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寧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將手上的那道平安符塞進了她的手裏,有些得意地說道:“我聽別人說求平安符越用心就越有作用,我想我這道符肯定能夠保你平平安安的。”
唐謠低下頭看了眼掌心裏的平安符,笑著說:“那我就先好好收著吧。”
說完,兩人往殿外走去。
在寺廟的院落中,有一棵巨大的樹,每根樹枝上都掛著滿滿的紅色布條,整個場景看上去就像古裝劇裏的許願樹。
“這棵榕樹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了,我聽我媽說好像已經有靈性了,所以每個到這裏來求神拜佛的人都會寫上自己的名字掛上去。”
“是許願樹嗎?”唐謠問。
“好像不是,應該是保佑人平安之類的,沒聽說可以許願。”江一寧想了想,說,“不過我媽今年剛把我的名字掛上去,我今年什麽事都沒有。”
唐謠白了他一眼,走過去望著樹梢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你的名字被掛到了哪裏?”
“這裏的名字這麽多,我哪記得那麽清楚。”
唐謠扭頭問道:“去哪裏寫名字?我們一起重新寫一下,然後掛上去吧。”
“莫非你剛剛問這個就是想要跟本少爺的名字掛在一起?”江一寧喜上眉梢,調笑道,“好啊,唐謠,真看不出來,原來你這麽喜歡本少爺。”
“你去不去?”唐謠故作漠然地看著江一寧。
“去!怎麽不去。”
江一寧去買了兩根紅布條,和唐謠一起寫上名字,然後由江一寧親自掛在了中間的枝丫上。
唐謠看著那兩根糾纏在一起迎風飄**的紅布條,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她和江一寧的這一生,若能夠像這兩根紅布條一樣永遠糾纏在一起就好了,任憑風吹雨打,都不會再分開。
這一生,他們還會像現在這般美好嗎?
不管美好還是不美好,他們都會有麵對未來的勇氣吧。
江一寧,如果這是棵許願樹的話,那麽我希望這輩子都能夠跟你這麽走下去。
2011年的唐謠
暑假的最後幾天,唐謠都和江一寧待在B市。
兩個人一起在喧囂的夜市說說鬧鬧,一起去看日出,一起做了太多以前一個人不曾做過的事情。
這個時候唐謠才覺得慶幸,慶幸自己終於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新學期開始,唐謠的心理沒有產生太大的變化,隻是偶爾看著那些剛入校的學弟學妹才會感歎,又這麽過了一年。
但是,這一年意外地驚喜和充實,她覺得那些縈繞在懷的過去已經永遠過去了。
唐謠給許嶼打電話,想要問他有沒有回到C市,可是電話始終處於關機狀態,打了很多次都是這樣。
原本想要抽個時間去學校找他,可是開學太忙,一時間竟忘了。
林軟軟是在跟唐謠的閑聊中得知許嶼的事情,接二連三打了許多個電話,都是相同的情況。
她們都聯係不上許嶼,唐謠還專程去A大找過許嶼,但得知他並沒有來學校,許嶼會在哪兒呢?
某天剛和唐謠吃過飯,林軟軟忽然接到了許嶼的電話。
電話裏,許嶼第一句話就是:“找個沒人的地方,我想跟你說件事情。”
於是,林軟軟找了個借口支開了唐謠。
人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意外和未來到底哪一個先到,正如林軟軟也不知道這通電話將會改變多少東西。
已經半個月聯係不上許嶼了,唐謠坐在車上,扭頭看著駕駛座上正看著前方紅綠燈的江一寧,說:“江一寧,我要回家一趟去找許嶼,我總感覺發生了什麽事。”
這麽多年來,許嶼早就已經成了她的家人,是她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怕他出什麽事。
唐謠從來沒有經曆過這麽長時間沒有他的消息,在她的認知裏,許嶼是個有責任心的人,現在他這麽一聲不吭地消失了,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當年在她無助的時候,許嶼出現在她的身邊,現在許嶼要是真有什麽事,她無法坐視不理。
“我送你回去。”江一寧見唐謠緊皺著眉頭,不由得說道。
“你別跟我一起回去,你這兩天不是還有個設計要趕嗎?我自己回去沒問題的。”
“可是……”
“別‘可是’了,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唐謠打斷他的話,說,“就這麽說定了,我回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真有問題的話,我再打電話給你匯報。”
江一寧還想說些什麽,可後麵傳來按喇叭的聲音,他隻能先驅車離開。
江一寧將唐謠送回宿舍,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喊道:“謠謠。”
唐謠扭過頭。
他說:“有事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
唐謠點了點頭,轉身回了宿舍。
宿舍裏,林軟軟看見唐謠在收拾東西,忍不住問:“謠謠,你這是要去哪裏嗎?”
“我回去看看許嶼,我總覺得發生了什麽事情。”
聽到唐謠的話,林軟軟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唐謠拉上背包的拉鏈,還沒來得及拎起,就被人搶了過去。她抬起頭,林軟軟正緊緊地盯著她。
“軟軟?”唐謠不解地問。
林軟軟說:“唐謠,你不用回去,許嶼不想見到你。”
許嶼不想見到她?
唐謠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不確定地開口問:“你是說,許嶼是故意不跟我聯係的?”
“是。”林軟軟緊緊地盯著她,說,“前幾天他跟我通過電話了,知道你在不停地給他打電話,讓我告訴你不要再找他了。”
“那你為什麽這幾天都不跟我說?”
林軟軟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一口咬定:“唐謠,你就別回去了,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了。”
這樣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一時讓唐謠緩不過神來。
“他……我是說,許嶼他……為什麽不想要看到我?”唐謠磕磕巴巴地問,睜大了眼睛。
怎麽會呢?他不會沒有緣由地不想見她的。
林軟軟咬著下嘴唇,目光複雜地看著唐謠,說:“唐謠,你是真的不知道嗎?許嶼喜歡你,一直以來許嶼喜歡的人都是你!可你現在跟江一寧在一起了,你們兩個人的世界裏其他人都是多餘的,看著你們那麽甜蜜,許嶼實在是太痛苦了!唐謠,放過他吧,他離開是他最好的結局。不要去找他,不要再去打擾他平靜的生活,你隻要跟江一寧好好地在一起就可以了。”
唐謠聽到林軟軟的話,如遭雷擊。
許嶼喜歡她?
他怎麽會喜歡她呢?
明明多年前他不計回報地幫助她的時候,她嚴肅地問他:“許嶼,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他將望著天空的視線轉移到她的身上,嫌棄地說:“難道非要喜歡你才能幫你嗎?”
於是,她就一直用對待最好的朋友的方式對待他,她原以為他也是這樣的,原以為……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唐謠呆愣在原地,久久未回神。
唐謠,請你原諒我對你隱瞞了很多事實。因為對方是許嶼,我隻能選擇幫他隱瞞,隱瞞那些會摧毀所有和平的秘密。至少這樣,他還是你的好朋友,隻是不再聯係而已。
2011年的林軟軟
自從林軟軟跟唐謠說過許嶼喜歡她後,這些日子她們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怪怪的。
唐謠知道林軟軟一直都喜歡許嶼,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跟她相處,每次想與林軟軟說話的時候,她總是刻意地回避。
而且,林軟軟連著好多天都待在社團裏,兩個人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林軟軟是什麽時候離開C大的,唐謠都沒有察覺。
她是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林軟軟請了長假。
許嶼突然失蹤,不接電話,林軟軟也突然請了長假。
唐謠心裏的不安漸漸擴大,她躺在**輾轉反側。
“該死!”許久,唐謠終於按捺不住,起床來到走道裏,撥通了林軟軟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後才被接起,那端聲音嘈雜,聽不太真切。
“唐謠嗎?有什麽事?”
林軟軟的聲音淡淡的,和以前判若兩人。
唐謠剛想說話,卻聽見電話那邊響起了別人喊護士的聲音,心裏咯噔一下,皺眉問道:“你生病了?”
“沒有。”林軟軟頓了頓,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唐謠本來就是敏感的人,她輕而易舉地就察覺出林軟軟話裏的疏離。但她不能逃避,這些事情總該有結果。
唐謠說:“這幾天你都沒來學校,我有些擔心。”
“最近有點兒事情。”林軟軟輕描淡寫道。
唐謠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那邊有人在喊“林軟軟”。
隻那麽一個聲音,唐謠就分辨出了那是誰。
即使許久未見、許久未聽到他的聲音,她也還是能從嘈雜的背景音裏清晰地分辨出來。
“你跟許嶼在一起?他怎麽了?”
林軟軟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唐謠,我這邊還有事,就先掛了。”
說完,電話就響起了忙音。
林軟軟跟許嶼在一起?
林軟軟叫她“唐謠”,而不是“謠謠”。
他們到底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
唐謠越想越頭疼,她想去找他們,當麵問清楚所有疑慮,可是又不知道去哪裏找他們。他們都避著她,她真不明白。
這就是所謂的朋友、所謂的友情嗎?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唐謠以為許嶼和林軟軟的事情就是她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但沒想到最近不好的事情接二連三地找了上來。
接到唐爸爸的電話是在一天清早,是她曾經想了無數次但又沒有想過它會發生的事情。
唐爸爸對她說:“謠謠,我跟你媽離婚了。”
唐謠很冷靜,她能感受到心底湧起的悲傷,但是反應出奇地冷靜,像沒有漣漪的湖水。
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他們會分開,但當真的來臨時,她卻感覺來得太突然了。
唐謠隻覺得自己那破碎不堪的家庭終於一瞬間崩塌成了廢墟,徒留一地的殘骸。
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難過、怎麽去哭。
電話裏,唐爸爸的聲音很沙啞,唐謠放心不下他,於是收拾了東西去車站,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回去。
到家的時候是中午,她打開門後發現屋內靜悄悄的。
唐謠將室內的燈打開,光線才逐漸亮了起來,她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唐爸爸。跟平日裏的溫和慈祥不同,現在他的身上籠罩著濃濃的哀傷。
唐謠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開口:“爸。”
沙發上的人動了動,慢慢地抬起頭,驚訝道:“啊……謠謠回來了啊。”
唐謠看著唐爸爸已經泛白的雙鬢,眼睛瞬間就濕潤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時候,爸爸總是會把她扛在肩膀上,那個時候她會揪著他的頭發,那時他的頭發是那麽黑、那麽亮。
時間到底是什麽呢?
它為什麽有這麽大的魔力將一切都改變?
唐謠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讓唐爸爸靠在她的肩上,微笑著說:“爸,我們出去吃飯吧,暑假我打工掙了不少錢,我請你。”
“我們家謠謠能幹了啊,都知道賺錢請爸爸吃飯了。”唐爸爸拍著她的肩膀,偷偷地擦了擦濕潤的眼角,過了一會兒,他離開唐謠的肩膀,笑道,“你先等等,爸爸去洗把臉,等會兒一起去吃大餐。”
“好。”唐謠說。
等到唐爸爸走進衛生間,唐謠掃了客廳一眼,整個房間都變得冷清了。
以前唐謠總覺得這個家沒有別人家的熱鬧勁,可今天看來,冰冷冷的像一座空宅。她看向正前方的牆上,那裏依舊掛著她小學時拍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三個人笑得多開心啊。
可是現在,一切都回不去了。
吃完飯,他們就回來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離婚的事情,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晚上,唐謠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腦海裏不斷浮現著過去的種種。
之前江一寧打了電話過來詢問,她沒有直接說家裏的事情,隻是告訴他出了點兒小事要回來處理。
唐謠坐起來,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才發現水已經被她喝完了。她歎了口氣,然後下了床,準備再去接一杯。路過客廳的時候,陽台上忽明忽滅的煙頭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唐爸爸在抽煙,這些年唐謠沒有見過他抽煙,她不知道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多大,他才會重新拿起戒了多年的煙。
“爸。”唐謠走了過去。
唐爸爸扭頭看著唐謠,怔了一下,隨即將煙頭丟在地上,然後踩滅,問:“謠謠,怎麽這麽晚還不睡啊?”
“爸,你怎麽也不睡?”她皺了皺眉頭,關心地問。
“我睡不著。”他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天空,說,“以前我總覺得人這輩子一眨眼就過去了,可是現在也不知道怎麽了,竟然會覺得這麽難熬。”
“是因為我媽嗎?”
“或許是吧。”唐爸爸歎了口氣,良久才說,“謠謠,你不要怪她。她嫁給我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唐謠沒有說話,繼續聽唐爸爸講。
“當初我跟你媽結婚,完全是因為你爺爺奶奶的關係,那時候哪有什麽自由戀愛,都是父母之命。我覺得你媽不錯,兩個人也就這麽成了。其實,如果當初我再了解她一點兒,再多問問她的想法,或許我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對於往事,人們總習慣將過錯攬到自己的身上。
唐謠沉默片刻,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這件事,是她決定要分開的嗎?”
畢竟這麽多年過來了,唐謠始終還是想不明白,如果她真想分開,為什麽到了今天才提出來。
“謠謠。”唐爸爸語重心長地喊著她的名字,盯著窗外的星空,歎道,“其實你媽媽喜歡的人一直都不是我。”
唐謠一怔,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垂下頭,不知是苦笑還是傷感,說:“我們結婚不過是應了父母之命,你媽媽年輕的時候便有喜歡的人了,跟我結婚大概也是那個時候的形勢所逼吧。這些年來,我知道你媽媽跟他一直還有聯係,但是為了你,我跟你媽媽都覺得還是瞞著你比較好。”
瞞著她嗎?
原來她自以為的秘密根本算不上秘密。
唐謠咬了咬唇,好一會兒才問道:“我不明白,那現在為什麽忽然又要離婚?”
唐爸爸垂下眼簾,緩慢地說:“因為那個男人生了很嚴重的病,所以……”
嗬,得了重病。
就因為那個人生了病,所以她才想要離婚的嗎?
明明愛的人不是爸爸,那為什麽要跟他結婚?既然結了婚,有了家庭,那為什麽又要對別人念念不忘?到底是自己不懂愛,還是那些所謂的大人不夠負責?
唐爸爸說:“謠謠,你以後若是死心塌地地喜歡上一個人,你就應該懂你媽媽了。這些年來,她過得並不好,她深愛的人身體一直都不好,她很想陪在他身邊照顧他,但是她又有你,她做不到丟下你。這樣兩難的選擇苦苦糾纏了她20年,現在你長大了,我該給她自由了,謠謠。”
自由?愛情?家庭?
唐謠覺得十分可笑,她腦子裏一團亂,連自己都理不清。
原來小時候她以為最快樂的那段時光都是假的。
唐謠的胸口不斷起伏,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說:“爸爸,我小的時候就看見過她跟那個男人在一起。這些年我跟她不親近的原因就是這個,我實在……我實在沒辦法麵對這樣的媽媽。爸爸,你懂嗎?我守著這個秘密,守得我好辛苦!可是到頭來,這一切你們都知道……到頭來……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唐爸爸閉上眼睛,睫毛上沾著眼淚,他說:“謠謠,對不起。”
“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呢?誰對不起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唐謠諷刺地笑道。
唐爸爸歎了口氣,拍著唐謠的肩膀,說:“快去睡吧,有些事情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真的會嗎?
唐謠心裏堵得難受,她明明知道這些事情還沒有過去。
窗外夜色深沉,心事成堆。
唐爸爸在家休息了兩天便又去上班了,看著他裝作沒有發生什麽事的樣子,唐謠隻覺得心疼。
媽媽對爸爸沒有感情,可爸爸對媽媽的感情很深,所以爸爸才不介意她一直喜歡別人,才不介意還給她自由。
唐爸爸去上班後,家裏空****的。
唐謠待在裏麵憋得慌,於是拿了鑰匙出去走走。
這座小城唐謠再熟悉不過了,可是此時此刻她覺得極度陌生,她不喜歡這裏,這裏太過壓抑。
轉了個彎,唐謠忽然看見了一個行色匆匆的人影。唐謠頓了頓,兩隻手不由得攥緊。
就像是個跟蹤狂一般,她一路跟在那人的身後往前走,一直看到那人走進了醫院大廳。
望著頭頂上幾個大大的字,唐謠想起了爸爸說過的話,他說那個男人生病了。
那人是來看他的嗎?
唐謠看著唐媽媽走進電梯,電梯在五樓停了下來。
她緩慢地跟上去,來到五樓,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往裏麵望,一間又一間地尋找著,直到她找到唐媽媽。
唐謠站在病房外,雖然看不見男人的臉,但能看見唐媽媽溫柔的模樣,她蹲著身,正拿著毛巾給男人擦腳,那個樣子讓唐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還是她那個強勢的媽媽嗎?
在家裏,媽媽永遠光鮮亮麗,所有家務活都是爸爸在做。可是她現在素衣素顏地蹲在那裏,給病**的人擦拭身體。
難道她真的一直沒有愛過這個家,愛的隻是這個病人嗎?
唐謠輕聲抽噎了一下,打開了門,她忽然想知道那個能讓媽媽做到如此地步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唐媽媽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一扭頭便看見唐謠一臉冷漠地站在那裏。唐謠緊緊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謠謠?”
她站起來,驚訝地看著唐謠。
唐謠將目光移到那個男人身上——不過四十多歲的模樣,整個人虛弱無力地躺在病**,可即便如此,也未能掩蓋他端正的五官和紳士氣質。
唐謠想,如果他沒有生病的話,應該是個溫潤儒雅的男人。
對於唐謠的到來,男人並沒有表現出很意外,反倒是溫柔地看著她,說:“謠謠,我經常聽你媽媽說起你,真的跟你媽媽以前長得特別像。”
“我才不像她!”唐謠冷冷道。
男人和唐媽媽的眼眸都暗了下去,唐謠笑著看向唐媽媽,問:“媽,你的驕傲和自尊呢?現在在哪裏?”
“謠謠!”唐媽媽拽著唐謠的胳膊,小聲道,“有什麽事情我們出去再說,好嗎?”
“媽,你沒必要躲著,我什麽都知道了。”唐謠甩開胳膊,看了她一眼,然後吸了口氣,問躺在**的男人,“你就是那個在我媽還沒結婚的時候就喜歡上的人?那你當初為什麽不好好地照顧我媽,要讓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
男人愧疚地說道:“謠謠,這是我一輩子的傷痛。”
唐謠語氣嚴肅地說道:“在我媽媽嫁人之後,你為什麽又要出現破壞她的家庭?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道德?”
“唐謠!”唐媽媽忽然大聲打斷了唐謠的話,說,“這一切都是我願意的!我願意,你懂嗎!”
“你還好意思說,這很光榮嗎?”唐謠反問道。
唐媽媽一時說不上話來。
病**的男人開口說:“謠謠,是我不好,你別怪你媽媽,很多事情和你看到的不一樣。”
“你別這麽叫我,你配嗎?”唐謠嫌惡地看著男人。
“謠謠!”唐媽媽拽緊唐謠的手,說道,“你跟我出來,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說完,她不顧唐謠的反對,直接拉著唐謠的手往外走。
唐謠沒有防備地被拖到門口,剛想要掙脫唐媽媽時,門便被人從外麵推了開來。
當她抬起頭的一瞬間,整個人猶如被雷劈中,呆呆地站在原地。
推門進來的兩個人顯然也不知道唐謠在這裏,一時間呆愣住,不知道該說什麽。
短暫的沉默後,唐謠回過神,想要問清楚,卻發現嘴唇在不停地哆嗦,她指著眼前的一男一女,聲音顫抖地問:“你們……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謠謠,我……”許嶼欲言又止。
唐謠內心的不安逐漸擴大,眼角的餘光忽然掃到了門牌上潔白的病卡。
姓名:許海生
年齡:46歲
科別:心血管內科
診斷:擴張性心肌炎、心力衰竭
許海生……
許海生……
許海生……許嶼……
唐謠腳下不穩,許嶼想要伸手扶她,但是被拒絕了。
她看著眼前的許嶼。
為什麽?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是這個人的兒子!這麽多年來,是她唐謠瞎了眼!
唐謠的眼中蓄滿淚水,抽噎起來。爸媽離婚,她都沒有這麽難過,為什麽會是這樣呢?
“謠謠!”許嶼擔心地想要拉著她,可唐謠猛地將他撞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他是許嶼啊,她最好的朋友,他怎麽可能會是那個人的兒子?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唐謠就像是發了瘋一般跑了出去。鼻間聞到消毒水的氣味,清晰地提醒著她這一切都不是夢。
唐謠順著樓梯一路跑到了住院部外麵,看著初秋的豔陽,卻仿佛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
為什麽許嶼偏偏是那個人的兒子?
唐謠閉上眼睛,這一刻她希望有個人能帶她走,逃離這座城市。
江一寧,江一寧!
唐謠哆嗦著手掏出手機,想給江一寧打電話,可是仔細一想,江一寧正在做很重要的設計,她不能打擾他,不能的。
許嶼追了下來,看見唐謠置身於陽光下,可身上散發出來的絕望是那麽強烈。他曾經想過,這件事最終會被她知道,可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他走了過去,輕聲地喚著她:“謠謠……”
聽見許嶼的聲音,唐謠微微扭頭,眼裏彌漫著憂傷。
如果放在以前,這一刻唐謠會不顧一切地抱著他,訴說自己的難過,可是時光之手早就改變了一切。
他不再是屬於她的許嶼了。
“謠謠,對不起……”他說。
唐謠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哭腔,倔強地說:“你別這麽喊我,我忽然覺得很惡心。”
她的話就像是一把刀在狠狠地剜著許嶼的心髒,雖然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沒想到會這麽難過。他紅了眼眶,說:“唐謠,我希望你能給我一點兒時間,聽我解釋。”
“有什麽好解釋的?你是那個人的兒子是事實不是嗎?”
“是,可是我……”
“你覺得‘可是’能挽回我們之間的關係嗎?”唐謠打斷他的話,說,“這麽久以來,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可是你瞞著我這麽多事。你明明知道我的那些痛苦和不堪,說實話吧,當初你看著因為家裏的事情變得乖戾的我,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許嶼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說,“我承認當初接近你是因為覺得愧疚,可是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你可笑!”
原來當初的相識都是別有目的。
唐謠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太可笑了。
不管是12歲那年目睹了他們堅守的秘密,還是16歲那年許嶼站在她的麵前衝她微笑,這一刻這些都變成了笑話。
“謠謠……”他心酸地喊著她的名字,說道,“因為我知道你難過,知道我們對不起你,所以我想要好好地照顧你、保護你,讓你回憶起你的青春時,還有最美好的回憶。”
“這些已經不夠美好了。”唐謠微微歪著頭,笑道,“許嶼,我看你對我好,是想在某天真相大白的時候能獲得我的原諒吧?隻可惜,你永遠都得不到。”
唐謠的話狠狠地紮在許嶼的心裏,他的心變得千瘡百孔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悲,這麽多年的陪伴說到底不過是他的自以為是罷了。
可有些事情他還是要告訴她,不論結局如何。
“謠謠,我早就知道你是林阿姨的女兒了。”許嶼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開口,“早在我小的時候,我就在林阿姨的皮夾裏看到過你的照片,那個時候你還很小,笑起來非常好看。”
唐謠沒有答話。
許嶼接著說道:“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她離開後,我爸很長一段時間都走不出來。就是這個時候,林阿姨出現了,是她帶著我爸走出了那段陰影,所以到現在我還是很感謝她。”
原來是因為許嶼的媽媽去世了,她才重新回到那個男人身邊的。
唐謠淡漠地問:“你不覺得這種感謝很可笑嗎?”
“對你來說是這樣,對我來說不是,林阿姨帶著我爸爸走出困境,讓我的人生充滿了溫暖。”許嶼毫不隱瞞地說,“小的時候我沒有太多的道德意識,隻覺得林阿姨像是我的媽媽一樣。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已經結了婚並且有女兒了,我知道他們的關係在很多人看來是可恥的,可我沒辦法去責怪。我知道我這樣的行為太過自私,對你來說非常不公平,可是我真的很想看著我爸一直幸福下去,就算所有的懲罰由我來背負。
“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我在學校裏碰到了你,那是我第一次在照片以外的地方見到你。你跟小時候長得很像,隻是臉上缺少了笑容。一開始我就像一個偷窺者一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你的生活,看著你孤獨地行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我聽他們說你是個怪人,可是隻有我知道你小時候的笑容有多燦爛。那個時候我就想,到底是誰剝奪了你的笑容,是林阿姨還是我跟我爸爸。那時候我覺得我要向你贖罪,我要盡自己所能讓你不再那麽悲傷。”
“嗬嗬,贖罪?”唐謠冷眼看向他,“許嶼,你覺得我媽媽陪著你爸爸,你爸爸會一直幸福下去,可你知道這樣的幸福是犧牲了另一個家庭的幸福得來的嗎?如果我爸爸不愛媽媽,他們之間一點兒感情都沒有,那麽大人之間的感情我絕對不插手,就算他們分開了,我也覺得是一件好事。可是不同啊,許嶼,我爸爸愛我媽媽至深,你們怎麽忍心為了自己的幸福去犧牲別人的幸福呢?”
許嶼啞口無言。
“對不起。”他隻能說對不起。
唐謠不耐煩地說:“行了,你什麽都別說了,許嶼。”她抬起頭看著他,“我沒辦法再跟你做朋友,從今天開始,我們再也不是朋友,以後的日子,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世界裏。”
她閉了閉眼,不去看他,說:“我現在真的很累,就到此為止吧,別再說了。”
說完這句話,唐謠連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轉過身離開了。
她隻願這一生他們不再有交集,從此再也不會遇見。
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許嶼的心碎成一塊塊,不停地掉落。
原來有這麽一天,他會無力到沒辦法挽留她,隻能看著她越走越遠,原來一切都這麽殘酷。
頭頂的太陽暖洋洋的,許嶼卻覺得格外寒冷。
傍晚,唐謠並沒有回家,一個人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
這個城市的霓虹燈每到晚上6點便準時亮起,當唐謠看著街邊熟悉的一切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回到了十二中,那個埋藏著她所有寶貴青春回憶的地方。
正值放學,學生陸陸續續地走出來。唐謠從門衛那裏光明正大地走進去,老人家看她的年紀不大,以為是本校的學生,所以就沒有讓她登記。
唐謠順著主幹道一直往前走,拐了幾個彎,才看見她待了三年的教學樓。樓梯口的鐵門還沒有被拉上,唐謠忽然想起那一年夜裏許嶼出現在她麵前的樣子。
如果那時候不曾遇見該有多好啊。
唐謠苦笑了一聲,轉過身往操場走去。
露天的籃球場上依舊有人在借著燈光打球,她坐在看台上望著天邊。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了地平線,月亮微微探出了頭,天空是灰色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荒涼。
高中的那三年,唐謠很喜歡來操場上跑步,那時候她的身邊總是跟著許嶼。那時候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天之驕子許嶼會跟她這樣一個怪人玩在一起。
即便不解之聲那麽多,許嶼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唐謠。
想起從前,唐謠的胸口又開始揪心般地疼了。
她站起身來,從看台上跳了下去,進入跑道,或許這個時候就該用這樣的方式來發泄自己心裏的不快吧。
她想著,借著月光在塑膠跑道上奔跑。
第一圈,唐謠想起了自己以前總是跟許嶼去吃的那家路邊攤。那個時候他們一邊嫌棄著豆腐太臭了,一邊又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圈,唐謠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幫人遞情書給許嶼時,不明就裏的他雙頰緋紅得像是盛開在三月的桃花,可後來看見那封信不是她寫的時候,便憤憤不平地罵她是豬。那是許嶼第一次罵她,那個時候的唐謠什麽也不懂。
第三圈,唐謠想起了高三畢業那個夏天,他們兩個人沿著操場,像她現在這樣一圈又一圈地奔跑。
那個時候她問許嶼,他們還會一起走多久,會走到他們長大、有了不同的工作和不同的生活嗎?
那個時候許嶼的答案呢?
唐謠仿佛聽見從風裏傳來那句話,那句帶著歲月痕跡、遠道而來卻仍舊清晰的話。
當時翩翩少年說:“永遠啊。”
我們以為過去早就已經過去了,其實過去仍舊停留在我們心底。
2013年的唐謠
淩晨,江一寧的手機擺在桌上,他正抓著頭發趕著一個設計稿,每當靈感枯竭的時候,他就會看看唐謠的照片。
這時,林軟軟的電話打了過來,江一寧疑惑地接起,問:“喂?林軟軟,怎麽了?”
“江一寧。”林軟軟疲倦地說道,“你回A市看看唐謠吧,她很不好。”
林軟軟後來說了什麽,江一寧已經回想不起來了。
汽車飛馳在高速公路上,江一寧的腦海裏回**著林軟軟的話。
“江一寧,謠謠的父母離婚了。”
“她和許嶼爭吵了,去跑步的時候暈倒了。她休息了兩天,昏迷的時候在喊你的名字。”
“江一寧,你來看看謠謠吧。”
該死該死!
江一寧狠狠地拍著方向盤,他為什麽沒有注意到唐謠的心事呢?為什麽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陪在她身邊?
他想要快點兒趕到她的身邊,然後抱住她,告訴她別害怕、別難過,他來了。
車子一路瘋狂地疾馳,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3點了,江一寧打了幾個電話給唐謠,卻始終無人接聽。
從林軟軟那邊打聽到了唐謠家裏的地址,他索性將車開到了唐謠家所在的小區裏。
淩晨3點的小區內除了風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江一寧到唐謠家門口的時候給她發了條短信,然後靠在了牆上。
不知道等了多久,唐謠終於開門了。
“你怎麽忽然來了?”唐謠看到他來了,有些意外,看著他穿得單薄,有些愧疚,都怪自己太晚看到短信。
江一寧神色複雜,他將唐謠圈進懷裏,心疼地喊著:“謠謠……我想你。”
唐謠靠在江一寧的懷裏,心裏安定了不少。
半晌,她對江一寧說:“等下輕點兒,我爸爸睡著了,一會兒你睡沙發好了。”
“好。”江一寧輕聲說道。
唐謠帶著江一寧躡手躡腳地來到客廳,她讓他等在沙發上,她進去抱床被子出來。