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睡不著的夜裏,每一分一秒都是那麽難熬,一夜就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天剛亮,項崢羽就起來了。
不用去上班了,他想伺候兒子吃早餐,然後送兒子去上書法課,下午帶兒子去遊泳。
媽媽的話是對的,不能讓左梅控製孩子,他得爭取多陪兒子,把時間都給兒子,這樣兒子就能在他的影響下健康成長。
於是,項崢羽下樓去買菜。
然後回來給兒子做了蔬菜雞蛋麵,切了水果,就等著兒子起來吃。
七點半,童童起床撒尿。
看到爸爸的那一刻,他的目光裏居然有種畏懼,弱弱地看著爸爸,路過爸爸身邊的時候,他也沒有表情,更沒有喊爸爸。
以前項軼童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爸爸,喊爸爸。
項崢羽一把抱起他,在他臉上親了親,心疼地說道:“寶貝兒去刷牙洗臉,爸爸給你做了好吃的雞蛋麵,還有你喜歡吃的獼猴桃。”
項軼童陌生地看著他,不吭聲,眼神裏有一種無言的抗拒。
“怎麽了?寶貝兒?”項崢羽問道。
“你是壞人--”項軼童沉默了好久,終於癟著嘴說道,眼淚吧嗒吧嗒就落下來了。
“不,兒子,爸爸不是壞人!不是!”項崢羽心碎地說道,“你媽媽是生氣才這麽說的,爸爸從來不幹壞事兒,爸爸最愛童童,爸爸是好人--”
“你是壞人--”童童哭泣著說,“你打媽媽,你還要離婚,你不要我和媽媽了--”
項崢羽心痛地閉上了眼睛!
左梅的話果然在兒子心裏紮根了!這麽快兒子就真的認為他是個壞人了!就真的不喊他不理他了!這太可怕了!
“不,寶貝兒,爸爸沒有打媽媽,從來沒有!爸爸也不會不要你,你永遠都是爸爸的最愛,是爸爸的寶貝,無論什麽時候,爸爸都會和你在一起!”項崢羽心痛地說道。
“可是,你要和媽媽離婚!”項軼童哭著說,“我的朋友小敏,就是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她沒有爸爸了,我不要沒有爸爸!”
“不會的,爸爸永遠都在,爸爸不會離開你,寶貝兒!永遠不會離開你!”項崢羽緊緊地抱著童童。
兒子的話讓他的心又碎成了無數片。左梅如此毒害兒子,真是蛇蠍心腸的女人!
“你不要和媽媽離婚--”項軼童哭著說,“我不要沒有爸爸,我要爸爸和媽媽在一起--”
項崢羽的眼眶瞬間就濕了!
兒子是好兒子,真的是好兒子啊!他是那麽懂事,那麽聰明,那麽善解人意。可他小小的心卻又是那麽敏感,他對這一切都看得真真的。
是他不好,是他這個爸爸沒當好!媽媽說得對,他不配當一個父親,沒有給兒子一個幸福溫暖健康的家,就枉為一個父親!
可是,他能答應兒子的要求嗎?真的不離婚嗎?那他這後半輩子就要在冰冷的墳墓般的家裏度過,他生不如死!
為了兒子,他能不能這樣做?妥協到底,無論左梅如何冷漠他打擊他遺棄他,他都接受,就為了兒子,行嗎?
不!他做不到!他心裏的聲音告訴他,他做不到!
項崢羽內心深處在痛苦的掙紮,他無法違抗自己心裏的聲音,他不想這樣過了,他再也不想和左梅生活在一起了!他必須離開這裏,必須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可是,兒子怎麽辦?交給左梅?他不忍心,也不甘心。
怎麽辦?
“寶貝兒,你不會沒有爸爸,我永遠都是你的爸爸!爸爸和媽媽的事情,爸爸會和媽媽好好商量,因為我們都愛童童!如果爸爸和媽媽離婚,童童你要跟媽媽還是跟爸爸?”項崢羽想了想,索性直接問兒子。
“我不要--我不要爸爸和媽媽離婚--我要爸爸--我也要媽媽--我不想沒有爸爸--”項軼童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兒子悲傷的哭聲弄得項崢羽也不可控製地流淚了!
真是造孽,這麽傷害如此小的孩子!他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千遍一萬遍,無法原諒自己。
左梅聽到哭聲,馬上從房間裏走出來,頭發亂蓬蓬的,臉黑得像個包公一樣。
她走到項崢羽身邊,二話不說,一把抱過項軼童,對著項崢羽怒斥道:“項崢羽,我再跟你說一遍,想離婚,做夢!想要兒子,做夢!”
項崢羽緊咬著牙關,看著左梅。
這一刻,他真的有一種絕望的衝動,他想衝上去掐死這個女人!掐死這個沒有人性沒有母性的惡婦!這樣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他還是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媽媽的話在他耳邊響起:要冷靜,要從長計議,千萬不能衝動!
他捏緊的拳頭又慢慢放鬆了。
為了兒子,他必須忍!不能再當著兒子的麵吵架了,這樣隻會增加孩子的恐懼感,隻會讓孩子更受傷害。他不能毀了兒子。
他獨自吃完了早餐,拿上包出門了。
無處可去,但也必須出來透透氣,否則那個墳墓一樣的家,會活活把他憋死。
台風走了,大雨過後的潁州格外涼爽。
項崢羽開著車往郊外走,漫無目的,順著大路往前開。
不知不覺就出了城,眼前變得開闊起來。
突然,眼前一大片藍色的廠區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不由得放慢了車速。
這片藍色的廠區至少占地十來畝,除了兩棟五層的辦公大樓,其餘都是藍色的一層廠房,海藍的顏色,在這片廠區裏顯得格外清爽,醒目。
車子開到離大門不遠處,項崢羽赫然發現三個藍色的大字鑲嵌在大門上:藍之味!
再看看大門口掛的銅牌子:潁州市藍之味食品有限公司。
這就是蕭惠的企業!
項崢羽心頭一震!這麽大!
就在這時,項崢羽看到蕭惠那輛白色的寶馬從對麵遠遠的開了過來,大門緩緩打開了,白色的寶馬開了進去。
項崢羽發現,偌大的院子裏停著四輛專門裝海鮮的箱式貨車,似乎是整裝待發。
蕭惠從車裏走下來,她穿著一身卡其色的職業套裙,頭發高高挽起。
隻見她和領頭的那位司機交談了幾句,然後打開每輛貨車的後車門,檢查了裏麵的產品,確保沒有問題之後,她才點點頭,八位司機坐上駕駛室,車隊緩緩開了出來。
項崢羽趕緊把車子後退到了角落處,剛才幸好沒有被蕭惠發現。
這四輛車子發往哪裏?項崢羽不得而知。
對蕭惠的企業他知之甚少,隻是從上次湯雷雷寫的材料裏略知了一二。好像是運往中部幾個省份,每天都有兩趟以上的車隊,還有空運海鮮到北京上海等這些大城市。
看著蕭惠這麽大的廠房,這麽大的產業,項崢羽心裏頓時覺得自己太不自量力了!
以前他對蕭惠的企業沒概念,隻知道她是個有錢的女人,不知道她的事業有這麽大。
現在一看,他真的覺得自己和蕭惠之間相差太遠太遠了!
一個事業有成的女人,一個資產如此雄厚的女人,憑什麽愛上你這個一無所有一無是處的老男人?
你這麽一個連事業都沒有,離婚也無望的渣男,又何談去愛這樣一個如此優秀出色美麗智慧的女人呢?
項崢羽,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來形容你真是太貼切不過了!
別做夢了!她不是你的,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你趁早死了這份心吧!
可是--
項崢羽又那麽強烈地感覺到蕭惠對他的愛,是那麽真摯,那麽熱烈,那麽勢不可擋!
她說她愛他,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愛上了他!
她愛他什麽?
他真的不明白!貌似自己除了這身臭皮囊,沒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難道她是愛他的臭皮囊?可是,像她這麽成功漂亮的女人,想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
想要高大威猛的壯漢,不是難事兒;想要單純帥氣的小鮮肉,更不是問題;想傍個有權有勢的男人,也一樣很容易!
她為什麽愛上他?
項崢羽自嘲地笑了笑。不可能的,她隻是需要一個人來陪,需要一個男人,正好他出現了,所以就是他了。
什麽愛情什麽感情,統統都是騙人的!騙人的!都什麽年紀了,還相信愛情?還相信感情?真是笑話!
項崢羽啟動車子,無比落寞地離開了藍之味。
去哪兒?不知道。
時間還早,他不著急回家給兒子做飯。
現在,似乎除了給兒子做飯,他沒有其他任何用處了。他就是一個廚子,不受待見卻死乞白賴要做的廚子。
舉世皆忙,唯他清閑。他沒工作沒錢卻有大把的時間!他就是一個閑人!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
哈哈!項崢羽突然大笑起來!無法控製地大笑起來!
多好啊!活了快四十年,卻活成了這樣!活成了一個無事可幹的可憐蟲!活成了一個臭名昭著的負心漢!活成了潁州報業很多人眼裏的一個笑話!
哈哈!哈哈!哈哈!
項崢羽邊開車邊狂笑,無法控製地狂笑,淚,卻是洶湧而下!大顆大顆地掉落在方向盤上--
郊外清冷的公路上,一輛黑色的蒙迪歐一路疾駛,車裏的男人大笑著淚流不止。
這是一個跨世紀的鏡頭,是項崢羽這一生最落魄最悲催的鏡頭,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鏡頭!
車子停了,項崢羽的笑聲也停了,淚卻還在流。
他的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蕭惠的。
項崢羽的心口倏然間刺痛了一下,直接把手機扔到了後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