂事的孩子。”她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會,終於麵色一鬆,“先留下來吧,我看看你的能力。”

就這樣,我如願留在了麵包鋪裏,開始為這個叫麗薩的老板娘賣力工作。

一禮拜過去,我麻利的手腳和熱情的招待得到了麗薩的肯定,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我找不到凱特,我居然愚蠢到忘了問他家住哪兒。

“沒關係,你可以隻吃自己的一份。等找到凱特了,再從我這裏拿新鮮的給他們。”

不得不說麗薩是個好心又體貼的老板娘。對於我這個異國來的和叫花子沒什麽兩樣的人,願意施舍工作,準備漿洗好的圍裙已經很難得。還總是在我自責的時候適時勸慰,確實是我的幸運。

“謝謝。”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