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權術 出版外部分.陌上花 十六,魔音女
於冕想了想,握著唐驚染的手,堅定的說:“唐姑娘,你放心。-_()我們一定有辦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無絕人之路。”
唐驚染苦笑著搖搖頭,說道:“說不定白玉莨和宇文微涼,已經在我們身邊了。我又中了毒。我服下的藥,並不是解藥,治標不治本。隻能讓我的身子稍微好些,暫時抑製毒藥發作。但是,誰也不知道,我身體中的毒藥,會什麽時候發作。於公子,大事要緊,如果白玉莨和宇文微涼來了。我想法子抵擋他們,你快些走,能走多遠是多遠。你一定要見到師父姑姑他們。”
於冕低下頭,一句話都沒有說。他扶著唐驚染到椅子上坐下,然後背起她往前走。
唐驚染沒有想到,於謙一介文弱生,生死關頭居然會這麽做,很是吃驚。她失聲叫道:“於公子.....”
於冕望著天,說:“唐姑娘,你放心。我們兩人一條命,這時候還分什麽你和我。我們一定能進南京城的。”他的語氣十分堅定,不容置喙。唐驚染便也由著他了。
兩個人緩緩往前走,走了大半日,才走出二三十裏地。他們怕追殺的人趕上來,一路之上盡挑選人多的大路走。
傍晚時分,薄暮微涼,天邊的晚霞披上一層泫然的金色,天地間一片燦然。唐驚染對於冕說道:“再走七八裏,會有一個小鎮。到了鎮上,也許會好一些。”於冕點頭應著,背著唐驚染繼續走。
走了不多久,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兩人走進一條小路,小路兩邊盡是高大的橡樹。唐驚染曾經走過這條路,這條路並不長,前麵連著一條小河,河麵上搭著石橋。再走過去,就是小鎮。
可是,於冕背著唐驚染,走了接近一個時辰,卻始終還是在路上行走。天上的星子水鑽一般明亮,月亮反而有些暗淡。抬頭望去,唐驚染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她伏在於冕背上,輕聲對他說:“於公子,我覺得宇文微涼恐怕已經來了。”
於冕一驚,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汗珠兒,問:“他在哪裏?我怎麽沒有瞧見?”
“你低頭看看。”唐驚染歎口氣,說道。
於冕依言低頭去看,不禁“啊”了一聲道:“地上這排腳印,是我方才走過留下的。我們走來走去,總是在這樹林中打轉。”
“可不是麽?”唐驚染緩緩說道:“以前我走過這條路,隻不過很快就走到河邊。如今你背著我,腳程慢些,卻也不至於半日還走不出去。所以......”唐驚染四處看看,有一隻烏鴉受驚撲打著翅膀飛走了,“宇文微涼一定是來了。”
“唐姑娘,你教我怎麽走,我背著你走出這個陣法。”於冕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驚慌,該來的總會來。
唐驚染埋頭想了一會兒,苦笑道:“我對奇兵布陣,所知甚少。我記得江師叔說過,所有的陣法都是根據五行八卦布成。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萬變不離其宗。”
於冕一軒劍眉,道:“如此甚好。我雖然不懂得江湖人布陣之法,對五行之術素有研究,熟讀《周易》。”
唐驚染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也隻能搏一搏了。”
於冕點頭:“五行分指金木水火土,它們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又相克: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八卦指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寅、卯屬木,司春位東方。巳、午局火,司夏位南方。申、酉屬金,司秋位西方。亥、子屬水,司冬位北方。”
唐驚染沉思片刻,旋即問道:“八卦方位如何?”
於冕接口道:“按照文王八卦圖,震卦為起始點,位列正東。按順時針方向,依次為巽卦,東南;離卦,正南;坤卦,西南;兌卦,正西;乾卦,西北;坎卦,正北;艮卦,東北。”
於冕一口氣說完,唐驚染悉心聽罷,略一沉思,即笑道:“所有的陣法,都是一生門,一死門。我們就依直走,搏一搏。”
“好。姑娘請說,於冕按照姑娘是說法走就是了。”
“如今是秋天,申、酉屬金,司秋位西方。我想金一定與生門有關。而金生水,金克木,所以我想水為生,木為死。按照文王八卦圖,正西兌掛。所以我想兌位即為生位,位於正西方。我們隻要一直往西走,多半可以走出這個陣。”唐驚染思索了好久,才緩緩說道。
於冕往西看去,卻是一片樹林,在夜間看上去黑暗異常,遠遠地望不到盡頭。樹林中偶爾有寒鴉發出一兩聲啼叫聲,聽得人無端惱然。
盡管如此,他還是按照唐驚染所說的往前走去。說起來也奇怪,明明是看著沒有路了,走著走著,卻往往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於冕背著唐驚染往前走,兩個人俱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心態,卻沒想到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聽到了流水的聲音。
抬眼看去,但見月光如水,灑在小河之上。漫天的星子倒映河中,發出明亮的光輝,美麗異常。
於冕和唐驚染都長長鬆了一口氣終於從鬼門關闖出來了。
“唐姑娘,你說那宇文微涼是三大惡人之一,我們這麽容易就破了他的陣法,他還會不會繼續害我們?”於冕問道。
唐驚染笑著搖搖頭,道:“不會。我聽人說著宇文微涼雖然是魯北三大惡人之一,卻因精於布陣,自視甚高。恐怕此次他視我們為勁敵,以為我對陣法會有研究。所以才故意化繁為簡,想用最容易的陣法來困住我們。恰好我們兩人都不熟悉此道,卻被我們誤打誤撞闖過了。宇文微涼今日不會再來害我們了。”
說完,她仍舊心有餘悸:“倘若我們當真精於陣法,恐怕沒有這麽容易走出來。因為越是精通,就會越往複雜處想。往往會忽略了最簡單的東西。我們能安然無恙,正是因為我們不懂得,想法沒有那麽複雜。隻是按照最簡單的來做,反而不容易被困於樊籬之中。”
唐驚染的一番話,聽得於冕也有幾分感慨,他接口道:“正是如此。”
兩個人再橋頭休息一會兒,繼續上路。唐驚染仿佛有些疲倦:“我們的路還很漫長。我想接著要對付我們的,一定是鬼音娘子白玉莨。毒鏢和陣法,我們可以僥幸逃脫。魔音,我卻實在沒有法子應付。”
“唐姑娘,何必想那麽多呢。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於冕安慰她,似乎也是在安慰自己。
走過小橋,映入眼簾的果然是一個繁華的小鎮。如今雖然是晚上,小鎮仍然很熱鬧。街上的客棧、醫館、綢緞莊、古玩店、青樓等仍舊營業。越靠近南京城的地方,越加繁華。
於冕背著唐驚染找了一家客棧住下來。這家客棧是鎮上最大的客棧。依照於冕的意思,原本是想找家小客棧,兩個人投宿一晚,明天一早買馬趕路。唐驚染卻不這麽想,她認為今天晚上魔音娘子白玉莨一定會來找他們,與其找一家小客棧躲起來,倒是不如來這家最大的客棧。畢竟客棧中人多,白玉莨下手的時候,也會有些顧忌。
於冕要帶唐驚染去鎮上的醫館診症,唐驚染卻堅決不肯。她唯恐再有追殺之人混在其中,後果更加不堪設想。於冕隻得作罷。
用過晚膳,兩人早早睡下。夜深了,小鎮上慢慢安靜下來。於冕背著唐驚染走了一天的路,十分勞累,躺在床榻之上就睡著了。唐驚染心事重重,加上後背傷口疼痛,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月光透過窗縫漏進來,房子中格外寧靜。不知過了多久,唐驚染才隱隱約約地睡著了。
她是被一陣琴聲驚醒的。傳說中,魔音娘子的琴聲,能夠在瞬間殺人。事實上雖然沒有傳說那麽驚人,可是,她的琴聲的確會擾亂人心,讓人坐立不安,渾身難受,最後發狂而死。
那琴聲,仿佛不是來自於人間,而是來自於天上,甚至來自於茫茫十八層的阿鼻地獄。唐驚染和於冕,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蠱惑人心的琴聲。琴聲,就像是煙霧一般,無聲無息的蔓入耳中,然後,勾起人的心魔。
所有的好事、壞事、傷心事,愛的人,恨的人,不願見到的人,死了的人,活著的人,都會在那一刹那浮現在眼前。唐驚染看到了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白衣白裙,眉目婉轉。她幽幽地看著唐驚染,忽然提起一把劍,自刎而死,摔倒在地上,也摔倒在唐驚染的心間。
“娘親!”唐驚染忍不住喊出聲來。那個白衣白裙的絕色女子,不正是她夢寐想見到的母親唐雲萼麽?
緊接著,上官鳴鳳出現在了唐驚染麵前。仍舊是染著鳳仙花的長指甲,仍舊是鮮豔的紅唇,她望著她,麵色猙獰,惡狠狠地指著她:“上官驚染,你認賊做母,竟然不記得給師父報仇?是簡懷箴害死了我,為什麽你還要投靠她?為什麽?是我養大你的,不是麽?”
唐驚染的眼淚,頓時流淌了滿臉,她跪下來,說道:“師父,徒兒沒有忘記師父的教誨。隻是,事實上不是那樣的。師父你聽我說......”她感覺到上官鳴鳳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你什麽都不必說!你以為你說我會相信麽?”
唐驚染覺得心中陣陣絞痛。
而那邊於冕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於冕原本是沉睡,卻忽然聽到母親董夫人在喚他:“兒啊,你現在在哪裏?你不要為娘了麽?為娘和你妹妹被發配到山西六年,現在染上了瘟疫。你既不來看我們,又不管我們,你沒有良心,你不忠不孝,你不仁不義.....”
緊接著,頭上、臉上都變作青灰色的於柔,站到了董夫人的身後,她也指著於冕,重重地指責他:“你不忠不孝,你不仁不義......”
而他平生最敬佩的父親於謙,也忽然之間,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他凜然斥責他:“你這個不孝子,我生前是怎麽教導你的?你又是怎麽做的?你怎麽對待你母親和妹妹的?你不忠不孝,你不仁不義......”
“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的。皇長公主已經答應我,派人去山西接母親和妹妹回來.....”於冕抱著頭,想讓自己不要聽到恐怖的指責聲,可是那聲音卻一直在他耳邊響起。
與此同時,小鎮上所有聽到琴聲的人,都變得癡狂瘋癲。
魔音娘子的魔音琴厲害,不在於琴音真的是魔音,而是這種琴聲,能讓人聽到後,勾起心中深深潛藏的心魔。然後,心魔會生生把活人折磨致死。
就在所有的人都生受琴音折磨的時候,琴聲卻戛然而止。被擾亂心智的人,慢慢恢複了自己的神誌。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而於冕和唐驚染卻都意識到,一定是魔音娘子白玉莨到了。
他們曾經相約,等白玉莨到後,兩個人及時通達消息。事實上證明,他們根本就沒有時間來應對眼前發生的事情。琴音,果然就像是魔鬼一般,吞噬了人的理智和心魂,殺人於無形。這樣的琴音,實在是太過於恐怖,太過於匪夷所思。
於冕恢複心神後,第一時間衝到唐驚染房中,見她麵上隱約有淚痕,顯然是哭過了。卻幸好沒有發生什麽大事,這才放下心來,問道:“唐姑娘,你沒事?”
唐驚染搖搖頭,眼中淚光泫然:“隻是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罷了。”說完,她不禁有些奇怪:“方才魔音娘子若是一直彈琴,恐怕我們都會神誌不清而死。為什麽她會忽然停下來,難道是想先警告我們一聲?”
於冕搖搖頭,苦笑道:“這趟出來,我才知道江湖人的行事原來是如此有意思。我也不知是什麽原因。”
唐驚染低頭苦思,片刻說道:“方才我聽聞琴聲十分相近,恐怕白玉莨已經在附近。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出去找她。我們的事情,早晚要有個了解。琴聲無處不在,我們藏也是藏不住的。”
“好。”於冕答應著,同唐驚染一起走了出來。客棧的院子中夜涼如水,兩人一眼就看到屋頂之上有人。
“魔音娘子白玉莨!”唐驚染失聲叫道。
原來,借著星光和月光,還有掛在院中的八角琉璃燈籠散發出的光芒,兩人很清楚地看到白玉莨正端坐在房頂之上。她的腿上,正放著那把叫人聞風喪膽的魔琴。
於冕扶著唐驚染往前走了幾步,很清晰地看到了白玉莨的麵容。令得他們驚訝的是,那白玉莨看上去竟然是個十分年輕而貌美的女子。她二十八九歲年紀,頭上盤著望仙髻,蛾眉輕顰,容顏秀麗,與傳說中的魯北三大惡人之首的名頭很是不符。
唐驚染正要說話,卻聽到白玉莨狠狠道:“是哪個弄壞了我的琴,有本事便走出來。”
唐驚染和於冕這才明白,原來方才她的琴聲忽然停下,並不是這個女魔頭大發慈悲,而是有人壞了她的好事。既然如此,這個客棧中恐怕另有高人。隻是這位高人,是敵還是友?若是友,固然是好事一樁。若是敵,恐怕今晚難逃一死。
唐驚染蹙眉沉思,忽然想到能在暗處打斷白玉莨的琴弦而不被她發現,豈非要方寥、江少衡、簡懷箴之流才可以做到?想到此處,她心中煞為緊張。於冕與唐驚染生死與共,倒是立刻就會意到她的想法。
白玉莨除了魔琴技高,武功輕功均是上上之流。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如此年輕,就做了宇文微涼和陸文傑的大姐。
她很快就發現了唐驚染和於冕。她睥睨而視,冷冷質問唐驚染:“是你方才打斷了我的琴弦?”口氣之中,盡是不服氣之意。因為她已經知道唐驚染受了陸文傑的毒鏢,倘若在這種情形之下,仍舊能夠斷她的琴弦,恐怕是個厲害角色。
唐驚染卻隻是笑笑,並不回答。她的笑容,恰到好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越發顯得高深。
“哼。我的千朱琴是上古寶物,卻毀壞在你的手中。沒有法子,我隻好用你的性命來為它陪葬。”說完,纖指掠過琴弦,幽冷的琴聲又恍如遊魂一般傳了出來。
唐驚染卻沒想到,這白玉莨不僅能彈奏出魔音,自己也是撫琴高手,若不然,也不能用六條弦的琴,就撫出七弦琴一般的琴聲。
她心頭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聽到“錚”的一聲,那白玉莨的琴弦卻又斷了一根。
白玉莨大怒,手底不知不覺便加了力道,撫的瑤琴錚錚做響。雖是調不成調,傳到人耳中,仍舊會讓人覺得心神激蕩。
這一刻,又出現了很奇怪的事情。那便是白玉莨手中的整張琴,琴弦齊齊折斷!而她的手,也沾染了一手鮮血。她微微一愣,猛然把瑤琴往地上一摔,從房頂上跳下來,怒道:“到底是哪個做的好事?藏頭露尾,算什麽英雄好漢?”言語之中,想必已經看出毀琴並非唐驚染所為,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