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鏡子裏的我,頭發一個多月沒有修剪,已經長了不少,看上去亂糟糟的。下巴和前段時間相比更尖一些,原先苦惱的嬰兒肥這下子徹底被我擺脫了。但這都不是重點,我呆呆看著鏡子裏的一雙眼睛,兀自在風中淩亂。

我是典型的東方人眼睛,單眼皮,深褐色的眼瞳,眼角上挑而細長,一笑就會彎成兩枚月牙。用照相館老師傅的話說:雖然算不上十分漂亮,卻難得有自己的味道。也正因為如此,五官中我最得意的是自己的眼睛。可現如今,最得意的成了我最不能接受的。

深褐色的瞳孔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居然變成了琥珀一樣的淺棕色,假如不仔細看,還真不容易發現。問題是淺棕色呈放射性向周圍擴散開來,越接近瞳孔邊緣,顏色越淡。直到最外圍,卻又驟然變成了暗紅色,就像某種容器,把其中的琥珀牢牢包裹住。

這樣的眼眸讓我看起來顯得十分怪異,仿佛好端端活了二十幾年,自己突然不認識自己了。也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跑來告訴我:其實你是一個混血兒。

“怎麽可能!”我揮揮手,趕跑腦子裏可笑的想法。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我的眼睛還自帶了美瞳功能?

“別擔心,說不定過幾天就好了,你得好好休息。”也許我的舉動嚇到了凱特,他緊張的看著我,連聲安慰,“其實這樣的眼睛也很漂亮,真的!”

“或許是,可我不喜歡。”我知道凱特是好心,但心裏亂極了,理不出頭緒,語氣也不由自主生硬起來。

確切的說,今天早上發生的一切都過於蹊蹺。從失去味覺到變異的雙眸,這之間難道隻是一種巧合?還是說,從一開始我就太過鬆懈,連掉進了科爾德的陷阱都不自知?

假設這一切都和昨天未完成的初擁毫無關係,那麽又作何解釋?感染後遺症?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話說回來,如果自己真的沒有一絲利用價值,作為一個吸血鬼,科爾德會如此好心的放我回來?幾次接觸告訴我,他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白藺,你怎麽了?”正想得出神,凱特猛的喊了一聲,打斷我的思緒,“別嚇唬我。”

“沒事,我很好。”嘴角一扯,我回過頭對凱特說。

“可是你剛剛看起來,並不好。”凱特不放心,擔憂的看著我,“要不我們去找簡姆斯先生,也許他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不!”我可不想讓簡姆斯知道,他太敏銳。又怕凱特多想,我隻能打發他,“你不是來幫麗薩送麵包的麽,快去吧。”

在我的催促下,凱特不情不願的關門離開了。走之前還不忘提醒我:“好好休息,我保證你的眼睛一準能變回以前的模樣。”

托你吉言,但願如此。

【2】

胡思亂想著,一天很快就過去了。這期間,我想了無數種可能,最後還是決定,靜觀其變。不過同時也發現,人確實不可以懶散下來。麗薩好心讓我休息一天,結果到頭來我卻覺得比忙碌時還要疲憊。

“小藺兒,你該吃點東西了。”晚上,麗薩敲門進來。

“我不餓。”眼角瞥到桌子上被咬過一口的麵包,才猛地想起早餐也沒吃。

“這可不行,這樣下去你會生病的。”麗薩放下盤子,坐到我麵前,“你必須吃下去,我得看著你。”

“可我吃不下。”我推開放在自己麵前的食物,向麗薩保證,“餓了一定吃。”

“現在必須得吃。”麗薩鐵了心,拿起湯勺塞在我手裏。

我睨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濃湯,胃莫名其妙的抽搐了一下:“不,麗薩,這真是強人所難••••••”

我一邊說一邊把湯勺遞回去,目光不偏不倚落到麗薩的脖頸上。在這一瞬間,我感到心頭一動,好似有什麽東西蘇醒過來。這種微妙的感覺很新鮮,就像有顆種子在泥土裏發芽,終於破土而出。

而同時眼睛卻不能從麗薩瓷白的脖頸上挪開,像施了咒一般,不聽使喚。

“強人所難?”麗薩一攤手,舀起一勺湯湊過來,“你知道,我是為你好。”

麗薩今天穿了一件煙灰色的長裙,剪裁得當的領口使她原本稍顯豐腴的脖子修長不少。而隨著她挨近我,透過白皙的皮膚,我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脈搏在強有力的跳動。

看起來味道不錯的樣子。我一楞,這種古怪的念頭哪來的?

“來,喝吧。”麗薩的湯勺已經在我嘴邊,像哄孩子一樣低語。

是啊,盡情的喝吧。仿佛還有一個聲音,也在對我耳語。

“不!”我刷的一下站起來,別開頭,勺子也被打落在地,“我不餓!”

“小藺兒?”麗薩顯然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疑惑的看著我,還想問什麽。

“對不起,麗薩。”我側著身,不敢看她,“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好吧,我把點心放桌上,記得吃。”麗薩站起來,叮囑了一句,遲疑的離開了房間,“睡個好覺。”

一定有問題,麗薩一走,我轉身插上門閂,跑到鏡子前:到底有什麽被自己忽略了?

這雙眼睛,實在詭異。再次打量時,我倒吸一口涼氣。

和凱特來時相比,暗紅色又深了一圈,仿佛無形之中在悄然延伸,逐漸往瞳孔最中央去。

“吸血鬼!”我驀地想起來,就在那間廢棄的教堂裏,科爾德第一次露出尖牙時,他的眼眸一瞬間從湛藍色驟然變成了深紫色。

即使變化不同,可瞳孔深處掩蓋不住的冷冽和嗜血的渴望,如出一轍。

想到這裏,我趕忙咧嘴,借著燭光仔細看。

這一刻的矛盾,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但我心裏清楚,無論如何,最終還得自己麵對,沒人能幫我。

所幸的是,鏡子中牙齒沒有異樣,一如從前的整齊平滑,並沒有因為前麵的種種而一起發生詭異的改變。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可隨即,心頭的壓抑感又一次襲來:我依舊不能改變已經改變的一切。至少到了這個地步,科爾德有一句話是沒有說錯:“現在高興,未免早了些。”

【3】

我在鏡子前兀自發呆,想到不能預測的將來和此刻無人體會的窘境,睡意全無。踱步到窗邊,月亮已經爬上遠處鍾樓的塔尖,鐮刀一樣掛在上麵,泛著冷冽的光。

在這樣一片冰冷的月華下,整個布丁巷都被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霜。雖然使街道不再幽暗,卻讓原本幽暗的街道變得更為陰沉,令人心存畏懼。

很適合覓食。我雙手抱臂,夜風吹在臉上透著一絲涼意,腦海中掠過這樣不著邊際又森冷的想法。

又站了一會,我終於放棄胡思亂想,回到床邊:就算是為了連日過於脆弱的神經,我也該好好睡上一覺了。

是的,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現在我什麽都不願做,也不願想,睡眠會好好緩解我的疲憊和緊繃感。明天清晨,一覺醒來,世界還是嶄新的。

我這樣寬慰自己,心情也確實逐漸舒緩下來,不久就恍惚的墜入了夢鄉。

“肚子餓了麽,口渴了麽?”睡到正酣,耳畔忽然飄過一個若有似無的聲音。

雖然微乎其微,可我還是清醒過來,睜大眼睛想看清楚聲音的來源,結果卻意外的發現自己並不在房間裏。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四周全是飄渺的水霧,灰白而濃鬱,伸出手去,不見五指。

“過來吧,孩子,我這裏有你需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透著說不出的蠱惑,我一腳深一腳淺的跟過去,完全身不由己。

也不知走了多久,濃霧漸漸稀薄起來,隱約可以看見前麵是一片蔥鬱的樹林。在寂靜的深夜裏,樹叢的倒影顯得有些蕭索和猙獰。

直覺告訴我,等待自己的不會是鮮花和驚喜,可腳下不聽使喚,依舊往前走。

“祝您用餐愉快。”當走到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下,聲音再次出現,而我也終於可以停下來。

我揉揉眼睛,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險些失聲尖叫。

一名身著長裙的黑發女子,雙手交替被捆綁在樹幹上。雖然光線晦暗,我還是可以感受到她的身段十分曼妙迷人,尤其是此刻正殷殷流血的脖頸,纖細而修長。我嗅了嗅,感受到空氣中充斥的腥甜味,竟覺得胃像被掏空了一般,整整一天都沒有光顧的饑餓感,此刻卻要順著喉嚨口爬上來了。

是的,我餓了。根本來不及思考,我已經撲上去。

好似感覺不到疼痛,女子的麵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安詳,連輕瞌的雙眸都帶著一絲慵懶,仿佛輕聲在對我說:慢用,別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