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三十一回 女冠子下

長安宮正殿。豇紅釉獸耳香爐中,沉水香綿延不絕的滲出悠遠素樸的香氣,香遠益清,凝神靜息。不遠處的黃花梨五足帶台座香幾上,燭影搖紅向夜闌,偶爾有不知名的小蟲兒飛掠過燭火,發出輕微的哧哧聲,染出一道絢麗的光影。

紀德妃身披一襲大紅緞盤金混繡女蟒披風,安安靜靜坐在黃花梨燈掛椅上,目光如一泓波瀾不驚的湖水,定定望著眼前的兩人。

在她麵前寒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跪著白衣勝雪的江少衡和青裙如翠的落雪公主。兩人俱是屏息凝視,沉默不語。

紀德妃半日方才吐出冰冷的一句:“少衡、雪兒,你們二人太令本宮失望了!”

“母妃,你怎麽能怪雪兒麽?倘若不是您逼雪兒嫁給那勞什子的朝鮮大王,雪兒也不會離宮出走。您明明知道人家喜歡的是”落雪公主說到這裏,眼珠兒滴溜溜地在一襲白衣翩然的江少衡身上打轉。

紀德妃眼神之中,含著幾分無奈和溺愛,良久才長歎一聲道:“罷了,終究是我平日裏太過於寵愛你的緣故,令得你到如今肆意妄為,驕縱任性。”

落雪公主吐了吐舌頭,連聲分辯道:“母後,別的事兒雪兒可都依著您呢。上回您吩咐我去浮碧亭把簡文英引到權妃的沙洲冷,我可全都照著您的吩咐做足了。”

紀德妃橫她一眼,落雪嚇得低下頭,不敢再同她頂嘴。

她便揚揚手,道:“為娘如今罰你麵壁思過,在宮中禁足十日不許出門。你且退下吧。”

落雪如臨大赦,高聲叫道:“是。”說完,便憐憫地注視江少衡一眼,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紀德妃望著落雪清麗的背影,無可奈何發出一聲太息:“本宮到底是老了,到如今,本宮的吩咐都沒人肯聽,沒人放在心裏。”

江少衡的目光,如同秋晨一縷淡薄的曉霧,輕輕落在紀德妃身上,帶著幾分清寒和疏離。他緩緩的、生硬地說道:“少衡不敢。”

輕輕拂了拂鬢角的累絲嵌寶石金鳳簪,簪上明黃的鳳紋猶如犀利的金劍一般,刺得人眼睛生疼:“少衡,你既不敢,為何最近屢次三番同本宮作對?本宮養你育你教你,你便是這般來報答本宮的麽?”

江少衡清遠的眼神之中,平添一絲愧疚之意:“少衡”話到嘴邊,卻始終不知該如何出口才好。

“你不要告訴本宮,你當真喜歡上簡家那丫頭了?”紀德妃的眼神,如同冰鋒般犀利。

江少衡的肩頭陡然一震。他的眼前,一瞬間浮現出的是簡懷箴嫻雅端方的倩影。她皎若秋月,顏如舜華,有樂妻停機之德,謝女詠絮之才。隻可惜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有些人生而注定,成為過往,隻留下舊夢中雲海蒼茫。

紀德妃拍案而起,眼神冷冽而怨毒:“少衡,本宮派你去接近簡文英,是為監視簡懷箴同簡家上下舉動。倘若你錯付真心,太令得本宮失望!”

江少衡隻覺心頭酸澀,喉頭如噎,半晌才低低說出一句:“少衡知錯。”

“你知錯便好,本宮也不忍對你深加責罰,隻盼你知錯能改,不要辜負本宮對你的一番栽培和心血!”如妃挺直腰身,眼中漏出難以捉摸的光芒。

“是。少衡明白。”沉水香的香氣,無聲無息地彌漫在空氣之中,江少衡隻覺得香氣濃洌,熏地心頭一片如血的殘色。

如妃微微一笑,瞬間犀利的鳳目之中已然換上澹澹煙水之色:“上一回,本宮命你在浮碧亭截殺簡懷箴,你對她手下留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在金水橋救她一命,我念在你年少氣盛,難免為兒女私情癡纏,也可以不追究。隻是這回,本宮命你去追殺李元正,你為何又放走他,壞我大事?你可知放走他的後果有多嚴重?”

江少衡淡雅的雙目之中,掠過一絲茫然,他搖搖頭道:“請娘娘明示,願聞其詳。”

如妃頷首,歎道:“本宮聽雪兒說,李元正隻鍾情簡懷箴一人,才不肯娶我女兒。倘若簡懷箴當真是練思遙那賤婢的親女,以後襄助簡懷箴來對付本宮,豈不成為本宮的心腹大患?”

“娘娘所言極是。此次是少衡技不如人,請娘娘恕罪。”江少衡的聲音裏,帶著悠長的歎息。

如妃眸中,隱著深深的烏雲沉色:“或者你不認同本宮為人處事的手段。你卻莫要忘記,練思遙那賤人心狠手毒,你姐姐江硯雲便是被她活生生打死。若不是本宮經過救下你,你也成為練婢的手下冤魂。”

江少衡沉默良久,方束手說道:“娘娘的救命之情和養育之恩,少衡永遠銘記在心。少衡願為娘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如妃恣意低頭,用玉手上的玳瑁嵌珠寶翠玉葵花指甲套敲打著案幾,似乎是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盯著簡家兄妹也有些日子,可發現他們二人有何不妥?尤其是那簡家丫頭。本宮總瞧著她有幾分練婢昔年的容姿,心裏很不舒服。”

江少衡略一怔忡,旋即坦然回視如妃:“簡文英性子明快爽朗,是藏不住話的人。簡家小姐也隻是尋常柔弱的大家閨秀,少衡並未發現她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如妃的一雙丹鳳眼,在江少衡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片刻,見他麵上並無異色,才緩緩說道:“既如此,你更加要好好盯著他們才是。”

江少衡的的目光,一時之間有些凝滯:“少衡謹遵娘娘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