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外部分.唐驚染 二十二,鬼臉人
杜餘杭和文笑影夫婦混入千紅院中後,便與簡懷箴、江少衡斷了聯係。簡懷箴、江少衡素知燭影搖紅中人的辦事能力,倒是也並不太往心裏去。
另一麵,紀惻寒也帶著簡破浪回到武夷山的茶林。兩人一路之上,策馬奔騰,很快就來到武夷山下。上山途中,紀惻寒心中疑竇消去不少,山上的鄉民很多都認識簡破浪,爭相與他打招呼,問他簡文英夫婦的事,可見簡文英夫婦在此地的聲望甚好。
簡破浪笑得有些靦腆:“我爹媽平時經常會幫助這裏的鄉民,他們便都認識我們。”
紀惻寒笑,不語,細細觀察沿途,並沒有發現什麽怪異的地方。而到了這裏,吸收了天地間的靈氣,簡破浪也仿佛聰明伶俐起來,竟然不似紀惻寒等人初見他是的蠢鈍了。紀惻寒覺得暗暗詫異,卻又說不出是什麽地方怪來,隻好愈加用心觀察簡破浪的一舉一動。
兩人行了一個多時辰,便到了茶林。茶林果然是個好地方,四周白茶樹環繞,鳥語花香,偶爾有色彩繽紛的蝴蝶閃動著漂亮的翅膀款款飛過。此時,已然接近黃昏,抬頭望去,漫山遍野的炊煙嫋嫋,偶爾傳來一兩聲雞鳴狗叫,恍若世外桃源一般。
紀惻寒不禁歎道:“真是好地方!文英兄和嫂夫人歸隱於此,遠離塵世囂華,倒是心思明媚的緊。”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茶林之中。穿過白茶樹,小園裏麵更是別有洞天。一座精致的閣樓亭亭而立,閣樓前麵種著幾株桃樹,樹上色澤明豔的碩果累累掛在枝頭。樹下麵,是一條清淺流動的小溪,溪邊種了各色的山花野草。隻是如今秋季,山花野草枯零掉了,反而是閣樓兩側的零星小花兒開得正好,淡黃色的花骨朵兒,在融融的秋日陽光中,顯得清美而淡雅。
簡破浪帶著紀惻寒繼續往後走,繞過閣樓,來到後麵。後麵是很空曠的空地,被整成梯田的摸樣,一層層甚為平整。再往後走,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孤憤,墳上寸草不生,在西風之中顯得落寞淒涼,墳前連個墓碑也沒有。
紀惻寒微微一愣,心中覺得酸澀難言:想必這便是簡文英和落雪公主的合葬之地了。簡文英一世英雄,落雪公主更是金枝玉葉,兩人死後,竟然被葬在這偏僻的荒郊野外,墓前蕭冷淒零,實在教人感歎不已。
簡破浪見到孤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水噴湧而出,哭道:“爹爹媽媽,你們放心吧。我已經找到了姑姑,姑姑待孩兒也好,又信任孩兒。你們放心吧。”紀惻寒見他真情流露,不禁也歎了口氣:恐怕之前他們三人的推斷是錯的。若是簡懷箴與江少衡見到簡破浪此事的情狀,絕對不會懷疑他不是簡文英和落雪公主的兒子。
就在這時候,紀惻寒忽然聽到不遠處有落葉落在地上的聲音。此時是清秋時節,碧雲天,黃葉地,落葉落在地上,原本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隻是
紀惻寒的武功修為,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比。他清清楚楚地聽到,那落葉是被人的衣服蹭到,才掉落在地上的。那麽,這茶林之中居然有人!
不容多想,紀惻寒當即躍然而起,向著藏匿人的地方追去。果然,窸窸窣窣一陣響動,有人飛也似的從樹叢之中鑽了出去。等到紀惻寒追過去,發現前麵不遠處有個影子正拚命往前走。紀惻寒微微一笑,正要往前追
卻聽到簡破浪大叫一聲“哎呀”,回頭看去,卻發現他手中執著一支飛鏢。簡破浪。叫道:“好險!這飛鏢幾乎要打在我眼睛之上。”
紀惻寒看看前麵,黑影雖然有些隱約,細細估算,卻仍舊可以追的上。然而萬一這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際,那麽簡破浪,恐怕就危險了。想到這裏,紀惻寒轉身走了回來,接過簡破浪手中的飛鏢看了看,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他冷笑道:“果然是有人時時刻刻盯著我們。”
“紀叔叔,我們現在應該怎麽做?”簡破浪有些茫然地望著紀惻寒,問道。
紀惻寒冷笑一聲,道:“把他們的巢穴找出來,查清楚是否和皇太子一事有關。若是有關,那最好可以救出太子。若是沒有關係,也搗掉他們的巢穴,給你爹媽報仇。”
簡破浪頓時肅然,道:“我一切都聽紀叔叔的。紀叔叔說讓我怎麽做,我便怎麽做。”
紀惻寒點頭道:“如此甚好。”
紀惻寒與簡破浪在茶林之中住了下來。第一日,紀惻寒隻是出去與鄉民們打招呼,聊天,什麽都沒做。第二日,仍舊如此。簡破浪不禁有些坐不住了。他滿懷疑惑地問道:“紀叔叔,你同我來茶林之中,是尋找線索,為何你什麽都不做?”
紀惻寒不以為然,道:“我們這不是在做事麽?”
簡破浪想了片刻,問道:“紀叔叔你是懷疑害死我爹爹媽媽的人,藏在鄉民之中?”
紀惻寒拊掌大笑:“我倒當真沒有這麽想。茶鄉的鄉民們純樸,一眼看去,便能看得出誰是什麽樣的人,又怎麽會藏著能害死你爹爹媽媽的不世高手?”
“那你為何每日流連忘返?”簡破浪滿懷疑慮,問道。
紀惻寒舉著手中的一陶瓶酒,笑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今日既然來到茶鄉之中,自然不能空手而返。這武夷山,卻是仙境一樣的地方,要不然怎麽能吸引你爹媽前來?我隻是想享受幾日罷了。”
“你”簡破浪氣得臉色發白,“紀叔叔,皇姑姑囑咐我們前來,是查我父母的事情,還有皇太子的事,你怎麽能夠隻顧得上享樂而忘記呢?”
紀惻寒大口引著瓶中酒,大笑道:“我哪裏曾忘記了?隻是敵暗我明,敵人不來找我們,我們除了等,又有什麽法子?何況,我紀惻寒逍遙山林幾十年,都已經習慣了。你的皇姑姑,也隻是請我來罷了。我願意幫她,是一番情意。若是不幫,那也沒有什麽。你還是不要多說,掃了我喝酒的雅興。”說完,又是一大口,邊喝邊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紀惻寒喝了一陶瓶又是一壺,不知不覺便喝了很多。他喝得醉眼朦朧,最後醉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簡破浪被他氣得不行,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怎麽應對他才好。天色有些晚了,隻得悶悶不樂回到自己房中,躺下來生悶氣。
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月移中天,月光如水,灑在白茶樹之中。月色透過閣樓的窗縫漏進來,漏在簡破浪的臉上,照的他臉上如同流了一層水銀一般。
夜很靜,很沉,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在茶山上,悠悠地唱起山歌來:
”姐妹,采茶去。
那山中吆,有雪白色的茶花,有迷人的蝴蝶,還有風度翩翩的情郎。
那情郎從關外來,走過九十九座高山,跨過八十八道河川。
隻為來到這茶山,迎娶我美麗的姑娘。
姐妹,采茶去。
在茶山遇到我的情郎”
歌聲悅耳動聽,聲音漸漸淡去,卻悠長入耳,讓人聞之忘俗。
簡破浪聽到歌聲,臉上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色,驀地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踩著靜謐的月光,輕輕走出門去。走得十分小心翼翼,似乎是唯恐踏碎了一地的如水月涼。走過紀惻寒的窗前,他特意從竹窗前頭往裏麵看了一眼,紀惻寒仍舊醉得沉沉不省人事,睡得很熟。
他走得越發小心起來,似乎唯恐驚動到他。很快,他走出茶林,一個人繼續往山上走去。此時此刻,他加快了腳步。山上小路崎嶇,隱藏在茶樹之中,若是一不小心省察就錯,就會摔下來,摔個粉身碎骨。簡破浪卻一點也不在意,顯得心中很為急躁。
過了接近半個時辰,他的麵前,驀地出現了一塊空地。空地上,長著淡雅的小黃花,如水的月光之下,站著一位風姿綽約的姑娘。
乳白色的月華流淌在那姑娘的身上,流淌在她隨風飄起的長長發梢之上,猶如披了一層薄紗,如霧似煙,美得不可勝收。簡破浪遠遠地望著她,眼中露出一絲渴望的神色,卻很快又黯淡下來。
“你來了。”那女子回過頭來。她蒙著麵,看不清楚樣貌。
“你還好吧。”簡破浪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澀,問道。
女子站在月色之中,身姿飄渺,道:“還好。有些日子不見你,你竟然瘦了。”
簡破浪的話中,便有了幾分歡喜。他似乎是在安慰她,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說:”我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我爹爹媽媽還好麽?”
“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的。你的爹爹媽媽”女子的聲音中,閃過一絲羞澀的語氣,“早晚,也是我的爹爹媽媽,不是麽?”
簡破浪的眼睛,頓時變得流光四溢,他點頭道:“對。”
女子卻忽然正色:“你這次京城之行,還順利麽?簡懷箴他們,有沒有懷疑你?”
簡破浪麵上,有幾分茫然,他定定道:“倒是沒有懷疑我。隻是我完全沒有法子殺她,更沒有法子接近皇上。門主教我想法子引公主姑姑來這武夷山。我原以為她聽到我爹爹媽媽的死訊,一定肯來。卻沒想到,她隻是吩咐她的朋友紀惻寒前來。她自己坐鎮京城之中,為皇帝穩固江山。”
女子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的身後傳來一聲大笑,笑聲響亮,在安靜的夜色中聽起來格外刺耳,直入雲霄。緊接著,便有一個鬼臉的人,從茶樹後麵閃了進來。那個人戴著一張猙獰的鬼臉,看不出麵容,身材十分高大強健,一隻手不是人手,卻是用精鐵打造,在月光中看起來鋥明透亮。
“門主。”女子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行禮,便站到一邊去了。
簡破浪卻有些驚慌起來,他急切道:“門主,你什麽時候肯放了我爹爹媽媽?”
“別著急,你爹媽本門主是早晚要放的,隻是沒有這麽快。隻要你肯聽從我的吩咐,莫說是你爹爹媽媽安然無恙,便是小漾,你也可以帶走。”鬼臉人的聲音,一時低沉,一時又響亮,一時像個男人,一時又像個女人,十分猙獰可怖。
簡破浪低下頭去,問道:“你要我做什麽?”
鬼臉人長笑兩聲,笑聲卻十分怪異,猶如夜梟哀鳴,與方才的嘹亮笑聲完全不同:“紀惻寒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人,此人性格怪癖,武功高強,是昔日永樂年間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兒子,與朱懷箴相交甚篤。同江少衡、方寥一般,可謂是她的左膀右臂。若是能除掉此人,也總算你不虛此行。”
“你要我殺掉他?”簡破浪的語氣,顯得甚為踟躕。
“殺掉他?憑你?恐怕很難。不過好在他對你沒有防範之心。你把千日醉放在他平時服食的飯菜之中,隻要他中了毒,本座就有法子對付他。”鬼臉人得意地說道。
簡破浪很是猶豫不決,月光照的他麵色如冰:“聽說紀叔叔是不理江湖和朝廷中事,何必要對他趕盡殺絕。”顯然很是不忍。
邊上的女子忽然出聲:“堂堂魑魅門的門主,要等別人中毒後,才有法子對付人,真是卑鄙無恥。”
鬼臉人暴怒大喝一聲,抬起鬼爪,拍打在蒙麵女子身上,蒙麵的女子便像是飛絮一般,被他拍出幾丈遠。她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呻吟,顯然是受了傷。鬼臉人冷冷道:“小漾,你最好聰明點,本座隻是給你一個教訓。若是你再敢胡言亂語,或是阻撓本座的大事,我就不會隻用三分力氣。到時候,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他的聲音陰冷可怖,被稱為小漾的女子,發出痛苦的呻吟之聲。
簡破浪連忙跑到小漾身邊,抱著她,急切問道:“小漾,小漾,你還好吧?”
小漾強撐著,隱忍道:“破浪哥哥,我還好。對不起,是我無能,是我連累了你。你不用管我,你救出你的爹爹媽媽後,就趕快離開吧。走得越遠越好,我是一個不祥人,你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說到這裏,小漾吐出一口血來,血色蔓過她麵上的麵紗,看上去殷紅一片,十分可怖。
簡破浪抬起拳頭,重重打在地上,他咬著牙道:“我答應你,用千日醉迷倒紀惻寒,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在虐待小漾,也不許對付我的爹爹媽媽,否則,我不會再為你做任何事情。”
“好,本座答應你就是。在你心目中,小漾是個寶,在本座眼中,連根草芥都不如。隻要你能迷倒紀惻寒,本座就給小漾解藥,放過她,讓她和你雙宿雙飛。等你再想法子幫本座殺掉朱懷箴,我一定放過你爹爹媽媽。隻要紀惻寒被擒,被殺,朱懷箴聽到消息,我就不信她不來這裏。朱家的人,都要死!”鬼臉人惡狠狠地說道。
簡破浪撫著小漾的肩頭,淚水在眼眶中流動:“小漾,你聽我的話,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你放心吧,我一定盡快把事情辦妥來救你。很快你就可以脫離魔爪,我爹爹媽媽也可以出來。我們一家人,可以過快活的日子。”
小漾把眼睛合上,輕聲道:“我知道了,破浪哥哥,我等你。”她話音剛落,鬼臉人已經上前來,一把抓住她,兩個人很快就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暗夜之中。簡破浪望著他們消失的地方,看了良久良久,長長歎口氣,慢慢走下山去。
等他回到茶林中時,夜色已經有些深沉。他先走到紀惻寒的窗前望去,紀惻寒仍舊抱著酒壺睡得正酣,他根本就料不到,簡破浪曾經出去過。
簡破浪歎口氣,一個人靜靜走回到閣樓之上。原本,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把事實的真相告訴簡懷箴、江少衡和紀惻寒他們。可是,簡懷箴一句要坐鎮京城,不肯來茶林,澆滅了簡破浪心中所有的熱情。
簡文英十分重視、信任這個妹妹,簡懷箴卻為朝廷還沒有生出的事端,不肯前往茶林,隻讓紀惻寒前來,讓簡破浪很是寒心。後來,簡破浪也想過把事實真相告訴過紀惻寒。可是,經過一路上的相處,他覺得紀惻寒是個十分靠不住的人。
人人都說紀惻寒的武功高,但是簡破浪卻絲毫不曾覺得他武功高,而且,覺得他為人十分不靠譜,就說來到這茶林之中,他似乎並不關心怎麽追查,隻日日去和鄉民們打成一片,從鄉民們處買酒喝。問他正事,他隻會說追查起來沒有線索,倒是不如等敵人找上門來。這樣的人,怎麽可以依靠?若是告訴他事實真相,他非但不能幫自己,恐怕還會激怒魑魅門的鬼臉人門主,引得他對父母和小漾不利。
權衡輕重之下,簡破浪決定自己解決問題。
一夜安眠。決定怎麽做後,簡破浪心中,頓時澄澈清明起來。隻要他按照鬼臉人說的去做,一定能救出父母和小漾,到時候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